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探革命路
人的一生,至所以要經歷許多的艱難困苦,創傷磨難,大致原因有二:一是找不到方向;二是選錯或是執著於某種神聖的信仰。前者,就像只無頭的蒼蠅一般,渾渾噩噩地活著;而後者,卻要付出或多或少的代價,甚至是生命。
黃興的父母,幾年前就先後去世。有一個哥哥,自打五年前娶了媳婦,就分出去自己過。眼下只剩黃興一人,孤單而又頑強的守候著父母留下的三間草房,和一個與鄰居家一樣破敗的院落。
往日的雞圈,已成閑置的產物。黃土結成硬痂的小院,只留下黃興練習拳腳踩踏的痕迹。若不是院門旁的那棵老桃樹,還在努力展示著不服老的活力,整個院落便找不出一點活氣。
黃興平日里,除務習幾畝薄地外,閑時就和幾個青年後生,舞刀弄槍地打練功夫,日子倒也過得輕鬆自在。
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有點早,剛剛立冬便飄起了飛蛾般的雪花。老桃樹每年在初冬前後,都要稀稀拉拉的開上幾朵粉嫩的花,似乎是在向主人顯示著,自己來年會更加努力。
飄飄如蝶的雪花兒,小心的落在嬌小的花瓣上,便急不可耐地溶進了花的心裡,只在花瓣的凹處,留下一滴瑩瑩的水珠。
黃興精心修剪著老桃樹的枝條,剪去突長的新枝和乾枯的老枝,只留下來年可能掛果的鍵枝,專註仔細的樣子,像是在悉心打扮著待嫁的新娘。
迎門的雪花忽的翻卷了起來,表現得像是一群白色的蝴蝶,受到了突然驚嚇后的樣子。雪花開處,只見兩個男人風風火火地闖進了院里。
隱在樹后的黃興,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失聲叫道:「強子哥!順子哥!啥風把你倆給吹來了?」
其中一個瘦高個,扭頭看見了黃興。欣喜的衝過來,在黃興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笑著說:「是漫天的飛雪,讓我們來的。」
黃興趕緊放下手裡的活計,將二人讓進自己那間略顯黑暗的屋子裡。
一明一暗的草頂屋,傢具擺設很簡陋,半截子土炕上,只鋪著一張不知年月的葦席。黃興滿臉洋溢著喜悅,嘴裡嚷嚷著:「快上炕!快上炕!」
又忙著從地下的那件,掉了漆的大紅柜上取過裝滿大棗和鮮紅柿子的柳條筐,放到炕桌上連聲說:「吃!吃!自己家樹上結的。」
儘管,屋裡屋外是一樣的溫度。然而,屁股下的土炕,卻散發著親切的溫熱。柔和的熱波,由腰部慢慢的向上延伸。最後,將全身都包容在了一種舒適的暖洋里。
三人坐定后,黃興微怨而又摻雜著某種委屈地說:「說是到省城上學,這一走就是三年,連一點音信都沒有,你們不在,俺幹啥也沒意思」
黃興嘟囔般的說著,像個久別父親的孩子,飄忽的目光,顯示著他內心的怯懦。
強子本名張志強,是本村富戶張百萬的獨生子。順子本名趙常順,也是本村大戶家的子弟,他們都是黃興小時的玩伴。準確的說,是黃興跟著他倆玩大的。
強子抓起一粒冬棗,丟在嘴裡,神情詭異的沖黃興笑了笑,說:「還是咱家鄉的棗兒脆甜。」
見黃興急猴猴地瞅著自己,期待而又疑惑的目光透著忠誠和信任。
強子將嘴裡的棗核吐在手心,深邃的目光里,閃爍著洞察一切的光芒。而在盯看黃興時,卻又顯得那麼的柔和。他伸手拍了拍黃興的胳膊,輕聲說:「想我們了?」
「咋不想呢,做夢都想,這兩年,我就像是丟了魂似的。」黃興掏心掏肺地說著,跳下炕,往炕洞又續了乾草。
「那你敢不敢跟著我們,出去闖一闖?」張志強提高了聲音說。
一雙深邃睿智的目光,像星光一樣籠罩著黃興。
「咋不敢?只要你們肯帶著俺,讓俺幹啥都成」
黃興有些激動地竄上炕,微紅的臉頰,和無邪的目光,顯示著他的憨厚與真誠。
趙常順平時就不愛說話,他健壯的身子朝黃興挪了挪,伸手朝他的後背拍了一下,沖他神秘的笑了。
於是,張志強便以無比飽滿的熱忱,和激昂的語言,向黃興講述了孫仲山,袁世凱以及蔣介石的故事。末后說:「我們就是要去參加新軍,討伐袁世凱建立一個自由平等的新中國。」
激奮般的熱忱,將張志強的臉漲得有些微紅,敞門的屋子,雖說有些清冷,但張志強的頭頂,卻懸浮著縷縷淡淡的薄霧。
此時的黃興,似乎也被來自張志強身上的陣陣熱浪所感染。身子像個待乳的孩子,看到了母親的*般不停的變換著姿勢。黝黑的臉龐,也漸漸變成紫紅色。
