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勾心鬥角、素手分膻
「周氏,你為何來遲,婆母上門,不要你遠迎,可為何連相見都這般推脫磨蹭,連展貝也不帶上?難不成是嫌我這個老婆子年老體弱,污了你跟展貝這種人的眼?也對,你那行當,往年見得人物都是極貌美的,怨不得如此行事。」
周芸嘴裡的問候瞬間咽下,人說殺人誅心,沈老夫人在這方面當真是登峰造極,字字句句拿她改不動的出身說事,沈馥老神在在,渾然沒有參與的想法,偏偏她今天穿的太鮮亮,由不得她不惹人注意,
周芸說不過沈老夫人,自然就將矛頭對準沈馥,她稍稍屈膝向沈老夫人道個萬福,而後緩慢開口:「藏珠,你杵在這裡可不好,快帶你點絳妹妹四處走走,一年就一回,年後攜寧姑姑她們回去,你可沒這個好機會,你素日跟九皇子三皇子親近,借著這個機會,可要讓點絳露臉,她生的也不差,以後是要做皇妃的。」
點絳給周芸捧的飄飄欲仙,攜寧卻抿緊唇角,嬌柔開嗓,其間還夾雜點輕咳,卻令周芸臉色驟變:「不會的,今年我與姑姑打算在京城長住,點絳已經是選秀的年紀,藏珠早有婚約,自然是不必入宮,展貝也稱不上……」
她話沒說完,周芸的臉色卻難堪至極,本朝規定,入宮選秀須是良家女子,她的展貝真真是被她拖累,終身不得選秀,因此她才會如此惦記,讓自己的女兒替代沈馥,博得皇子青睞,哪怕是宋衿的好感也好,卻偏偏求而不得,她心中氣悶,勉強笑道:「比不得點絳,無父無母,生來運氣好,得老夫人跟你的青睞,攜寧你出身書香世家,深知禮義廉恥,想來點絳也教養的好。」
攜寧表情稍稍僵硬,拿帕子掖掖眼角,不再說話,卻心中暗恨周芸拿她當年為沈琛不嫁,被宋家諸多門生呵斥一事諷刺,越發惦記留在京中為難周芸。兩個女人你來我往的言語交鋒,沈馥全當沒聽見,只一心盤算如何丟下點絳,沈老夫人看不得攜寧落入下風,抿茶潤唇道:「攜寧出身好,當初本就跟霈平有婚約,點絳自然也不差。」
姜還是老的辣,沈老夫人開口,周芸半點反駁也說不出,只垂眼低眉,唯唯諾諾應好,而點絳心思卻活絡起來,眼巴巴的湊到沈馥身邊,又要撒嬌賣痴,手卻不老實,胡亂抓著就想扯開沈馥衣襟,只聽她說道:「藏珠表姐,方才門口那個是九皇子對不對?點絳好羨慕表姐你能跟皇子這樣親近,你帶我去見見他好不好?以後點絳會記得你的好。」
她這話說的好似藺赦必定會看上她,沈馥心中無奈,卻不好直說,便不緊不慢緩聲,借陸肆娘當擋箭牌:「那九皇子,是北疆王掌上明珠,容華郡主陸肆娘的心上人,並非表姐不願引薦,實在是容華郡主性子不好,我與展貝,都在她手上吃過苦頭,尤其是展貝,現如今還在養傷。」
沈馥不緊不慢說著,好似好心替周芸解釋為何沈鬱沒能出來迎接,沈老夫人聞言,眉頭幾不可見皺起,開口詢問道「藏珠,你是好孩子,過來與祖母說說,展貝究竟是怎麼受傷的?」
她最是在乎沈家前途,沈琛的性格可以說完全與她相似,雖然身在江南,但北疆王跋扈之名舉世皆知,此刻,沈老夫人心頭思緒萬千,倘若這娼婦所出的孫女當真得罪容華郡主,當做棄子捨棄,也並無不可,本就是沈家污點。
「其實也不算展貝妹妹得罪郡主,只是那日我身體有恙,妹妹替我去參加宴會,出了點差錯,這才讓容華郡主生氣,不過爹已經罰過妹妹,祖母不必擔心,泉哥兒那裡還有事,不曉得祖母肯不肯放孫女過去一趟。」
沈馥深知攜寧不是好人,沈老夫人更是心狠手辣的真相,因而點到為止,不僅僅將陸肆娘的威脅收到自己身上,還不忘替周芸說好話,並不是因為她多期望周芸壓倒攜寧,只是她不希望這兩個旗鼓相當的女人,有任何一個倒下,先打破如今的平衡。
「去吧,晚飯後再帶泉哥兒來見見我,對九皇子,你萬萬不可失卻禮數。」
沈老夫人愛屋及烏喜歡點絳,自然不肯讓她出什麼事,周芸見沈馥這樣輕而易舉抽身離開,不由得恨得牙根發癢,偏不好開口挽留,沈馥自離不提。
「外頭好大雪,我方才還同九郎商議,說雪這樣大,怕是要留宿沈家,你又畏寒,未必會來,卻沒想到藏珠你竟頂風冒雪的過來,快喝杯茶暖暖。」
