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陸埕
「斐千戶許久未見,別來無恙。」騎在馬上的中年男人一身簇新的飛魚服,臉上蓄著修剪得體的鬍鬚,眼睛上挑不怒自威。
「陸指揮使。」斐樂抱拳行禮。
斐樂是四年前從錦衣衛抽調到東廠的,他先前曾在陸埕手底下干過,但奈何一直蹉跎於百戶的位置不得晉陞,這才不得已靠上曹醇這棵大樹,他這個人認死理,跟著誰就絕對一心一意的效忠誰。
東廠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從錦衣衛中抽調,但兩者之間的齷齪依舊說不清道不明。
若是讓曹醇來講,他大抵只會說兩個字『利益』,只要利益相同,東廠和錦衣衛就會密切合作,但如果利益不同...就難說了。
狗咬狗,指不定誰是狼。
「趙翰人何在?」陸埕皺眉道。
陸埕收到暗線來報,工部右侍郎趙翰通敵叛國罪名確鑿,他剛收到消息就馬不停蹄的帶人前來緝拿,誰曾想竟被東廠的人捷足先登了。
斐樂有些為難,他猶豫半天:「趙侍郎...他...」
陸埕沒有耐心再這裡聽斐樂他他他的拖延時間,陸埕一揮手他的人立馬一擁而上前去查看。
「指揮使!趙侍郎...趙侍郎他死了!」
死了?陸埕差異片刻,東廠的人辦事何曾這麼利索過?
看到陸埕的臉色由青轉白,斐樂心情大好,但他表面功夫依舊做足:「我們來時,趙侍郎已經死了。」
斐樂使了眼色就立馬就有東廠的番子將江半夏架起拖至陸埕面前。
「是此女殺了趙侍郎。」
陸埕表情愈發陰沉,此等弱女子如何殺的了壯漢?東廠的人是當他瞎嗎?
即使陸埕心裡一萬個不相信,但在如今黨爭到了關鍵時刻,不便與東廠死扛。
於是陸埕陰著一張臉吩咐左右道:「將此女暫壓。」
斐樂面帶笑容,像狐狸一樣看著陸埕一行人灰溜溜的走了。
*
北鎮撫司衙門
江半夏被人推搡著摜到了地上,她將頭埋在胸前,做出一副害怕極了的樣子。
其實並不然,她一點也不害怕,甚至非常平靜。
剛才斐樂稱那名錦衣衛指揮使為陸指揮使,單憑他姓陸,江半夏就敢斷定這個人絕對是曹醇讓她『相認』的父親的舊友——陸埕。
否則何必拉著她演剛才那一出破洞百出的戲?
陸埕坐在椅子上,心情十分不好,被東廠戲耍的氣還鬱結在他心裡。
於是他對江半夏呵斥道:「抬起頭來。」
憋不出眼淚的江半夏不動聲色的狠掐自己,不到片刻,她那雙清凌凌的眼睛就蒙上了霧氣。
少女含淚帶怯的樣子看的陸埕眉心直跳,果然是東廠糊弄他。
陸埕雖然心裡煩躁,但他還是按照審訊的基本步驟問道:「叫什麼名?家住何處?祖籍何方?」
被痛的哭的不能自已的江半夏連忙用袖子去抹臉上的淚水,她聲音瑟縮道:「小女子姓江淮陰人士,祖籍京都。」
淮陰人士又姓江,這讓陸埕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好友江海臨(江廣平字海臨),已經一年有餘不曾聯繫了,就連過年送拜禮海臨兄都未曾回過信,是有事耽誤了嗎?
陸埕回過神,他思緒一轉立馬問道:「你可認識江廣平?」
既然此女姓江又是淮陰人士,那就定是江氏族人,江廣平她理應是知道的。
沒曾想起先哭的還不算太厲害的江半夏突然淚如雨下,原本她是裝哭的,但此時的她是真的哭了。
一想起父兄死後自己的際遇,江半夏心中就像被堵一塊石頭一樣,壓的她喘不過氣。
「正是家父。」江半夏強忍哽咽的聲音。
坐於堂上的陸埕一驚,他手中的茶杯應聲而落,跌在地上濺起一連串水漬,甚至沾濕了他的衣角。
陸埕身形顫抖的站了起來開口道:「你是二娘?江二娘?你父親怎麼了?」
他是最了解江廣平的,他們從小似親手足般一起長大,江廣平在京都時如何寵愛他那女兒,他可是看在眼裡的,斷不會讓其淪落到沿街乞討的地步,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其實陸埕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可是他還是不願意相信...
「爹...爹...爹他因公殉職了。」說完江半夏就掩面哭泣,此時她悲痛的心情是真的。
自從父兄死後,母親一蹶不振,她一個人扛起了整個家,硬是忍住沒掉一滴眼淚。
此時她哭的太過悲切,惹得陸埕也紅了眼眶。
「你兄長與阿母呢?」
「都去了...」
陸埕微怔,腦袋裡一片空白。
「我本應該一同去了,可奈何閻王不收......」江半夏微微抬頭,恰巧露出她脖頸上黑紫的勒痕,那勒痕雖好了大半但看上去依舊可怖。
那道勒痕迹環頸從前繞到后而不是在下頜處,一看就是人勒的。
「是你母親?」陸埕扶起哭的不能自已的女孩他眼裡寫滿了心疼。
江半夏點頭:「不怪阿母,是這個世道不容人...」
當初海臨兄雖然離經叛道了點,但是他是真的愛這個孩子,為了她甚至能舍了京都的繁華...如今竟...唉......
陸埕長嘆一口氣,這個世道對女子來說太難太過苛刻,這些年他從錦衣衛底層一步步爬上來,見過得案卷浩如煙海,像淮陰這種宗族勢力龐大的地區,吃絕戶財蔚然成風,江氏定會被『賣嫁』,為了得錢多,指不定會被騙賣為娼...自殺對她們來說是最後最決絕的選擇。
「一切都過去了。」陸埕拍了拍江半夏的肩膀道:「我是你父親的好友,也是你的叔叔,以後就是你的家人,不會再讓你流離失所了。」
江半夏抬眼和陸埕對視,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含淚盯著陸埕。
像,真的像,陸埕又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他領著江半夏進了書房然後屏退左右。
陸埕認真的盯著江半夏道:「告訴陸叔叔,人是不是你殺的?」
如果是別人家的女兒,陸埕絕對不會這麼問,但海臨兄家的女兒,他不太確定。
畢竟江海臨是把女兒當兒子養,把兒子當畜生養的人,江半夏能幹出什麼驚天大事他絕不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