第4章 酒宴命案
將近亥時,明月已經移到中天,錢府依然人聲喧囂,酒宴進行的異常熱鬧,在遠處,還有一台崑曲在唱,洞簫嗚咽,唱腔宛轉,聽得出是唱一出《牡丹亭》。
蒲開顏這會兒已經醉眼朦朧,舉著酒杯,對著眼前的這位酒友說道:「兄台,我和你一見如故,這酒喝得也高興,敢問兄台,尊姓大名啊!」
眼前的褐衣人也喝醉了,他半眯著眼睛看著蒲開顏,剛欲張口,卻聽見中堂方向,突然一片人聲喧嘩,一個人高聲叫喊:「快來人,快叫醫生,快啊,錢大人,周大人暈了!」
所有人聽見喧嘩,都起身驚惶沖向中堂方向,蒲開顏也愕然變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和長安兩個人起身張望,只見從中堂方向跑過來三四名錢府的管家僕人模樣的人,飛奔到一個正坐著喝酒的六旬老頭兒跟前,架起老頭兒便走,一邊喊:「讓開,快讓孔大夫去給錢大人周大人瞧病!」
蒲開顏酒頓時醒了一半,雖然不想和錢府的事有太多糾纏,但是出於好奇,也跟著眾人往正堂方向趕去,長安緊跟在他身後,想要知道錢府發生了什麼。
在正堂,匆匆趕到的那位孔大夫推開圍成一圈的一堆人,蒲開顏順著孔大夫的後背望去,看見正堂擺著一桌酒宴,滿桌山珍海味,但是坐在主位上的錢大人,此時卻半仰在太師椅里,身體僵直,旁邊是賦閑在青州的原朝中宗人府丞周大人,同樣身體僵直癱在坐椅上,嘴角邊流著白沫。再一看,這一桌食客,竟然全是一個姿勢,全部癱在坐椅上,口吐白沫,除錢大人周大人外,周大人的侄子,青州防守尉周鐵仁,還有錢大人的夫人以及一名侍妾,共五個人都是一樣的情形。
「大人,這錢大人他們,是不是了吃了這酒宴中的什麼東西,中毒了!」長安在蒲開顏旁邊小聲嘀咕道。
蒲開顏此時也很震驚,他輕噓一聲,長安便不再說話。兩人屏息看著那位孔大夫神情凝重地把住錢大人的脈息,又翻看了他的瞳孔,又到周大人跟前同樣把了脈,對旁邊錢府的僕人道:「錢大人和周大人是中毒了,現在還有氣息,趕緊抬到後邊卧室床榻上,趕緊用催吐葯催吐。」
五六名僕人慌忙把五人抬起來,往正堂旁邊的側廂房去,孔大夫跟在後邊,除了錢大人的親近家屬外,眾人被攔在了外面。
「錢大人周大人這分明是中毒了啊……」
「這麼多酒宴,為何獨獨這一桌酒宴上的人就中了毒……」
「我不會也有事吧……」
……
驚惶的賓客此時聚擁在一起,議論紛紛,有人趁著亂,準備往外走,想離開這是非之地,卻被一聲喝止住了:「所有來賓,誰也不許離開,等我查明真明,大家再走不遲!」
厲聲說話的人,是青州府衛千總領朱謙,很巧,蒲開顏和這位朱謙朱千總領因為公幹打過交道,此時朱千總領如鷹一樣的目光掃過堂中眾人,突然一瞬間落在了蒲開顏和長安兩個人的身上。他盯著蒲開顏看了片刻,徑自走了過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您應該是青陽縣令蒲大人吧!」
朱千總領是從六品,比蒲開顏官高一階,蒲開顏行了禮:「朱大人,在下正是蒲開顏!」
