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彰節
後半夜紫禁城更『熱鬧』了,這種『熱鬧』是悲切、殘忍的。
「江爺,您怎麼在這裡?」守殿的太監見著江半夏有些詫異,這裡是內宮,外臣是怎麼進來的?
江半夏默不出聲,緩緩側身讓出身後的小太子。
「是我讓她跟進來的。」小太子仰頭邁步問:「你們這裡好吵,吵得本宮睡不著覺?」
他心裡納悶,這些女人在哭什麼,他父皇死了,要哭的應該是他,她們跟著哭什麼?
「娘娘們在用晚飯,吃著時候大約是想起先皇,心裡難過,才痛哭出聲。」守殿的太監極有眼色:「驚擾到殿下實在不應該,奴婢這就讓人叫她們收聲。」
「不必了。」小太子擰緊眉頭,想哭就哭吧,哭不是丟人的事情。
他抬腳要往殿里走,可卻被人攔住了。
「殿下,您該回去了。」江半夏伸手攔住小太子:「明日先帝大葬,您還要主持大局。」
小太子有些煩躁,最煩的就是這些人喋喋不休的勸阻。
「明日和本宮有什麼關係!反正聽得也不是本宮的話!」
「殿下。」江半夏面無表情的又叫了一聲,可小太子根本不給她再說話的機會,逮著機會從一側鑽了進去。
漫天白幡翻滾,冷冽的夜風吹拂進整座大殿,小太子突然停住腳步,因為他父親最愛的蔣貴妃就跪在他的腳邊並緊緊抱住他的腿:「可憐可憐你三弟,他還小,他不能沒有母親!」
然而蔣貴妃還沒將小太子的腿抱緊,身後就無聲無息的飄出兩名內監,不由分說的將她拖回內殿,拖進那一片白幡之中。
小太子愣在原地,木木地轉頭問江半夏:「三弟的母親不是...早死了嗎?」
「貴妃娘娘是三皇子殿下的養母。」江半夏回道。
慶文帝死前欽點殉葬的嬪妃只有四五人,都是家世顯赫的貴女,剩下的都是走了霉運被當做添頭添上去的。
今夜是這些宮妃們吃的最後一頓斷頭飯,所有人都在垂淚,哭聲震天。
「吃的什麼?」江半夏背身去看太監手裡提的食盒,白慘慘的米飯混著早就涼透的豬肉,油膩膩地十分噁心。
「江爺,天氣冷就這樣,別看有些冷其實...其實吃起來還不錯。」那太監極力狡辯。
「呵,將死之人的飯菜都敢剋扣,膽子不小。」江半夏冷哼道:「這飯是誰做的?」
「不是哇,江爺冤枉,咱哪敢剋扣,這兒的飯都是御膳房做的,那麼多師傅...小的也不知道是誰哇。」滿腔油嘴滑舌,仗著先帝新喪宮裡避諱所以推脫道:「您要小的去找,耽擱了這邊吃飯的時辰,小的也難做。」
江半夏笑了笑:「這樣好辦,先帝大行還未落葬,多幾個伺候的人下去也能舒心熨貼些,依本官看,你就不錯。」
那太監嚇得一哆嗦,這位江爺說話從不來虛的,於是忙請罪道:「奴婢嘴賤!」
他自個扇著嘴巴子,絲毫不留後手的猛扇,血珠子並著鼻血猛竄。
「行了。」江半夏拖長音:「叫人重做飯菜,就說——是殿下的意思,明白了沒有?」
「明白了,明白了。」那太監點頭如搗蒜。
不論平日多張揚多耀眼的宮妃到了生死時刻都是一樣的暗淡,她們恨,恨透了慶文帝,那個奪走她們青春又奪走她們生命的男人。
小太子看著滿殿的宮妃,她們有的小時候抱過他、有的向他問過安、也有的對他不屑一顧,而此時她們的眼神都是一樣的,絕望又憤怒。
「殿下,該走了。」江半夏再次催促。
「我能救她們嗎?」小太子咬緊嘴唇認真問:「本宮是未來的皇帝,皇帝說什麼話,大家都要聽對不對?」
江半夏停在原地微不可查的嘆了聲,委婉道:「殿下可以問問她們。」
按照宮裡的慣例,那些殉葬宮妃的家人會得到世襲錦衣衛千戶、百戶的官職,這種世襲幾乎只有朝中一品大員和立下赫赫戰功的功臣才能有的待遇。
她們不想死?她們的家人呢?她們的家人當然希望她們用命為家族掙下前程,畢竟宮妃出不了宮,皇帝去世了她們就沒用了。
[茲委身而蹈火,隨龍馭駕以上賓,宜薦徽稱,用彰節行。]
「殿下,我今年才十七歲,家裡有個弟弟。」少女抹淚啜泣:「以後就不能再孝順父母了。」
她們一個個哭的像個淚人,卻沒有人想過要逃,甚至有人甘願赴死。
小太子年齡小心軟,他答應這些宮妃幫她們完成最後的心愿,有人遞上腰間荷包希望能捎給她的母親,有人請求死後幫她多燒點紙錢。
她們緊緊地簇擁在一起,似乎這種赴死是『無上榮耀』的。
「嗤。」曹惠嬪抱著胳膊冷冷地盯著那群宮妃,她不再試圖逃跑,死灰一般的眼睛徹底失去光澤。
「你是來看我的笑話?」曹惠嬪冷笑道:「現在看到了?」
江半夏搖頭,她沒有資格看笑話。
「我爹對我說,只有太子榮登大寶,才能保住曹家。」曹惠嬪語氣一頓,自嘲道:「是『曹家』,不是我。」
她突然大笑出聲,笑到眼淚落下:「我就是個笑話!」
從她進宮起就和蔣貴妃明爭暗鬥,互不相讓,總以為能爭出個錦繡前程,誰想...大家到死都一樣。
可憐,可笑又可悲。
「我真羨慕你。」曹惠嬪對著江半夏道:「如果有來世,我願做一男兒,馬革裹屍也好、碌碌無為也好,總好過做女人。」
這個世道不拿她們當人。
江半夏沉默,她的手死死握緊刀柄,向來堅硬的心被豁了一道口,許是命運相通的悲鳴。
「聽說上吊的人不會立馬死掉。」曹惠嬪擦乾眼淚:「要是一會兒我掙扎的太厲害,你就給我一刀,讓我去的痛快點,就...就看在之前的交情上。」
她和江半夏之前在梅林里鬧出烏龍,有的不是交情,應該是結仇,曹惠嬪苦笑。
「上吊很痛苦。」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