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二章 山不是山水不是水
所有人的眼神全都斜向而去,那人哽了一下,道:「走之前,想請求懷赦天君一事。」
蔣蘭宮敷衍:「待仙君離開夢魘,有的是機會講。」
那人面色慘白,卻鐵了心要說:「恕晚輩口無遮攔,出去以後不知何日才能再見懷赦天君,還請天君寬宏大量,告知大瓮溝解盅真意。」
蔣蘭宮沉默。
「無禮。」沈賜代為拒絕,「君上已說出去講,就出去再講。」
「我們根本出不去吧。」那人惶恐中卻十分清醒,「大瓮溝根本不是什麼橫空出世的『天然』響骨盅……連鬼僧和懷赦天君都能被招惹進來,恐怕二位正是大瓮溝的始作俑者。」
悟生聽見提到自己,立即睜大圓亮的眼睛朝他盯去。
蔣蘭宮尚未應答,那群人中先起了波瀾。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方才那人旁邊的一位將他揪住,「你不想活我們還想活!!死在這兒你連你列祖列宗都見不著!」
「橫豎是死!!我們什麼都看見了,什麼都知道!他怎可能放過我們?!」那人索性放開了嚷。
「懷赦尊,莫要聽他瘋話!若懷赦尊不肯放,如何還跟我們在此處白耗功夫?」
「杜公……杜公也說句話吧!」
蔣蘭宮冷漠地看著他們變幻莫測的嘴臉,忽然發出一聲冷笑。
有膽小的聽見就跪下了,不服的也大氣不喘,等待宿命。
「想知道解盅真意。」蔣蘭宮說,「鬼骰子最清楚真意,你怎不去問它們。」
話音未落,方才那說話之人突然面目變作散沙一般,兩旁抓著他的人攥都攥不住,眼睜睜看著他化成粉末。
眾人驚嚇躲避,那人所在之處最後連點渣滓也沒剩下。
蔣蘭宮滿意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隨即回頭看著杜縈迴。
杜縈迴已經悄然站在他跟前:「說嘛,是不是挺吵的。」
他的手掌撫上蔣蘭宮的臉,掬一捧綿綿的溫情。
恐懼的呼喊從蔣蘭宮背後傳來,仙家眾人一個個以之前那人的模樣從夢境中消失,杜縈迴假裝聽不見他們的呼救,只靜靜凝視著蔣蘭宮。
蔣蘭宮撇過臉去從他掌中滑脫,大聲道:「鶴欽!」
沈賜甩開手臂挑出玉龍笛,音鏈向四面八方放射,靈流隨識海在夢魘中鋪開。他的靈識從此間、從無盡洞天中的原身中雙向鋪開,沿微弱的一絲氣息跨越江河山川,向方圓千里開外追索。
「低估這瞎子了。」杜縈迴面色凜然,抓住蔣蘭宮拖到懷裡,也喊道,「小子!上!」
悟生雙手合十,掌中化出卍字金印,他高喝一聲馬步扎穩腳跟,兩側橫劈雙掌。靈力波順著平舉的手臂貫通身軀定住山影,但見他下盤紋絲不動,上身挺直一轉,兩旁高聳的山峰竟轟然平移換位。
「移山換景……」蔣蘭宮認出法術,「夢魘的控制被轉移了?」
八州中禪家之法追求極致為「空」,不打有形之物,不打身外之物,旨在攻心。
這「攻心」,便是潛入識海、伏藏幻夢,依靠靈識念力施術,看似毫毛不動,實則以身內牽動身外,引對手在無邊幻夢之中現出心魔,自亂陣腳。禪家便在此間幻化光相,破除識海孽障,渡化對手。
這是種能在任何人的夢境中掌握主導之權的能力。
這一式移山換景,正是所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第三重境界。山河湖海都可以像皮影一般隨意拖動,大小方圓都任意拿捏,看似夢幻縹緲不足為懼,實則靈流早已在現實中擾亂了肉身的判斷。
他要混淆沈賜的探視,混亂大瓮溝中那群人肉身的去向!
悟生髮力大吼,遠處的山驟然迎面向沈賜衝撞而來。
「鶴欽不必理會!」蔣蘭宮說著捻訣指向悟生,「說到底不過是障眼法罷了!」
那龐然山體剎那撞到眼前,沈賜紋絲不動迎山吹響嘹亮笛音,周圍湧上來的魔障蕩平,山也輾軋而至,將他的身影襯得渺小如蟻。
沈賜繼續吹奏,本以為該被山輾軋,他卻發覺情況不對,自己不知何時已身在那挪來的山上。楔子一般立在垂直的懸崖峭壁,蔣蘭宮和杜縈迴竟轉到他的頭頂上方,瞬時已相去若百里。
「君上!」沈賜頓地朝他飛去,悟生照著他迎面又挪一山過來,將他的去路死死攔住。
「鶴欽——」蔣蘭宮眼前景物突變,找不見沈賜去向。
杜縈迴摟過他。
「亞父。」蔣蘭宮沒掙扎,「靈息尚存,那些人還活著。」
杜縈迴默認了。
蔣蘭宮問:「你和鬼僧聯手,是要毀了大瓮溝么?鬼僧執念不改,自作自受劫報在他身上也是自然,就算毀掉所有的響骨盅,也不一定能破他的劫。」
杜縈迴:「我不是為他。」
「那難道是為了我么?你知道大瓮溝是牽動八州風向的引子,禍世劫或也因這裡的魂魄得以分擔,難道不該聽我的話做我要你做的事才對么?」
「當然要聽你的話,但是要救你,就不能只聽你的話。」
蔣蘭宮被他抱了個滿懷,背後寬大的身軀卻像藤蔓緊緊纏住,松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