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暢春園太子破好夢 韻松軒阿哥亂蕭牆

第五回 暢春園太子破好夢 韻松軒阿哥亂蕭牆

太子胤礽此刻正和朝鮮國使臣李中玉共進早膳。早膳后,又說了一會兒話,已近辰時。胤礽回到韻松軒,坐下批了一會奏章,覺得又悶又熱又寂寞,便帶了管事太監何柱兒拿了釣竿到海子邊垂楊柳下垂釣。他今年三十三歲,出生那年,正逢吳三桂造反。按清朝祖宗家法,本不立太子,但是為了定人心、固國本,康熙斷然決策,封他為太子。他的母親赫舍里皇后,和年幼的康熙皇帝有青梅竹馬之好,加上她又是勛貴大臣索額圖的侄女,主持六宮井井有條。後來朱三太子亂宮,赫舍里氏護駕受驚難產而死。有這幾條前因,康熙一向視胤礽為掌上明珠。太子生來仁善可親,讀書練武也十分用功,一直是很得康熙鍾愛的。但到他三十歲時,索額圖出了事。這位曾幫助康熙清除權奸鰲拜的大臣,居然夥同兵部尚書耿額圖謀不軌,想乘康熙不在京的機會,途中囚禁康熙,然後再來一次「靈武即位」、扶胤礽登極,被精明的康熙覺察了,立即下詔處死耿額、圈禁索額圖。雖說沒有因此處分胤礽,甚至連一句重話都沒說。素來與胤礽心存芥蒂的皇長子胤禔,還有自成一體的皇八子胤禩、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一個個都是人中之龍,最精細不過,已經瞧出康熙和胤礽之間存有戒備之心,都各自打著算盤,想謀這太子的位子。胤礽也不笨,早已知覺,但既處此位,也不好明目張胆地對付這些兄弟們。

胤礽漫不經心地看著水面上的魚漂子。水裡放養的魚,十分好釣,一會兒便釣了十多條,但他不殺生,每釣一條,便讓何柱兒換餌,賞玩后,仍放進水中。正自出神間,聽何柱兒叫道:「太子爺!天陰過來了,立時就有大雨,咱們回去罷!」

「是么?」胤礽抬頭看時,果然天空飄來一大片烏雲,遂笑道:「還沒遮住太陽呢,就有雨了!你這婆子嘴絮叨些什麼!」何柱兒卻道:「這夏天的雨說來就來,淋病了又是奴才的干係……」

話猶未了,一陣風帶著腥味吹來,雨聲已經臨近,不一會水面上便泛起一片片的雨泡兒。胤礽慌得丟下釣竿,抱頭就跑,邊跑邊叫:「何柱兒,釣竿上有魚,你放了它,再回韻松軒給我拿油衣,我到那邊躲躲雨,雨小點你再來!」

胤礽看看左右,並沒有可避雨的房屋亭榭,便一頭鑽進湖岸邊一座假山石洞里。不料一進洞便踩在一個人的腳上。只聽「哎喲」一聲嬌呼,那人笑罵道:

「春紅你個小浪蹄子!死也不揀好地方兒!忙什麼,外頭下刀子丟石頭了么?看把我這腳踩得好疼——啊!是太子爺!」

「嗯,」胤礽笑道,「是我,『死』也不揀好地方兒,是么?」那姑娘臊得滿臉緋紅,窩著身子叩頭道:「奴婢鄭春華,錯罵了主子,請主子責罰!」胤礽素性平和,只一笑,說道:「不知者不為罪嘛!你罵的是春紅,與我什麼相干?起來吧!」一邊說,一邊打量。這才見鄭春華不過十八九歲,頎長的身材,穿著家常淺綠裙,上頭罩一件水紅比甲,蔥黃汗巾,配著滿頰嬌羞,眼波流眄,真是艷若桃李,顫巍巍似一株臨風芍藥。胤礽不禁呆了。

鄭春華直起身來。見太子這樣瞧自己,越發局促不安,蹲了個萬福就要出去,卻被胤礽一把拉住道:「別去,外頭雨大!」鄭春華走不是,留不是;蹲不是,站不是,忸怩著緊靠在狹窄的石壁上,渾身拿捏得酸疼。

