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說宮變紀昀布誠心 憾紀律提督整衙務
紀昀畢竟天分極高機敏過人,心裡一陣緊思量已回過神來,一撩袍角跪了下去,說道:「記得皇上御極之初,即下旨令天下收繳《大義覺迷錄》,同時詔告天下『從此以寬為政』。臣以為不是這本書有違礙失實之處,恰恰是為它太真太實了,與皇上以寬為政仁施天下大旨有所不合。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即令大道,亦不可對下愚言之,何況此類天家勃谿內廷爭角?臣願皇上從此不言此事,臣亦從此緘口。我皇上誠孝通天,仁義遍施寰宇,內外法度肅然,天下境內隆治,宗室藩籬敦睦,不宜以無謂之思致勞聖躬之神,則是天下之福,臣工之福,皇子阿哥之福!」
「你起來,這又成了奏對格局了。」乾隆笑道,「你是朕的心膂股肱么,朕隨意說說的,就這麼鄭重其事起來。」紀昀沒有起身,叩頭又道:「皇上,君無戲言。」乾隆「嗯」了一聲,又道:「起來吧。」
紀昀小心爬起身來,正要轉換題目岔開了說話,乾隆又道:「風起於青萍之末。也不是朕在這裡無病**。聖祖何等天縱英明,晚年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洪範》五福里的『終考命』!就是阿哥,八叔九叔十叔從根上說難道是壞人?大利當前形格勢禁,不得已就進了銅網鐵陣。朕跟前這些阿哥,沒有早早給他們差使,一來朕身體康強,用不到他們,二來『差使』就是『權』,給他們權太早,就容易結黨生事。但總歸不讓他們辦差,到頭來就會變成一群一無所能的廢物、飯桶,或者像李後主那樣的,只會吟風弄月的亡國之主——你說這事何其難也!」
紀昀至此才大悟了,乾隆特特留下自己,是要諮詢這麼一件特大政務。這固然是人臣難遇的信任遭際,但也事關天家骨肉親情,一言之失即是萬劫不復之禍!秦二世胡亥之變,蒙恬受難;漢七國之亂,晁錯遭誅;說到根上,岳飛慘死風波亭,秦檜只是參贊,真正的原由是宋高宗懼怕這位將軍迎回徽欽二帝……自古往這種事里攪和的,十有八九不得善果,其中也不乏才智卓越的賢勇之士!他皺眉思量良久,從容說道:「皇上,此種大事惟是聖躬獨裁,外臣豈敢妄作違言?既蒙皇上垂愛器重,臣有點駑鈍想頭直奏不隱。皇上慮得太深了——康熙朝與乾隆朝是不大相同的,不宜等量齊觀。」
「哦?朕事事法天敬祖,以聖祖之法為法,怎麼『大不相同』?」乾隆問道。
紀昀一頓首,說道:「歷朝各代興替,稱祖皇帝的只有一位,但我朝卻有三位。太祖是肇基之祖,世祖是開創之祖,聖祖名為守成,實同開創,所以也稱為『祖』。皇上萬年之後,只能稱『宗』,這就是不同。」他抬頭看看,見乾隆笑容獃滯,一個微笑接著說道:「皇上不必為『宗』字懊喪,其實史上最為出類拔萃的倒是唐太宗——大凡祖皇帝所遇,都是烽煙四起、天下板蕩之時。撲滅各路諸侯,收伏天下英雄,初定太平。因為收拾金甌破碎,接的是民不聊生的爛攤子,所以容易見功。我皇上繼聖祖世宗謨烈,發太祖世祖餘緒,接的是如花似錦的大好江山。人知創業難,孰不知守成發揚更難!皇上文治漢唐之下無與倫比,武功直追世祖聖祖,英明天縱千古一帝已成定論。這就與聖祖大不相同。這是一。」
「嚯,還有二?」乾隆仍在笑,但卻已不再「獃滯」。
「不但有二,還有三。」紀昀定住了心,更說得暢若流水,「聖祖早立太子,請阿哥協理辦差,各擁重權。當時三藩之亂,繼有準葛爾之變,且有台灣作戰。雖為的是安邦定國,有形勢不得已之處。但阿哥久處藩邸,又有兩立兩廢太子之變異,就釀成奪嫡慘變。聖祖是仁德之主,阿哥,皆非不孝之子,都為形勢所迫,演成遺憾。今皇上立極已四十年,有金冊注名,宮藏立儲制度,阿哥出則專辦一差,入則退居東宮讀書,並不知大位傳之於誰。且皇上春秋鼎盛乾綱在握,阿哥們毓華茂德,父子敦睦內宮熙和。臣以身家性命擔保,斷不至有狼子野心覬覦大位的,這又是與聖祖大不相同的。