他雖然第一次聽說這些事,也雲里一陣,霧裡一陣的不能完全明白其中的道理。然而,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對張志強的無比信任。
對黃興來說,張志強算是他生命中的貴人。張志強比他大三歲,雖說是富戶人家的少爺,但是,從沒把他家長工的孩子黃興當下人。
他家請了先生,在祠堂辦起了學校,教的都是張家的子弟和兄妹,但他非要拽著黃興一起學。那時的黃興,還要放豬,也只能有一頓,沒一頓的聽聽讓他始終也聽不懂的課。
儘管如此,在張志強的幫助下,也算是識了不少字。就他那身武藝,也是沾了張志強的光。張志強家請了師父教武藝,也是非要黃興陪他一起練,而黃興自幼就喜歡舞刀弄槍,又肯下苦功,久而久之,黃興的武功竟在張志強之上。
師父也特別喜歡他,便暗暗將一身的本領,都倒給了黃興。而張志強的遇事機靈有主見,為人仗義又讓黃興佩服得五體投地。一起玩耍或是到哪兒調皮搗蛋,都是張志強的主意,而具體實施的,多是黃興。從小,兩人就是狼狽成伴。
此時,他見張志強歇下嘴在喝水,便急不可耐的將身子往前挪了挪,憋紅著臉,嚷嚷道:「強哥,你說的那堆大道理,俺也整不明白,俺就聽你的,你讓俺咋地俺就咋地,反正這輩子跟定你了。」
張志強放下水杯,沖黃興滿意的笑了笑,猛的伸手在黃興的背上重重地拍了一把,朗聲說:「算我沒看錯你!」
黃興此時,也興奮得像是明天就要娶媳婦似的,急忙滾下炕,邊提鞋子邊說:「強哥順哥你兩個先坐坐,我去弄瓶酒,咱哥三整點。」
張志強掏出三塊銀元,扭身塞進黃興的手裡,黃興剛要推辭,見張志強把眼一瞪道:「不想讓我當哥了?」
黃興便不再推讓,這是他兩打小的默契。他轉身從牆上取下一個布袋,便連踮帶跑的出了門。身後,聽張志強大聲喊道:「順路把嘎子叫上,他也跟我們一起走。」
黃興嘴裡應著,腳下生風似的朝集市跑去。
四個小時的玩伴聚在一起,這頓渾吃海喝,直鬧到瓶倒人斜,酒話和夢話和諧的交織在了一起,才漸漸的偃旗息鼓。
門外的雪花,依然不知疲倦的飄著。絲絲涼風,詭秘地竄進瀰漫著濃濃酒氣的屋子。悄然從張張表情個異的臉上輕輕拂過。像是在努力的吻去,那將要滲出面頰的片片紅色。
黃興將破敗的院落和幾畝薄地,托給了哥哥照管,也算是向哥辭行。
黃興的哥,是個老實把交的莊稼漢子,而且打小就膽小得很,樹葉子掉下來,都怕打破了頭。聽黃興說要去外面闖,便輕搖著黝黑而略顯肥胖的大腦袋,喃喃道:「放下安穩的日子不好好過,外面有啥好的。」
臨了,還衝黃興的背影喊道:「不好混就回來啊,口糧俺給你留著哩。」
黃興他們入伍還不到半個月,便悲壯的踏上了北伐的征程。他們自小有打獵的底子,還算好,好多新兵連槍都不會放,就被趕上了戰場。憑著張志強的精明和黃興的勇猛,他們在陣前屢立奇功。不到三年功夫,張志強便被晉陞為上尉團長,黃興被任命為張志強所在團,直屬偵查連連長。而趙常順和嘎子,卻像千千萬萬的血性兒女一樣,將身軀永遠的留在了戰場上。
北伐勝利,中華民國成立了。按說是件令人振奮的事情,但以黃興對張志強的了解,知道他此時並不快樂,而是更加陷入了深深的憂慮之中。並且,戰爭並沒有因為北伐的成功而結束。遍地狼煙此起彼伏,像瘟疫般蔓延著,連年的內戰,國土荒蕪百姓流離失所。本來就火星四起的中華大地上,又踏進了日本鬼子的鐵蹄。
張志強的部隊,雖已整編為國軍序列。但除討伐軍閥,圍剿紅軍外,從沒接到過出兵東北抗日的命令。在武漢修正數月,黃興整天看著張志強,憂心沖沖的樣子。急的他整天抓耳撓腮的,睡也不是,坐也不是又不敢多問。
黃興對張志強從來都是忠誠的服從,從不問為什麼。他對這位不是親哥而勝似親哥的兄長,是毫無保留的信任。他認為,大哥做的事情,都是應該要做的。他只要按大哥的要求,做好就行。就像庄稼人,在地里播下了麥種,就自然會長出麥苗一樣,毫不懷疑。
這天下午,黃興正和幾個連里的兄弟,合計著晚上去哪兒喝酒時,通信員卻把他叫進了團長辦公室。張志強見他進來,神情略顯嚴肅的說:「你準備一下,今天連夜去趟上海。」
說著,從辦公桌抽屜里取出一封封口的信,遞給了黃興。黃興見信封白白凈凈的沒寫一個字,剛要開口問,卻見張志強上前一步,貼著他的耳朵,小聲說:「用心記住我說的每一個字。」
隨後小聲的說出了一連串的街道和門牌號碼。收信人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