「我想起來了,你在暢音閣上演過《鳳儀亭》,當過貂蟬!」胤礽突然想起去年元宵節和父親一道看戲的事,問道:「如今你分到哪個宮裡了!我怎麼再沒見過你?」

鄭春華輕輕拭汗道:「回主子話,去年三月我就被分在孔四格格跟前侍候,就住這園裡。太子爺住在毓慶宮,不常來……我們算哪牌名兒上的……主子哪會……記得了?」不知是激動還是害臊,她微微氣喘,說話有點打顫兒。

「你的琴彈得好。」胤礽向她身邊靠近了一步,一股處女的幽香淡淡地襲了過來,他有點意馬心猿,「會下棋么?書畫必定也是好的了?」鄭春華忙向後退,但裡邊實在一點空隙也沒有了。她偷眼看了看太子,囁嚅道:「琴是在家跟著父親學過。棋是看四格格和皇上下,略學會一點——我們做奴婢的,哪有工夫學寫字畫畫兒……」說著,挪動了一下身子,半裸的膀臂在胤礽腰間一觸,立刻觸電般閃了開去。

胤礽此刻已經**蒸騰,看了看外頭,一片茫茫白雨,並沒有人,遂嬉笑道:「你又躲我,又偷看我,是為什麼?」

「……」

「你看我這腰間做什麼?這裡有什麼好看的?你知道是什麼嗎?」

「……」

「咹?」胤礽色迷迷地笑著,問道,「你……你怎麼不回話?入宮前你家裡人沒教過你,主子問話得回答么?」

鄭春華背轉臉,摳著衣帶,半晌才蚊子似地嚶嚀道:「主子……不說正經話么……」

「你不會寫字畫畫兒,這怎麼行!」胤礽此刻動情到十二分,一把將鄭春華攬在懷中,口對口,把舌頭伸進鄭春華口中吮吸著,攪動著,含糊不清地道,「這會子外頭有雲有雨,我就教你雲雨是怎麼個畫法……趕明兒,我向四姑討了你來……全教給你……」一邊說,一邊就伸手解鄭春華的裙子,在她軟綿柔潤的腹皮上輕輕向下滑動。

鄭春華閉著眼,全身緊貼在胤礽身上,由著胤礽撫摸,腰間隔著衣衫被那硬邦邦的頂著,她渾身酥軟,迷迷糊糊的,醉了一樣。身不由己和胤礽在石洞中廝摟著滾倒在地……

「太子爺!太子爺!」

二人尚未入港,便聽外頭何柱兒在雨地里大呼小叫,不禁都是一怔。胤礽尚自不放,鄭春華雙手推開了他,嬌羞滿面地嗔道:「快去吧!叫人撞見了……成什麼體統呢?八月十五吃月餅——只要你……真能把我要去——還少了你的不成!」說話間何柱兒越走越近,口裡咕噥著:「怪事兒!方才那丫頭還說看見太子爺跑到這邊來了……」胤礽只得起來,略整整衣衫走到洞口用身子擋住洞口,沒好氣地問道:「你嚎叫什麼?沒說等雨小點再來么?」因見何柱兒鬼頭鬼腦地探視,便出來在雨地里披了油衣,蹬上泥履,扶著何柱兒肩頭往回走。

「看看主子爺這身泥!」何柱兒一邊走一邊賠笑道,「曉得的說是主子不小心自己滑倒了,不曉得的……還以為奴才不會侍候呢!四爺和十三爺剛從萬歲爺那邊過來,說李德全傳了旨意,催著奴才出來給主子送油衣。」

胤礽這才細看自己身上,前襟倒還乾淨,只稍零亂些,后擺上、袖子上,髮辮上儘是泥漿青苔,好似在洞里打滾了似的,也難怪這奴才滿眼的狐疑,遂掩飾道:「洞里漏雨,只得緊靠牆躲閃著,倒沒想弄得這麼臟。」接著,又回到了韻松軒。見胤禛、胤祥都在廊下站著,胤礽定住了神,說道:「我去更衣出來再說。」

好半日,胤礽才從東書房換了衣服出來。胤禛二人南面站定,將康熙方才的旨意說了。胤礽一跪三叩,口稱「遵旨」。待站起身來,這才兄弟見禮,由著胤禛、胤祥請安,賜座奉茶自不必細述。