「其三,前明滅亡,緣由甚多,皇子分藩而居,屍居素餐百無一能也是其一。聖祖反其道而行,各阿哥建牙開府手握重權,與太子分庭抗禮,彼有好竽我有好瑟,爭勝斗奇難分軒輊。太子失位群龍無首。聖祖晚年倦政,又有太子喪德失行之亂。阿哥們各自雄踞,才有後來尺布之憂。今皇上獨攬聖裁,並無分權之舉,這又是不同之處……臣願皇上勿以在位日久自疑,也不疑各位阿哥,這就是天下社稷之福了。」
乾隆聽得極為專註。這番議論滔滔不絕,有些事他並不是沒想到過,由紀昀口似懸河分理詳喻,頓時心目為之一開,不禁撫膝慨嘆一聲,說道:「精當!倘若心懷一毫私念。必定以機密心腹言語揣度朕的心。左一個條陳右一個建議要朕預作防範了!」紀昀說道:「記得初入軍機處皇上即有訓誨,謀國不謀私,舉大不務細,臣豈敢忘懷呢!」乾隆若有所思頷首不語。移時,說道:「朕不是無端起疑,宮裡眼下有流言飛語,說是某某阿哥格外蒙受寵賜,某某阿哥已經金冊立名為儲君,藏在『正大光明』匾額之後。言之鑿鑿,某日朕進謁奉先殿,某日已告太廟,某日和親王弘晝和侍衛***奉金冊安置……有鼻子有眼繪形繪色的傳言這些無稽之談。這些話傳出外臣那裡,必定私議紛紛驚駭視聽,不及早杜絕,就演出黨爭之禍,朕也是不得不關心啊!!經你這麼一說,朕是求之過深了……」
「怪道的臣見皇上聖容稍見憔悴。莫說宮掖之間,就是尋常草野大戶殷實之家,老爺子聽見這類話也會不安的。」紀昀笑道,「這類純屬小人造作謠言,乃是鼠竊狗盜行徑!歷來是太監們的拿手好戲。皇上不必疑阿哥、疑宮嬪,更不必大加張揚追索。只索對太監嚴加約束,申明家法整束宮禁,消弭反側亂言自息。據實追究,本來沒有的事反而更加張揚了。」乾隆輕快地站起身來,伸展雙臂甩晃了幾下,笑道:「這個朕倒是想到了的,所以接連幾天見這幾個阿哥,一是歷練差事,二是給他們一份安心。就這樣,你去辦你的差去。今日既有這些話,朕也讓你安心。于敏中是個真道學,人是個正派的,只是處世歷事稍**練。傅恆那個樣子,阿桂又遠離在外,尹繼善又歿了,你們要相幫著,里裡外外把差使辦好。」說著便踱步出園。
紀昀今日見乾隆奏對和諧功德圓滿,原本十分「安心」的,聽乾隆這幾句話,似乎于敏中說過自己什麼話,又似乎交待自己不要對此有什麼芥蒂,模稜兩可看虛似實的,反倒有點不安起來。但此時情景實不宜再饒舌套問解釋,更不能說于敏中處事長短,只好陪著乾隆出園,行禮告辭。至永巷外天街口,看看太陽又看看懷錶,還差半刻不到午時,一頭惦記著要再去看望傅恆,一頭又想是在伙房吃過飯再去!又怕午後滋擾了傅恆。還惦記著文華殿《四庫全書》編纂房有幾份挑出的違礙書籍,怕吏員們不知道取走編校,重新修訂繕寫要費不少事……心裡轉著念頭猶豫不決著,聽軍機處轟然一聲稱「是!」似乎會議剛散的模樣,一個一個官員鵠步哈腰魚貫而出,有的搓手頓腳活散身子,有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議,有的打哈哈說笑離去。見紀昀擺著方步過來,打頭的幾個都站住了腳,「請中堂安」、「紀中堂好!」「剛見過皇上么?」「上回求您的字兒……」一片嘈雜問詢寒暄。紀昀看看,一大半不認識,只笑著點頭敷衍,因見自己的門生劉保琪也在裡頭,叫住了問道:「你不是調到九門提督衙門了么?今兒開的什麼會?」
「回老師的話,沒什麼大事,年年都有這個例會的。」劉保琪也是個佻脫詼諧的,見問,睞著眼笑道,「於中堂叫了順天府、還有我們衙門的司官以上狗頭官兒,年關要到,元宵也要到了,一是防火一是防賊一是防白蓮教。安置布防的事,嘻嘻……學生調出禮部,老師把我忘了。葛麻子說今晚給師母做壽,我那裡沒有老師的請帖!這可真是奇哉怪也……」「你調出去原說去了外任,哪裡送帖子去?」紀昀一笑說道,又問:「李皋陶在裡頭么?」
