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李自甘
馬車在巷道中穿梭馳騁了小半個時辰,二人才趕到一座位於京都西側的宅院門前。
府門前並沒有想象中的門庭若市,有可能因為今天是王朝為數不多的重要節慶。
門房是個高高瘦瘦的中年人,衣衫樸實,濃眉下一雙大眼格外有神,如同電光雷火。而且應該是和平懷寧很熟悉,看到馬車停下之後,從木紮上站起身來,笑意中絲毫沒有諂媚,微微行禮之後,不卑不亢地說道:「千歲稍候片刻,小人這就去稟報我家老爺。」
「嗯。」平懷寧輕聲回應后,扶著左丘寧下了馬車后,兩人站在門口靜等。
左丘寧從沒見過李自甘,有些好奇,探頭向門后宅院望去,從外面看起來宅院不大,還不如兵部侍郎的府邸氣派,不過清掃的很是乾淨,不時還能嗅到一種奇異的花香,有些書香世家氛圍。
旁邊的平懷寧雙手背在身後,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左丘寧見狀納悶道:「你常來這裡啊?」
「嗯。」平懷寧點頭回應。
左丘寧聽到他承認,心有疑惑,但沒有問出口,暗自思索。
不一會兒,門房趕回,對著二人低聲說道:「兩位請隨我來,我家老爺正在書房中等候。」說罷便轉身給二人領路,平懷寧扶著左丘寧跟上。
進府之後,左丘寧目不斜視,不敢再東瞅西瞅,安安生生的跟在門房身後。但還是注意到,這座宅院根本就不像是身為當朝文士第一人,堂堂首輔的府邸,絲毫沒有想象中的金碧輝煌,宏偉奢華,倒像是個尋常人家府院。
隨著門房繞過正堂后,內院還是普普通通,不時可以看見一些往來的下人僕從。一眾下人們倒是衣著亮麗,看樣子月銀不少,至少比左丘寧家高很多。
他們也像是和平懷寧很熟的樣子,見面后並不拘束,只是稍稍行禮,有些靚麗丫鬟還衝著他目送秋波,一副懷春的嬌羞模樣,只不過他倒是一直不苟言笑,看的左丘寧更是一陣匪夷所思,心中連說假正經。
不久后,兩人拐進一座幽靜別院,應該是文士家辦公用的書房。帶路到這裡后,門房就立在別院主屋門前,再無動作。
平懷寧絲毫不在意門房的無禮,直接走進屋內,左丘寧輕手輕拐的跟在後面,好奇心又開始作祟,再次小心翼翼的探頭探腦起來。
進屋后,躍入他眼帘的是一地的狼藉,筆墨書籍擺放的處處都是,整個屋子雜亂不堪,幾乎都沒有落腳的地方。細看之下,才知道堆滿書卷文折的木桌后,有個滿頭蓬亂白髮,身著普通文士衣衫的老人正在奮筆疾書,似乎聽力還有些不靈光,沒有注意到二人的到來。
平懷寧既無叩拜,也無躬身,更沒有出聲提醒老人,左丘寧見狀也不敢出言打擾,兩人安安靜靜的等待他完事。
良久后,左丘寧撐著拐杖,都快要站不住腳了。老人終於注意到屋內來人,抬起頭來,伸出一隻枯瘦手掌捻了捻鬍鬚,也不在乎滿手的油墨沾上了不少,渾濁不堪的雙眼絲毫看不出深邃沉著的意味,左丘寧甚至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當朝首輔。
老人捻著鬍鬚打量了左丘寧半天,才問道:「你就是左丘寧?」
「啊?是、是!」老人的聲音沙啞含糊,左丘寧分辨了半天,才猜出他問的什麼。
「咳、咳、坐吧。」老人清了清嗓子,聲音陰晰不少,和顏悅色地說道。
然而左丘寧卻是一陣為難,坐?他看著滿地隨意擱置的書卷,老人的意思是要他直接坐在地上嗎?
平懷寧看著左丘滿頭霧水的模樣,抿嘴一笑,一手伸出看似輕描淡寫地一揮,一陣勁風急掠而過,立即在書桌前騰出一片空地。然後看向書房一處,蘊含真氣的一掌推出,平挪開了一摞書籍,露出了下面掩埋著的木凳。
他搬來木凳,放在書桌前空地,對著左丘寧說道:「你坐吧,我站著就行。」
「匹夫巧技,凈會人前賣弄。」老人注視著一切,淡淡說道。
平懷寧聞言后又是輕輕一笑,神色坦然。
左丘寧落座后,先是瞟了眼身旁穿著蟒袍的千歲爺平懷寧,這擱在以前,他是萬萬想不到會有被如此人物伺候的一天。然後看向了書桌后的老人,面懷囧色,問道:「您真的是李首輔嗎?」
「嗯?」老人眉眼間終於露出了一絲精光,嘴角笑意如同狡狐,反問道:「你這小子,膽子倒是不小,我不是,你還來見我做什麼?」
左丘寧面對老人反問,尷尬一笑,手搓著膝蓋,有些坐立不安。
「這傷,是江南一行的時候落下的?」在左丘寧心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文官之首李自甘,此時指著他的膝蓋,嘴角笑意不陰地問道。
「啊?是、是。」左丘寧點頭答道。
「好得了嗎?」李自甘猛地提高了嗓音。
左丘寧被突如其來的高聲嚇了一跳,也沒聽清他問的什麼,呆若木雞。平懷寧替他輕聲答道:「不是大傷,再有一兩個月就用不著拐杖了。」
「那就好,懾武懾武,本來就是來嚇唬那些個江湖匹夫的,你這個統領要是瘸條腿,可就沒氣勢嘍。」李自甘的言語中竟有幾分的調笑意味,左丘寧還沒有作出反應,緊接著,他又笑說道:「我問你,你恨讓你去江南送死的左丘安元嗎?」
這話如利劍一般將左丘寧的心肺捅了個透穿,他聞言后枯坐不動,久久遲疑后,長呼一口氣,如實說道:「本朝以孝為先,左丘寧本來是不敢對父母有何怨言的,可是一回京都,進到那座府邸,實在是按奈不住心中仇恨。」
「哈哈哈。」聽完這些,李自甘像是很開心,朗聲大笑。
平懷寧抬起一手輕輕按在左丘寧顫抖不已的肩膀上。
「恨就好,恨就好,你不恨,皇上還不敢放心用你呢,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