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十】

離墨躺在床上，卻絲毫沒有睡意。

天花板上有些細碎的響動，雖然輕微，但是在安靜的黑夜裡依然清晰可聞。

是野貓什麼的吧，離墨想。

「哎……」她嘆了口氣，翻了個身，腦子裡卻又開始回憶起那些往事來……

「喂，你是誰？被山賊擄到山裡來了么？」———他們之間相遇的第一句話。

「我一個人趕夜路，看到有火光就走過來了，沒想到，竟看到他們在欺負你……」那個聲音在黑暗中竟像陽光一樣明媚，「你是誰？家住哪裡？順路的話，我可以送你回去，不方便說的話，我便走咯？」

作為公主的驕傲讓她不願說出一句話來，然而，在那個少年轉身離開的時候，她卻不由自主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擺。

就像許多故事的開頭一樣，他們之間的相遇，便是這樣不一般。

一堆火生起來了，這個時候，兩個人才終於可以看見對方的臉。———那個輕輕鬆鬆便殺死好幾個高手的人，竟然只是個和她一般年紀的少年，然而尚帶著幾分稚氣的臉上，眉間卻的神色卻是鋒銳的。

那種感覺，就是父王說過的俠義之氣吧？

少年把那些亡命之徒的屍體扔到遠處之後，在她身邊坐下，又把隨身帶的乾糧分給她一半。

有一個人在身邊，她忽然也不害怕這個黑夜了，吃完之後，她終於靠在樹上，疲憊地睡去……

天亮的時候，皇宮的的人終於找到她們，過來尋她的官兵對那個少年不斷道謝，可惜那個少年知道她的身份之後，婉拒了入宮面見聖上的要求，自顧轉身走了。

於是，總算是有驚無險，她回到了她的皇宮，依舊過著她公主的生活。偶爾想起那個少年，會有記掛，會懷念那一次匆匆的相遇和別離，卻自知再也無法相見了。

讓她意外的是，幾天之後，那個少年竟然出現在她面前。

那天夜裡她正要入睡，卻聽見窗外有咚咚的聲音，似乎是有人在敲她的窗。她狐疑地打開窗，一下子驚呆了。

「嘿嘿，又見面了。」那個人站在窗外，絲毫不忌憚這個戒備森嚴的皇宮，他笑著說，「我忽然想起來，那天忘記問你的名字了。」

「啊？」這個人，居然輕而易舉就逃過了侍衛的眼睛，跑到皇宮裡來了，並且，他只是為了來問她的名字？

她站在窗戶的裡面，雙手抓著床沿，不知所措，「我……我叫鍾離墨。」

「我叫南宮淮。」少年飛快地回答。

那天夜裡，兩個人隔著窗戶說了許久的話，那個人，還宮裡的其他人是不一樣的，他有著意氣飛揚的眉眼，而對她說話的時候也不會像其他的人一樣謙卑地低著頭，不敢看她的眼睛。

「以後，你可以來陪我嗎？」終於，在那個少年再次轉身，想要離開的時候，她叫住了他，說，「我明天去和我父王說，讓他給你一個自由出入皇宮的令牌……以後，你有空的時候……可以來陪我說話么？」

佩著劍的少年頓了一下，最終笑著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日子，是她一直以來最開心的時光———那個少年每隔幾天便會過來找她，有時候是依靠御賜的令牌，而更多的時候，則是故意挑在晚上，從侍衛的眼皮底下鑽過來的。於是，那段日子她每到晚上便會守在窗前，等待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忽然從屋檐上落到她面前，然後笑嘻嘻地看著她。

「因為我是江湖第一俠盜『御風追電』陌雲飛的弟子，從正門走進皇宮，師傅知道了會罰我的。」———她問他為什麼不喜歡光明正大走正門的時候，他說。

他是個孤兒，很小的時候便隨著師傅行走江湖了，他走過許多地方，碰見過許多她不曾見過的人和事，他腦子裡裝著的那些江湖趣聞，每一件都能讓她驚嘆不已。

極北的漠河之地，有著七彩的極光。南疆的蠻荒之所，有囚禁著百萬幽靈的聖湖，而中原的蜀山，據說出現過可以御劍而飛的劍仙呢……

每一個故事從他的口中說出來，都是那麼有傳奇色彩，那些各懷絕技的江湖人物，每一個都讓她那麼羨慕。

「所以你和你師傅一夜之間，就把那個員外家的所有金銀財寶全都偷出來，送給窮人們了？好厲害呀！」———她和他坐在屋檐上，他聽他說以前的一些事迹，舉手歡呼。那些年少人特有的歡聲笑語，讓這個沉悶的皇宮也染上了幾許生氣。

慢慢地，她便喜歡上了這個少年，他沒有來的時候，做什麼都沒有勁。而那個少年，竟也像是離不開她似的，越來越頻繁地跑來找她。

———就像許多年少的愛情剛開始的時候一樣。

只是，美好的日子向來不會長久。

「小墨，和我一起走，我帶你去看那些我和你講過的地方，我們一起走遍名山大川好不好？」———她知道，總有一天他會這樣問。

「不了……我父王不會同意的……我也不願讓他傷心。」———她也知道，她終究要這樣回答。

她其實真的很想點頭。

其實，她比他想象中還要嚮往那樣的生活，可以無拘無束地呆在他的身邊，可以看到漠河的極光，即墨的燈會，可以親眼見識各式各樣的人……

然而，所有的願望都逃不出一個現實的手掌———她出生在帝王家。

她是離國唯一的公主，自幼乖巧的她從未忤逆過父王任何一件事。所以，像那樣決裂的行為，即使是用盡一生的勇氣，她都是做不出來的。

「不能讓你父王傷心……那麼，我呢？」———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少年最後留下的話卻撕裂了她的淡然，讓最後那些挽留的話都鯁在了喉間。

其實他們互相之間都是清楚的，他是無拘無束的江湖浪子，她是高貴優雅的離國公主；他喜歡自由，她卻沒有自由；他不願留下，她卻必須留下。這樣的兩個人，一開始就根本沒有絲毫妥協的可能。

那個時候，她正是豆蔻年華，以為自己心裡想要什麼，就一定能得到什麼，包括那個少年。然而，她不知道，那個少年是江湖人，是她最嚮往而又最不了解的江湖人。他同樣也是少年意氣，容不得半點妥協，那樣的話一旦出口，便是兵敗如山倒，再也不能挽回了……

———這就是他們年少的愛情，熱烈而偏激，不是愛，便是決裂，從來都沒有一絲餘地。

從相識到必須做出選擇的那一天，也不過是短短半年而已。這半年，也許終究只是一場幻夢罷？

果然是一場夢么……如今，他已經很多年都沒有回來了，就連他曾經那雙亮若晨星的眼睛也快被她淡忘了吧？

離墨閉上眼睛，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他會在哪裡呢？是在某條山路上獨自前行，還是在某個美麗的湖邊小憩，又或許，他已經找到一個可以陪伴他浪跡天涯的女子了吧？

那麼，在那些沒有月亮的夜裡，他有沒有偶爾地，不經意地，即使只是一閃而過也好，有沒有想起過她。

到底，有沒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