「清理虧空積欠,是很不容易的。」胤礽啜了一口茶,望著院外雨漸漸停了,良久才道:「十三弟,這個差使是要得罪人的。其實前年皇上就有意叫老十四去戶部清查,老八和老九都到皇上跟前遊說,說古北口八旗旗營急需整頓,得有個皇子坐鎮,撮弄著換了這個差使。——怎麼樣?要不要我再奏一本,讓你們到西寧出一趟遠差逃一逃?」胤禛笑道:「這家當不是老八的,他當然樂得做好人!太子,我們不給你爭口氣,將來這爛攤子可不好收拾呀!」

胤祥忽閃著眼看了看太子,說道:「太子體恤我,我有什麼不曉得的?四哥說得對,我們都是一棵樹底下的人,不能看著樹心被蟲蛀了也不管。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我先做起來,有您和四哥坐纛兒,心裡踏實著呢!」說罷手扶蓋碗,莞爾一笑。

「其志可嘉!」胤礽想想他二人的話,都是忠貞不渝保扶自己的意思,不由鼓起興來,讚歎一聲,又道:「既如此,明日你們就到戶部。我叫兵部下八百里加急,調施世綸進來。老四,你推薦到毓慶宮辦事的朱天保和陳嘉猷,雖然年輕卻都極有肝膽,王掞師傅曾向我誇獎過你很有眼力!我看不妨叫他們兩個跟著老十三去,一來有個幫手,二來也便於和我們兄弟聯絡,你看呢?」他和顏悅色,十分溫存體貼,胤祥聽得心裡熱乎乎的。但胤禛卻知道,太子和幾個侍衛、朝廷內大臣、部里幾個親信幾次在一塊聚會吃酒,朱天保和陳嘉猷曾痛言切諫,君臣之間已不無芥蒂,不禁皺了一下眉頭,說道:「我聽說朱天保很倔,十三弟的性子也暴,能合得來么?」胤礽一笑,說道:「其實我是很器重天保的,我想抬舉他做長史,不歷練一下難在萬歲跟前說話!」

胤祥笑道:「四哥也忒多心了!朱天保、陳嘉猷我又不是不認識,還有那個施世綸,必定也和我合得來。三人同心,其利斷金,何況還有太子爺和你在後頭撐腰!」

「就是這個話!」胤礽也道,「兄弟裡頭,我看就十三、十四兩弟是真男子、大丈夫!老四,你深沉練達,氣概上終遜一籌啊!」胤礽說著抿嘴兒一笑。兄弟裡頭,覷覦這個太子位的大有人在。他深知大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雖說他們都各有雄心,大抵上都是八阿哥胤禩的羽翼。三阿哥不哼不哈,卻胸有成竹,一門心思投父皇所好,帶著一干宿學大儒修史編書。只這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他自信決無野心,父皇向來也只把他倆看成輔相之才。所以胤礽對他二人的忠心是從不懷疑的。他打發朱、陳二人跟胤祥從差,本心也還是想讓胤祥立好這一功,自己臉上光鮮,也可堵住老八總嘀咕太子「無魄力」的口風兒。

胤祥哪裡知道一霎兒工夫,兩個哥哥轉了這麼多的心思。胤礽因見何柱兒從西屋裡抱出一疊文書折本,便道:「放這兒,我和四爺、十三爺說完話再看。」看著何柱兒退出去,用手撫著稿本,含笑問胤禛道:「聽說老八昨晚去看你們了?」

「太子爺好靈通的耳目!」胤禛笑道,「我們一回到北京就碰上了老八,真是個伶俐人啊!」遂一長一短地把見到胤禩的情形報了太子。胤礽聽得很專註,待胤禛說完,便問道:「你看方苞這人到底保得保不得呢?」

「當時人多,我沒有想好,只好那樣回答。」胤禛欠身說道,「京里的情形不摸底兒,不曉得這案子萬歲爺是個什麼章程,這得視情形而定。」「你這話有理!」胤礽噓了一口氣,瞥了一眼文書。見最上頭一本,便是內務府遵旨遴選女宮進封的稟本,上頭第一名,便是「鄭春華」,不由心裡突突直跳。半晌才語無倫次地說道:「嗯……這個這個……皇上那邊……看來有點後悔戴名世案子辦得重了。老八是聽說老三要保方苞,如果要保呢,你就得搶先。如果不保呢……嗯,也好。保還是不保,就按你說的,這個這個……想好了再辦。」