「李帥——李帥今兒沒來。」劉保琪無所謂地說道,「軍機處這頭知會來開會,他說要到通州有事,帶兩個親兵和他家的人就走了。我猜他老人家心裡不歡喜。」見紀昀看自己,劉保琪又道:「您想啊!李帥雖不是軍機大臣,也日日都在軍機上行走見駕的。於中堂召集會議,又事關京師年節關防,事先連個商量沒有,連個招呼也不打!所以李帥一聽他叫,臉色都變了,一句話不說,帶上人就走了。」
紀昀想想其中情事確有道理。李侍堯秉性高傲跋扈,于敏中又剛愎得刀槍不入,一人不聽一人不信,活似廟裡關帝尊神。想著調停也無從措詞,因笑道:「侍堯也不至於那麼小氣的。我知道他奉旨有要緊差使的——上司中有什麼,你作屬員的不要摻和,這裡頭人事牽連,不好相處的。」說罷,便不再進軍機處,徑往隆宗門走去。劉保琪也隨步出宮,笑道:「我這幾年先在都察院,又到翰林院,到禮部又到步軍統領衙門,混得還是不壞。同年裡升到從四品的,我是頭一份呢!老師,我是頗有心得呀!」紀昀一邊走,偏轉臉笑道:「噢,混得有心得?說說看!」
「一是無論上司同行,見面只管說笑;二是無論上司合氣不合,誰吩咐什麼事,只管朗聲爽快答應著;三是點卯應差別遲到,點過卯該會朋友,該串房聊天兒、想遊玩,甚或想回家睡大覺侍候老婆,不言聲走人,連招呼都不用打!」劉保琪扳著指頭如數家珍,滿臉嬉笑,「衙門裡的差使是橡皮筋,你就兩眼一睜做到吹燈也辦不完。你任事不做,每日到得早,笑著見上司,他也覺得你『勤勉曉事』。在部屬衙門和道府縣這些外官絕不相同,那是『要政績』,這裡是『不出錯』。上司覺得你好,你就是好官。做事愈多嘛……就愈是容易『出錯』,你黑著個臉一心操勞國事忙得馬不停蹄,上司非但不領你這情,反而覺得你『總是出錯』,誰抬舉你?各衙門長官都是一滿一漢,他們合氣,反而要費力些,因為你不但要混人,也要混事,混得都覺得你幹練隨和能辦事才成。他們擱氣,此說『你向東』,彼說『你向西』,這倒好,你們只管說,我想哪去哪——只敷衍得他們覺得『不是和我過不去』就成。」
紀昀自己每天忙得七葷八素,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辦差使,聽這番高論,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但又情知劉保琪外圓內方秉性並不狎邪,說的也是實話,一笑說道:「你要碰到老劉統勛那樣的上司,或調到劉墉跟前,看你這泥鰍往哪裡滑?——我調你《四庫全書》修纂上去,大約你也溜不出去。」「那是那是!」劉保琪仍一臉皮笑,說道:「不過我走了這多衙門,各衙門同年朋友也常閑話,並沒碰到劉統勛、劉墉那樣兒的。秦檜趙高也不見。倒是蘇模稜、馬糊塗、王混混兒居多——像老師這樣兒操勞國事重謹民生的,如今更沒處尋去……」眼見已到西華門,外頭車轎林林總總,門口候見官員甚眾,順手灌紀昀一碗米湯,劉保琪已收了嬉笑,恭恭敬敬跟在紀昀身後,老實肅穆又帶著微笑,像個剛入學的童蒙跟老師去文廟參拜孔子。直到出門,紀昀笑道:「明日才是你師母生日,是葛承先哄你,要你白跑一趟的——帖子不給你了,到時候來吧——記住,帶文章不帶禮,你送禮來,我就轟出你去!」
「者者!是是……學生記住了……」劉保琪唯唯連聲肅然退立。待紀昀升轎,方才去了。
李侍堯其實並沒有去通州,和衙門裡交待一句,他去了紅果園。這個地方處在西直門北側城外,前明時是西廠所在,歸內廷秉筆太監管轄,專門替皇帝作耳目的內廷衙門。名兒叫得好聽,叫「司禮監文書處」,其實進去走一遭就知道,這裡和「文書」八不相干,倒是「陽世森羅殿」來得更貼切些,什麼剝皮亭、揎草樁、烹人油鍋、釘板刀山、犁人鏵……只要十八層地獄里尋得出的名目,在這裡要什麼有什麼……無論民間官府,只要這裡的「公爺」兒們探出你有什麼「不應」之罪,也不經官動府法司過堂,大到廟堂之事紫衣朱貴人物,小到牧童販夫雞子尿濕柴的小事,一個不對抓進來,饒你是活神仙也要脫三層皮!常常有夜行院外的,聽得裡頭慘叫號哭、啾啾如聞鬼聲,令人毛髮森樹……太監們一頭殺人,又偏偏信神怕報應,就在裡頭蓋了一座九天玄女娘娘廟厭鎮邪祟。明亡之後這裡成了一片榛莽蒿野之地,瓦礫廢園荒寒之地、野狐獐兔出沒其間,亦時時晝日見鬼見魅的,等閑人寧可繞道兒,不敢隨意獨身穿行這塊忌諱地兒。