朱千總領冷冷地看著蒲開顏,突然一回身,從身旁的桌上拿起一角壽桃:「蒲大人,這壽桃,是你特意從幾百里之外的青陽,帶來給錢大人賀壽的,對嗎?」
蒲開顏點點頭:「是的,是我帶來的!」
朱千總領一聲冷笑:「那就對了,錢大人府上今天晚上備了薄宴招待各位來賓,所有飲食都是自己家的廚師烹制,唯獨這一盒壽桃月餅是蒲大人你帶來的,而且,大家看……」
朱千總指一圈正堂的酒宴,對眾人道:「蒲大人帶來的壽桃,一直放在那裡,沒有人動過,只有錢大人和周大人這一桌,夫人在酒宴過程中,想起蒲大人帶來的壽桃,命人切了一塊放在席上,此時,這一桌的人都中毒了,那麼各位一想,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吧!錢大人周大人他們,必定是吃了這位蒲大人帶來的壽桃,所以才中毒的!」
所有人嘩地一聲,將目光齊齊盯在了蒲開顏的身上。蒲開顏也是大吃一驚,看了一眼,看見在那一桌酒宴之中,的確放著自己帶來的壽桃,且有人掰嘗過的痕迹。
蒲開顏和身旁的長安對視一眼,一時間竟無可辯解之辭。
正在這時,內室的一名錢府家僕跌撞著跑出來:「不好了,不好了……,朱大人,錢大人和周大人他們原本是口吐白沫,此時突然七竅流血,孔大夫說,錢大人周大人他們,可能……不行了……」
錢府中所有來賓皆一聲驚噓后,個個嚇得面如死灰,有幾個身份較為低微的來賓,許是為了表白忠心,也許是為了開脫,竟立刻伏地痛哭起來。
朱千總領一轉身,從身後一名隨身侍衛腰中嗆啷抽出一把鋼刀,一聲厲喝:「錢大人府上出了這麼大的命案,來人,將青陽縣令蒲開顏和他隨身這名衙役給我拿下!」
蒲開顏和長安立刻被錢府的幾名家丁團團圍住,兩條繩索綁了起來。長安不甘心,掙扎著大喊大叫:「不是,不是蒲大人,那壽桃是老夫人一個人親手蒸制的,老夫人為人善良,怎麼會想著要下毒給別人?」
朱千總領一聲冷笑:「照你這麼說,那我們還要去青陽縣一趟,把蒲夫人也帶來問個究竟了!」
蒲開顏瞪了長安一眼,長安立刻住了嘴。這時,孔大夫搓著手從內室出來,看見被綁起來的蒲開顏,搖搖頭一言不發,只是走到朱千總領跟前,行了禮道:「朱大人,錢大人和周大人以及兩位夫人共五個人,我已經都給了催吐葯,但是已無藥可救,唯有錢大人的如夫人,中毒較淺,目前還在昏迷中,應該還有一線生機!小的,也是儘力了!」
伏地痛哭的幾個人突然間止住了哭聲。孔大夫的這一番話,已經證實,今晚在錢府,是出了一件極大的命案,錢大人周大人以及小周大人三人身為朝中大臣,以及鎮守一方的大吏,突然在眾賓齊聚的中秋之夜暴斃,四條人命,這真是駭人聽聞,聞所未聞……
蒲開顏的頭也是嗡嗡地悶響,就在他一抬頭的瞬間,他突然看見在堂外的廊下,人群的縫隙中,燈火暗淡處,站著一個人,那人神情淡定,手裡搖著一柄摺扇,因為在一柱香之前,這人曾經和自己在一個桌上喝酒划拳,所以那神態,他很是熟悉,依然那樣遠遠旁觀,對眼前發生的所有事,都只是一個看客,而且是一個很開心的看客。
蒲開顏盯著他,一瞬間突然腦海中有金石崩裂的感覺,這個人……這個人,他以前應該見過,是的,見過……
在哪裡……!!!!