胤禛、胤祥聽了不禁面面相覷。這都說的是什麼?胤礽雖說懦弱,可從來溫文爾雅,從沒有過這樣語無倫次的。正自納罕,胤礽說話又連貫了:「老四,這人情不要叫老八撈了去,既然老三來找過我,你不妨和他聯折去保,老八的摺子要是先到,我可以壓一天,先呈送你們的!」

「老八這人是太精明了!」胤禛冷冷說道,「這幾年他保了多少人!康熙四十二年為索中堂的事,受株連京官一百四十一員,他保下九十多員。順天府試賄案,他又保三十多員!心裡打的什麼主意,誰還不知道!他之所以如此妄為,是看準了皇上不願多生事這個心思!但將國家社稷又置於何處呢?」胤祥一笑道:「八哥這人的『主意』,那是再清楚不過。說是不樹黨,不結派,結的黨比誰都大!可笑有些人以為只有請吃酒、說知心話、套近乎是營私結黨,不曉得這麼一保,被保的人銜恩銘骨,比什麼都厲害呢!這一回我去戶部挑刺兒,你們看著吧,他准要保人,他要再弄這一套,我和他這點兄弟情分也就夠了。太子放心,我一準兒拿出個樣兒給您瞧!」

胤礽聽得有些心煩意亂,站起身來踱步轉悠了半晌,才說道:「給你們說了多少次了,也不要盡把老八往壞處想。兄弟們這麼多,一個人一個脾氣,不能強求一律。從胸懷度量上,我看老四和你還得學著老八點。既然人家能邀結人心,我為什麼不能?」胤禛默然點頭,嘆道:「太子說的雖是,但我這人江山易改,秉性難移。明珠被抄后,書房門口曾貼有一副對聯,說『勘透人情驚破膽,閱盡世事寒徹心』,其為人雖不足取,但這話卻是一榮一枯之後的真言偈語。我是個不信直中直,謹防仁不仁的人。八阿哥如果沒有私意兒,他就不該請什麼張德明給他看相,已經貴為皇子,還有何求?老八人稱『八佛爺』,別的不敢說,於佛家精義,我大約比他略強些兒,佛以眾生為念,老八以眾官為念,已經入了邪道!難道不分良莠是非,一味包攬惡人,只念兩聲阿彌陀佛便能超生了?」

「什麼張德明?」胤祥和胤禛一道兒出巡數月,從沒聽他提起過此事,遂詫異地問道,「張德明是做什麼的?」

胤礽也是一怔,胤禛的消息靈通也使他吃了一驚。自己坐在北京,居然比不上胤禛在外信息靈便,使他有點不安。

「你們當然不曉得。」胤禛說道,「太子爺這樣身份,打聽這種事也很不相宜。但若連我也不知道,或知道了卻不說,那就是失了臣道。」

原來這位張德明是個雲遊道士,三年前來京時自稱是元代張三丰的師弟,蟄居峨嵋修行三百餘年,已得通幽知微之理。胤禛笑道:「戶部員外郎阿靈阿曾向我舉薦過,說這張德明道術精湛,不但能隔板猜枚,還能斷人生死禍福。」胤祥笑道:「你這麼一說,連我也想試一試!阿靈阿原是八哥的人。大約是想拜你的門子,沒成功,又改換了門庭的吧?」

「是這樣的。」胤禛說道,「阿靈阿的才識品行都不算下流,我瞧著是過於熱衷宦途,所以沒理會。我是天潢貴胄,幹什麼要問命?何況皇上屢次降旨,不許阿哥們私結外臣,這違旨的事我也不敢。」

胤礽兩眼出神地望著院外,良久,吁了一口氣,說道:「吾弟見識不凡,但也不無偏激。國家不以一格取才,豈可因事廢人?今後要有這樣的人投見,不可拒之門外,可以薦來試用,不要讓小人之輩藉以用來作亂生變。」說罷,起身道,「天已近午時了,你們在這裡用過膳再走吧?」兩個人哪肯在這裡吃飯,起身一揖便辭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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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玉宇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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