六年前李侍堯進京,這裡還是一片長草荊棘,密不透風的黃蒿灰菜苕帚野茅長得人來高,甚至齊房檐崢嶸雜生,幾間破房殘垣都掩得「風吹草低」才得半露蕭瑟之境,但今天來重遊故地,李侍堯幾乎已經認不出它了:這就是那片長草接天野墳連陌的紅果園?——沿草堤一片西廠殘垣已經全部拆平,厚厚的腐草層剷除得乾乾淨淨,煤碴摻五色土夯得平實,正中一條石甬道都用臨清磚鑲邊,善男信女們有的雙手捧香,有的三步一跪五步一叩,有的兩腮釘上紡錐合十趨步,有的獨身,有的闔家祈福。許願的、還願的、唱道情說姻緣的、看相算命的,並各色賣湯餅小吃的販子們人來人往。腰挎香袋,口誦神號似吟似誦,俱都是一臉虔敬之容,來往如蟻趨之若鶩。甬道直北是玄女正殿,軌制倒也並不高大,三楹殿門碧瓦金粉,連牆面丹堊一新。廟西側垛的磚像小山一樣,石灰坑料漿熱氣騰騰,山門和廟牆都沒有修整齊整,看樣子是香客籌金要大興土木修整擴建。座殿中門南是一座人來高的大鐵鼎,鼎前的香灰足有囤子來高,焦火紫焰蒸騰繚繞。進香的猶自爭先恐後把成捆成封的香往上垛,離得丈許遠就覺得炙面灼身不敢靠近。李侍堯隔門向殿中窺望,也是香煙裊裊纏散,因為暗,卻看不清爽,但覺帳幔旗幡層層遮蓋,供著一尊女神像,寶相**綽約可見。倒是楹上聯語是新掛上的,黑漆木地鎦金大字在陽光下耀目不可逼視:
神光流移萬載呵護蒼生福田何遺漏
靈風追撫四方恤佑黎庶善念如應響
一筆鐘王隸書十分瀟洒精神,卻無橫額,無題頭亦無落款。轉臉向東看,廟祝住的小屋門前擺著一張四腳撐素麵桌子,小屋小得像個土地廟,窗上還貼著張黃裱紙告示,桌上擺著紙筆,桌前還有個功德箱,顯見是為建廟斂錢的,人來人往甚是嘈雜。李侍堯回頭看看,李八十五幾個人擠在算命攤子上伸著脖子聽講卦,自踅身到小屋前,看那告示寫著:
苦海眾生,三毒孽深十惡障重,死後打入地獄受盡苦難,永無出期;在世現報,災疾重重,人不能堪。玄女娘娘本悲天憫人之慈懷,秉敬法自然之至理,於茲光大山門人天歡喜佳日良辰,廣開方便之門,託夢千人指示,許以善行消當世業彌來世業。銅山西崩洛鐘東應斯靈如神。南無阿彌陀世尊!南無觀世音慈航真人!南無呂純陽真人!南無濟顛大羅漢真人!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道場之上,億萬斯靈神佑護善人信民。切告
李侍堯看得「撲哧」一聲幾乎笑出來: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章法,各路神仙都請來給這位娘娘弄錢!卻見來捐供奉的人們都是慄慄戰兢,有的遍身羅綺珠光寶氣,十兩八兩的出手闊綽,有的衣裳襤褸老病貧弱,三兩個制錢也塞進功德箱。兩個廟祝也是一僧一道,都是十七八歲眉清目秀的少年。一個合掌一個執拂站在桌邊,凡供錢者無論貧富多寡,一律稽首敬禮。李侍堯見來禮拜供獻的多是婦女,有的攜家帶口一大家子來的,都不便問話。在旁等了一會兒,見一個中年漢子雙手持著個黃裱紙包兒,拜了又跪,塞了錢又叩頭,這才起身。李侍堯跟了幾步叫住了:「這位大哥,來捐香火錢的么?」
那漢子眯著眼看看李侍堯,見他穿一身八成新灰市布棉袍、千層底布靴是黑沖呢面兒,上身套著件醬色江綢面大褂也是縫工精細——這身行頭說貴不貴說賤不賤,倒似個應試舉人,卻又年紀偏老,因道:「我是還願來的——這位爺台是求功名的么?可著您的力供娘娘吧,准給你個效驗!」李侍堯笑指著神殿問道:「靈嗎?」