窗外六齣紛揚,是京城初雪,沈馥披著大氅匆忙趕到,衣裳雪珠綴綴,她亦凍的鼻尖發紅,宋衿開口,又遞杯青瓷盛的西湖龍井,熱茶入手,軟玉又極快掩門,沈馥才算在地龍的溫暖里緩過氣,她俯首抿茶,視線並沒分給藺赦半刻,溫熱茶湯入口,她才眉目舒展道:「外頭風雪再大,也不能違約,燭照哥哥倘若留宿,我自然歡迎,但九皇子留宿,則不方便,如今家中來客,晚飯後我還得帶泉哥兒去見見她們,免不了招呼不周。」
這會兒尚未到午時,沈馥卻已然拒絕留宿,藺赦有些黯然神傷,卻兀自品茶,半晌,才懶洋吊腔,漫不經心道:「自然,皇子擅自留宿,有勾結黨派嫌疑,沈娘子想的周到。」
他這般疏離語氣,是在跟沈馥鬧只有他們彼此心知肚明的脾氣,沈馥卻不給回應,只素手微抬,示意軟玉伏耳來聽:「前些日子我依稀記得,莊子上來人傳話送東西,帶來幾頭獐子跟鹿,你去廚房,要燒烤用的東西,再撿些好的獐子肉,鹿肉,以及蔬果來,倘或他們問,你便說待客用,記住?」
如今天冷,沈馥最擔心沈泉,兩姐弟胎裡帶來不足,天冷就手冷腳冷,那些鹿肉最是滋補,平日里想吃是萬萬不能,都緊著沈琛用,可如今宋衿藺赦皆在,她弄些肉來貼補貼補,也就不算事。
軟玉接話,匆忙往外頭去,沈馥也沒多留心思,攏緊衣裳摟著湯婆子,屈膝行禮,口中告辭道:「燭照哥哥,九皇子,我先去看看泉哥兒,晚間咱們再說話,我讓軟玉去取鹿肉,晚上我親自做些東西,咱們一同吃。」
她倒是走的乾脆,留兩個大男人面面相覷,對視苦笑,本來應該去看沈泉功課的,是他們這兩個所謂的教書先生才對,結果現在卻被留在這裡四目相對。
直到晚飯,宋衿藺赦兩個人才重新見到沈馥,她已經換過衣裳,元青蜀錦白蓮窄袖上襦,蓮青馬面蘭草裙,圓髻,白玉步搖,唇色偏極艷,芙蓉面,楊柳眉,整個人透出股沉穩端莊的意味,她雖然尚未嫁人,但兩位郎君都從今日,窺見日後一二風姿。
他二人不言語,沈馥只當自己妝容有失下意識抬手去遮,滿面疑惑:「可是我哪裡失態?你們為什麼這樣不言語。」
這個時候,畫中仕女才沾染人間紅塵,宋衿藺赦相視而笑,並未說什麼,軟玉此刻也領來一眾小廝,外頭雪停,唯有松枝簌簌滾落殘雪,她指揮著眾人安爐撐架,安排妥當才揚聲呼喚:「姑娘,可以動手烤東西來吃,青梅酒卻還要等等。」
沈馥這才領著沈泉出門,外頭還冷,雖說軟玉已經掃出塊地方生火,可沈馥仍舊下意識瑟縮,宋衿知情識趣,先帶上大氅把沈馥裹個嚴實,他照顧沈馥成習慣,藺赦的手停在半空,許久才蜷縮起來,眼帘低垂,他終究來的太遲,總是晚一步。
「長公主這些日子過的如何?我許久未曾見她,上回宴會又沒法去,雕竹宴時的恩情,我總想著當眾再跟她說說,九皇子,這塊鹿肉給你。」
火光盈盈,映在沈馥臉上,她嫻熟分割鹿肉,鐵絲銳利,好幾回都好似要割傷她一般,看的宋衿軟玉等人小心翼翼,那塊鹿肉油脂豐沛,烤的極豐潤,藺赦接過時上頭熱氣騰騰,他聞言,俯首啖肉,嘗過其中妙處方才開口:「我會轉告皇姑姑,鹿肉很好,但泉哥兒要少吃,小孩子也不要喝酒。」
沈泉正眼巴巴磨著軟玉給他切肉,又動手想去拿那白釉酒杯,猝不及防被藺赦點破,訕訕縮手,又扁嘴去看沈馥,撒嬌耍乖,非要惦記青梅酒:「阿姐,我就嘗一小杯,可以嗎?明日沒功課,我就嘗一小杯,不礙事的,再說這幾日姑姑在,爹也不會考我功課……」
他素來乖巧,也就在沈馥跟前這般頑皮,沈馥又看重他,此刻沈泉那雙跟她生的極像的眼可憐巴巴相看,沈馥心頭止不住的發軟,登時就想動手斟酒分肉,誰曾想宋衿半路截胡,含笑開嗓,直讓沈泉似個霜打茄子:「姑父不考你,我是要考的,年後你就要去學宮,如何能放縱自己,這酒,我替你喝。」
沈泉又是委屈又是可憐,心裡也不是不清楚,只是惦記要向沈馥撒嬌,這才痴纏,沈馥於心不忍,待要開口,宋衿卻似笑非笑看她,一句話堵死:「想來表妹也會以泉哥兒前途為重。」
沈馥無語凝噎,卻又不敢反駁,只得低頭進食,酒過三巡,興緻正酣,外頭卻突然傳來嬌聲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