他霍然轉過臉,不再看那個人,而是盯著朱千總領,大聲道:「朱大人,在下身為朝廷命官,無端被你誣陷是投毒兇手,我有被嫌疑的證據,我無話可說,但是,我想要自證清白,總是可以的吧!」
「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麼自證清白?」
「很簡單,你既然說是我帶來的壽桃里有毒,那麼,我現在就當著眾人的面,吃了這些壽桃,如果我被毒死,那是我罪有應得,就算是當場處決我了,如果我沒有中毒,那麼就說明有毒的食物另有他物,我們需要再找出真正的罪魁禍首才對!」
長安在一旁大聲附合:「蒲大人說的沒錯,既然這盒食物是我帶來的,那就由我來試吃吧,如果我被毒死,那就說明這毒是我下的,和我們大人無關!」
聽兩人這樣一叫喊,朱千總領反倒不說話了,他瞪著蒲開顏顏:「蒲大人,你物證在前還不認罪啊!」
蒲開顏昂然道:「朱大人,你忘了,我雖然只是個七品縣令,但也是皇上欽點的朝廷命官,你這會兒不分青紅皂白就綁了我,而且不允許我自證清白,這有違大清律法吧!」
朱千總領冷哼一聲:「來人,給蒲大人鬆綁,讓他吃這桌上的壽桃!」
蒲開顏被鬆開了身上的繩索。他撫撫肩膀,坐到了剛才錢大人坐的位子上,看著眼前還算整齊的酒菜,拿起一塊母親做的壽桃,就要塞進嘴裡吞下去……
然後,他閉上眼靜坐在椅子上,心裡默默念道:「如果……真有人借著母親的壽桃下毒,那我也是罪有應得,命該如此,如果不是,那或許……,錢府這幾個人也許真是該死了……」
他為自己有這樣的想法而心裡一驚,眼前再次浮現幾個月前的那個雨夜,那個河邊,那枝銀簪……
他在這一瞬間,突然洞明,他的人生錯了,他不是一個做官的料,卻擠破了頭考了功名,進了官場,所以才讓自己有了今天這樣的尷尬和困局。
就在這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蒲開顏閉著眼,思緒如潮,突然想明白了以前沒有想明白的許多事情。
堂中所有人都屏息看著這位年輕的縣令,等到一炷香的時辰過了,卻看見他緩緩睜開眼,緩緩起身,臉如秋水一樣平靜。他沖眾人做了一揖,道:「在下蒲開顏,並沒有謀害錢大人,也沒有謀害錢大人的道理,現在朱大人可以相信在下了吧!」
一旁還被綁著的長安立刻大叫:「我們大人沒事,我們壽桃沒有毒,你們還不放開我,你們還不快去找真正的兇手,這麼多條人命,朱大人,你斷案不明,縱容真兇,被朝廷知道了,是要追究你的失職之罪的。」
朱謙一臉冰霜。他一揮手,命人鬆開了長安。說:「蒲大人,既然你也是青陽縣的父母官,今天晚上,錢大人和周大人小周大人三位朝廷命官同時出事,這麼大的命案,肯定會朝野震驚,你既然說你不是嫌犯,那你現在就來查明兇手,我想,這兇手現在應該還在錢府。——來人,把前後門都封鎖,所有賓客都請到錢府客房休息,我要查明此案。——當然,蒲大人,如果找不到兇手,你縱然吃了這桌上的壽桃,那,也避免不了嫌疑,因為,當時錢夫人命人拿了兩個壽桃到桌上,你怎麼能證明這一桌人已經吃掉的另一塊壽桃沒有毒呢?來人,把錢大人的客房打開一間,請蒲大人和他的隨從在裡面休息,兇手查不明,蒲大人就暫時不要回府了!」
蒲開顏看著朱謙那一雙陰森森的細長眼睛,想起青州官場關於朱千總領和錢大人周大人乃是朋黨的傳言,心裡不禁一聲長嘆,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麻煩。
他轉頭再用目光搜尋人群中,那個搖著摺扇和自己一桌喝酒,在自己被綁后又冷冷站著看熱鬧的青年人,看了一周,卻,已經找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