「靈!真真實實的靈!爺台千萬甭輕慢了神祇啊!」那漢子道,「我是西直門外賣燒土的。我媽病眼,媳婦兒生孩子血漏不止,德生堂的胡太醫都說我女人不中用了。頭十天我來許願,好了我女人就好了我一家,願把我媽壓箱底嫁妝貢給娘娘。嘿!這就見效,這就好了!就是這兒的香灰兒聖葯,服下去半個時辰,就說肚裡受用,一天三遍兒連服三天,血漏沒了,顏色回過來飯也能吃,能下地走道兒了!昨個第九天,斷了半年的奶水也下來了。更奇的是我媽的眼——女人一吃聖葯那日她就眼疼,疼了五天又流淚,緊著吃齋誦念神號,一天好一天,昨兒天不明,在炕上直嚷嚷娘娘託夢給她,說罪孽已經消完,說她的眼也好了。我還以為她說夢話,誰知一點燈她就叫『看見了,看見了,真的看見了!南無慈悲無邊大靈大聖九天玄女娘娘!』今兒找先過來還願,她趕到門頭溝姥姥家,要舅舅一家趕緊過來供奉娘娘。這可不是靈異!神聖就在這裡頭,我有半句假話,叫我一門死絕!」他說得懇切至誠,眼中滿是感激神色望著神殿喃喃說道:「媳婦病好,三個孩子就有人照料了,我娘眼好使了,能看個門,媳婦能幫我刨刨燒土拉拉什麼的,我們這一家不是又能過活了么?這恩德呀……永世都不能忘了玄女娘娘的……」
他一頭說,早已圍上一群來看熱鬧的閑漢。旁邊的香客也七嘴八舌講頌神道靈異,這個說「我老爹的喘氣包兒好了」,那個說「我哥的癆病都說過不了年,昨個已經起身進花房侍弄花兒了」「我娘……」「我姑父……」亂紛紛說得李侍堯直愣神兒,也有不少說娘娘託夢的,都是煞有介事。更有人忙著去捐錢,進殿喃喃祈禱,出來趴跪在香火堆旁攬攏那「聖葯」……此刻早已換了別人宣講神仙靈跡,李侍堯回頭看跟自己的從人,里三層外三層擠擁不動都是人,也找不見李八十五,仄著身子擠出來,卻見李八十五和小吳子幾個人都在圈外等著,和和親王府的管家王保兒正說閑話磕牙兒。王保兒一眼見他擠出來,笑著迎上正要行禮,李侍堯擺擺手,問道:「你怎麼也來了?」
「我們五爺身子熱得邪乎,」王保兒道,「王奶奶急得沒法兒,聽二十四爺家姨奶奶說這廟神靈簽兒應,著我過來求籤兒求葯。這幾日我天天往這跑腿兒。方才見馬二侉子也來了,求了個簽忙忙的就去了,也不知簽上寫的什麼。」李八十五道:「這兒的簽靈應,請爺也去抽一支吧!」李侍堯因見王保兒手裡拿著簽票兒,取過了說道:「這是五爺的?我看看!」展開看時是一首詩:
五十年來一夢清,黃粱未熟幾番驚。
衣裳冕旒與生俱,問君何須卜前程?
王保兒道:「我問裡頭老廟祝,說是上上大吉簽。可爺病得顛倒不省人事。這是怎麼說?求爺批講批講,指點迷津。」李侍堯細詳詞意,無論如何都是凶兆,但事關乾隆親弟弟生死卜問,他如何敢信口開河?因沉吟道:「五爺是給自己作過幾次冥事生祭的,所以有『幾番驚』這一說。詳這詞意,是讓五爺順天知命,五爺自己就是吉人天相,不必再問前程。」
他說得順理成章,王保兒心裡想知道的仍舊語焉不詳。死呀活呀的直言相問他又不敢,接回簽子只是發獃。李八十五幾個在旁極力慫恿:「請爺也抽一根。」小吳子已顛到功德箱那邊代李侍堯捐了香火資。王保兒幾個人簇擁著他進殿上香抽籤,哐哐搖了幾下,跳落出一根,也是一根上上籤,換了簽票出來看時,上頭寫道:
朱衣紫貴少年頭,從容步履侍龍樓。
欲待憑欄眺煙江,碧水寒楓雨正驟。
下註:
訟事寧官運平婚宜遲慎遠行
李侍堯原本是個「姑妄」為之隨意消遣的意思,見這籤條竟觸了心事,憑几個從人解說逢迎著,站著只是發獃。許久才一笑說道:「小吳子說的是,我是最愛上高樓看江色的,不過這回是秋天,景緻也太凄寒了些。」說著便往外走。見王保兒要辭,叫住了道:「回去代我給五爺請安,我還打廣州給五爺帶的有冰片銀耳,你回頭到我府先給五爺取過去,看等著用。小吳子李八十五他們回頭還要找你有事商量——你回去侍候五爺吧!」王保兒連連答應著去了。李八十五湊到李侍堯耳邊小聲道:「老爺,那個肖三癩子也在這兒——在廟後頭指揮匠人們擺料桶碼木材,像是個管賬的,又像廟裡的檀越居士。」李侍堯道:「今日走馬觀花。回去再說吧——你們把它廟裡那張招貼告示記牢了,看外頭如果還貼的有。悄悄揭一張帶回衙門。」輕輕一頓足,去了。
李侍堯回到衙門還不到巳末時牌。偌大的衙門空空蕩蕩雀啾鳥鳴連個人影兒不見,問守門的親兵,說衙里司官筆帖式都開會去了,不知哪裡召集會議,也不知誰叫走的。李侍堯不禁詫異,幾步到書辦房問管文案的馬書辦,才知道都去了軍機處,聽於敏中布置防務。李侍堯本就心思不暢,窩著一肚皮無名火,聞言不禁大怒。「砰」地舉拳一擊桌子,筆筒兒、硯兒、鎮紙、茶杯、手爐兒齊跳起老高:「你——你是叫……」
「標標……標下遲本清……」那書辦冷不防這位提督突然光火雷霆大作,嚇得幾乎軟倒了。一個順勢溜到桌下跪了,「軍軍門……這不幹標下的事……」他突然疑心李侍堯「是不是犯了痰症」,偷眼看時,只見李侍堯面赤筋暴,臉上麻子都漲得血紅,目光卻晶瑩有神,氣勢凜凜盯著自己,忙低下頭去。
「好,遲本清,你辦三件事!」
「是……」
「嗯?!」
「喳!」
「通知大夥房,按人頭做飯,這是一。」李侍堯喑啞著嗓子道,「把護衛處、文案處和衙里辦雜役的統統編隊集合。由你傳話,現在出去找人。到軍機處開會的,在西華門外等著,回家的分頭到家去找。現在是……」他看著懷錶,「差半刻不到午初。午末時牌我要升衙。這是二——第三,派人去順天府,傳令給他們府尹。我有奉旨要差,調他們刑名房三個師爺過來聽用!」
遲本清聽他厲聲訓令,已是心旌搖動目眩神驚,腿肚子都直要轉筋,強寧住了神,回道:「大人,集合叫人傳飯都好辦。裡頭還有幾位堂官……我只是個未入流,怎麼好給人訓話呢?請大人親自……」
「這好辦。」李侍堯獰聲一笑,拽過案卷撕了一張紙,提筆濡墨寫道:
即著遲本清一員,委為步軍統領衙門大堂理事協辦,武秩從六品,提調衙門事務。此令——李侍堯
交給遲本清,「訓話前先叫人宣讀這個——你去吧。」說罷踅身去了籤押房。
一時便聽院中有動靜,先是一陣的哨聲,飯堂那邊破鍋似的鐘聲也響起來,接著聽人吆喝呼應,腳步聲急促雜沓向南趕去,遙遙從儀門傳來列隊口令聲,衙東的伙房煙囪也滾滾冒出黑煙來。李侍堯站在籤押房窗前瞭了瞭,似乎氣平了些,噓了一口氣,見小吳子和胡學庸、馬玉堂幾個戈什哈都站在檐下,叫道:「你們幾個進來。李八十五呢?還沒回來?」吳世雄和幾個人一邊答應著進屋,一邊說道:「方才見他和張師爺說話,敢情解手去了,一會兒准來。」說著便見李八十五在前,張永受在後腳步匆匆趕進來。張永受將一張抄好的玄女娘娘廟告示放在案上,和眾人卻步靠牆后立。
「張老夫子坐。」李侍堯左手兩個鐵胡桃轉得刷刷響,右手抬了一下。說道,「大家都聽見了,北京風水和廣州不一樣。有道是打虎還得親兄弟上陣還是父子兵。你們少說也是跟我六七年的了。我想了想,在這裡沒個官衙兒,他娘的未必有伙房的狗吃得開!八十五即授中軍總監,吳世雄你三個授千總實職,帶來這三十個弟兄都有武職,都補到巡捕營去做把總!張師爺我給你補個參議道,不過這個職分得敘保請旨。你先來個『署理』,我告訴一聲吏部,具本時候我再見皇上說。」
「謝軍門提攜!」
李侍堯手指點了點那張告示,接著說道:「既然皇上委我來作這個九門提督,提督衙門就得是我說了算。衙門下轄的兩萬六千官兵要調動運用得像我這手指頭一樣,要它怎樣動就怎樣動!眼下年關將至,各地白蓮教天理會活動猖獗。北京京畿天子輦下,不許出一絲一毫差池。現下要弄清這座廟,到底敬的哪路神仙?香客有沒有結香堂拜堂主的事?有沒有密地演法佈道傳教的事?沒有,那好,我還要給它裝金修廟。若有,一是要弄出主傳人,二是要防著有人趁年關在京師搗蛋——」手指將紙一推又道,「這布告我一看就氣味不正!順天府的人來了,張老夫子和你們四個專門合議這件事,人手不夠再到刑部去,看黃天霸的徒弟能不能來幫一手——總之是要把這個年過平安!」
「是!遵軍門令!」
「京師不比外省,無令不許妄動!你們要事事請示,聽令而行,有事我才能替你兜起來,聽見了?」
「是!遵令!」
「你們先到下伙房吃飯。」李侍堯顏色和緩了些,「飯後到大堂擺隊,按期歸衙的登記名冊,升衙放炮后才到的一律擋在儀門外聽我發落!」
「喳!」
眾人行禮紛紛離去了。李侍堯至桌前坐了,先給廣州家裡寫了一封平安信,又給孫士毅寫信述說來京情形,讓他「勤於差使、謹於行事、慎於小人」,總覺得有許多話要說,卻又難以形諸筆墨,想了想,又加了幾句:「原十三行歸復舊制,乃請旨而後施行。該行劉東洋感激皇恩,籌金十萬以為修葺舊衙所用。弟時將赴京,且思此金入衙即為群小瓜分,於地方實無所益,徒得逞宵小之輩欲壑,是以不諱瓜李之嫌暫令家人收存。今公既已到任,合應繳公。弟以為此款項可用修文廟為宜,切請留意匆匆不雲。」但這一加,反覆看去倒覺更加不妥:這不等於白送一個把柄給孫士毅?——他自問一生為官剛直清廉。就為這十萬銀子動了心,好比齋公偷吃了狗肉那麼膩味。入京處情不能理直氣壯,遇事不能通達,就為有這塊「心病」。情知外省多少督撫富可敵國,吞這點銀子玩兒似的,偏自己就沒這本事膽量!終歸自己一向有個「好名遠利」的名聲通國皆知的緣故——算了,專門派人回廣州,繳公幹凈!……這麼一想,頓時輕鬆了下來,將信揉成一團扔了紙簍里。偏轉臉看,牆上貼著一張已經泛黃的白紙,上頭寫著「敬惜字紙」,李侍堯嘆了口氣,又把那團紙撿出來,晃著火摺子焚化了,這才安心。一時便見遲本清滿頭冒汗,喘吁吁跑來,稟道:「軍門!午末時牌就到,升衙不升?」
「升!」李侍堯恍然間看錶,果然短針已指到「1」,長針也逼近「12」,霍地站起身來,一邊去摘牆上懸著的劍,冷冷命道,「叫門政上頭放炮!所有護衛衙役一律執事上崗!」他卻甚是仔細,撫冠束帶,從從容容衣袍都拽舒展了,將腰間寶劍絲絛流蘇都打理得紋絲不亂,這才出門,搖著方步迤邐到大堂后側。遲本清早已先來一步站在側門哈腰躬候。
大堂上早已是森嚴肅殺濟濟一堂。沿公案桌下四十八名衙役四十八名親兵戈什哈分兩列直延到二堂門口,衙役一律黑紅水火棍雙手拄地;戈什哈身著補服腰懸大刀目不瞬睫兀然挺立。三十多個書辦、筆帖式袍靴楚楚鵠立堂柱西側,東側是二十多個武職官員,都是游擊、參將職衙,翎領輝煌衣色鮮明直立候命,靠公案左側是衙內四司堂官僚屬,右側三把交椅,是步軍統領衙門三名副都統,是兩萬餘名禁城營兵的帶兵管帶。因都有副將職銜,位份貴重,所以特設座椅。這些人今日上午有的去軍機處會議,散后直接回了家,衙里沒了主官堂官,下屬僚役如鳥獸散,有的會局子,有的約同年搓雀兒牌叫堂會。甚或有泡花酒約會被遲本清的人叫回來的。劉保琪是文案司堂官,也站在左側,左右思量衙里沒有什麼要緊公務,卻也沒有大中午會衙議事的例,不知是真有什麼要緊事,還是這個李猢猻新官燒火大弄玄虛?想起上午和紀昀西華門說話,肚裡想笑,忽然覺得周匝靜得出奇,便知李侍堯要出來了,接著便聽「咚——咚——咚!」三聲炮響,遲本清可嗓門兒高唱:
「大軍門升堂啰!」
衙役們都練出來的功夫,「噢——」地齊聲呼叫堂威,提線木偶般一齊提足後退一步,接著文官武將們「啪啪」打得馬蹄袖一片山響。便聽李侍堯腳步聲橐橐從東后側門出來,徑升座據案而立。
「請提督大人安!」
庭里庭外上百的人一齊打下千兒去,聲音震得大堂嗡嗡作響,院里老梧桐樹上一群烏鴉受了驚,「忽」地撲棱起翅膀,飛得滿天盤旋。
「諸位起立。」李侍堯臉上毫無表情,乾巴巴說道,「三位將軍請坐!」
人們似乎鬆了一口氣,北營管帶穆阿瑪、西營管帶阿成、朝陽門管帶圖門朝上一拱,雙手據膝落座。其餘文武弁佐歸位垂手肅立,不時用目光偷睨公座,李侍堯也坐下了,偏臉吩咐:「遲本清,點名!」
「是!」遲本清輕輕取過案上花名冊,不知怎的,他的臉色發白,手也有點哆嗦,猶豫了一下,大著膽子點:「圖門軍……門!」李侍堯一揮手止住了他:「點名不帶尊稱!」
「是……圖……門!」
「到!!!」
「穆阿瑪……」
「到!」
「阿成!」
「到啰!」
三個人三個答法,一個氣如虎吼,一個恬淡自若,一個弔兒郎當。人群中立刻傳出「嗤嗤」的偷笑聲。李侍堯知道他們這些人,都是滿洲親貴子弟,並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裡,也不理會,心裡打著主意,聽遲本清接著點:
「李國強!」
「到!」
「馮雲畏!」
「到!」
「關效英!」
「到!」
…………
一時統計下來,共有十五人缺席未到。李侍堯接回花名冊,手指點著問道:「這十五個是怎麼回事?」
「回軍門。」遲本清自覺辦差儘力,顯得心安理得,回道,「本衙門各司除了三名請長假的,都知會到了,還有一名借調到四庫書房去的,不便通知。大營將官是通知各管帶、軍門書房師爺按名分級知會的。既然沒有來,想必是營務分不開身也是有的。」李侍堯哼了一聲,翻著花名冊,問道:「穆阿瑪,這個游擊叫柴大紀,怎麼沒來?」
穆阿瑪聽問,忙轉身道:「柴大紀是四營管帶,負責西直門防務,那裡居民外地入京落居的多,四營會同順天府端了個教匪窩點,抄出許多違礙書籍。禮部奉旨『就地銷毀』,他帶人燒書去了。」李侍堯點頭,又問阿成:「紀大發、吳誠、蘇得貴、馮克儉——這四個是你營里的,他們到哪裡去了?」
「出差了……出差了……!」阿成一臉的不在乎,笑眯眯看著李侍堯,「您知道,快過年了。標下大營萬數來人,總得弄點吃的給弟兄們打牙祭,一向的規矩不許在北京城裡頭採購,我派他們到房山、良鄉、密雲一帶鄉里買點豬羊山貨、打幾頭野牲口。還沒回來呢!」他是阿桂的本家侄兒,卻和乃叔大不一樣,矮個子小骨胎兒,一身結結實實的肥肉袍褂都綳得滿滿的,溜尖的橄欖腦袋稀毛小辮子,抹了一層油似的泛著光,眨著眼像看什麼稀罕物似的望著李侍堯。李侍堯暗自吞了一口唾液,剛要問圖門,圖門扯著大嗓門說道:「一樣一樣——我派他們西山採購去了,還派了一棚兵去大興打獵,咱們也得過年不是?」
李侍堯伸手用勁摁了一下公案,說道:「派人採購,成——把你的一棚兵給我調回來!別說你,就是我也沒權把一棚營兵調出去打獵!這件事都察院知道了,御史們是要彈劾的!」
「御史?」圖門不屑地一揚臉,「御史們現在也忙著到印結局領銀子,去戶部哭窮撞木鐘,借著彈劾敲詐外官是他們的看家本事。我們除了餉還有什麼進項?怕他個屌!」阿成也道:「大冷天的,調回來也是閑著!」
他們的話其實都是眾人心裡想說的,立時引來一片嗡嗡嚶嚶的議論聲。有的說:「管錢的衙門有錢不求人,管人的衙門有人送錢,我們除了大頭兵,有什麼?」……「這話是,有門生的靠門生送,沒有門生的靠外頭送冰敬,誰給我們送?」「國子監、翰林院是清水衙門,你到人家後院看看,送的那些年貨垛成山!」……紛紛紜紜都是揭不開鍋的窮話。李侍堯不動聲色端坐著,心裡掂掇著如何教訓這群魚兵蝦將,忽然見門政上頭匆匆進來稟道:「有四位游擊剛到,要不要放進來?」
「唔?都是誰?」李侍堯問道。
「一個叫蔡暢明,一個叫羅佑德,一個叫蘇得貴,一個叫柴大紀。」
李侍堯便看三位副將,直勾勾盯著一言不發。阿成心裡一陣慌亂,強笑著說道:「蘇得貴回來了?這傢伙——準是帶的錢不夠,叫進來我訓他!」圖門也道:「叫進來!」門政口裡笑著答應,看李侍堯神色,卻不敢出去傳叫。
「你去——」
「是!」
「你忙什麼?」李侍堯冷笑一聲說道,「先問明他們做什麼去了,奉誰的差,或向誰請的假,報明了再說!」
「是!」
本來滿庭亂嘈的議論突然停滯了,一股涼意襲進來浸得眾人心都是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