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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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淮不知道自己是何時昏迷的,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待他醒來時,頭一眼看見的,卻是一個紫衣女子。

那女子身量嬌小,瓜子臉,柳葉眉,髮髻上還別了一朵紫萱花。雖年紀尚輕,眉間卻有美玉一般雍容高華的氣質。那女子此時坐在他床邊,用指尖沾了些藥膏,正仔細為他塗抹著傷口。

南宮淮的視線從模糊到清晰,待看得真切了,他清了清乾澀的喉嚨,終於吐出了清醒之後的第一句話:「三姐?」

「小淮,醒了便好。」女子點點頭,溫柔道,「我收到若晨的聯絡紙鶴,就同憶回一刻不停地趕了過來,剛到帝都,卻發現了受傷昏迷的你……」

原來,這女子便是當年七曜中排行第三的「天璣星」夏青顏。五年前那一場變故之後,她和二哥結為了夫婦,兩人過起了隱居的生活。這幾年來南宮淮總共也見不了她幾次,這一次見面,三姐還是如以前一般的寧靜溫和。

二哥從前便脾氣火爆,幸好有三姐相伴,他們二人,實是天造地設的絕配啊,南宮淮想。

隨著夏青顏的述說,南宮淮努力回憶了一下,忽然記起夜裡的那一場大戰,於是問:「大哥呢?大哥他怎樣了?」

「他?他無事。近幾日都在皇宮附近打聽消息。」

「近幾日?」南宮淮本稍稍放心了些,卻突然察覺不對,幾乎從床上跳將起來,「我……我到底昏迷了幾日!?」

「算起來,有三日了。」女子將他按回床上,柔聲道,「我讓憶回為了多抓了些安神的葯,會渴睡些,恢復得也快些。」

「可是!我得去……」南宮淮發現自己的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果然已經基本癒合,越發想起身了,卻又被夏青顏按住。

夏青顏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放心吧,這幾天楚歌一直在暗中守著,離墨公主現在還好好的,那個皇太子也安然無恙,他們的訂婚儀式,也尚未舉行,你還是先躺著吧。」

南宮淮聽了她的話,重重地倒回了床上,心裡說不出是輕鬆還是失落。

兩人正說話間,一個身形挺拔的男子開了門進來,長身玉立,背上背著一個長而寬的包裹,手中提著幾包葯。

「二哥!」南宮淮喜道。

這進來的英挺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當年七曜中排行第二的「天璇」蕭憶回,那一把橫掃江湖的重劍裂天,此刻便躺在他背後那個不起眼的包裹中。

南宮淮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好久不見的二哥,相別已久,二哥的武藝似乎沒有落下,素衣長襟之下卻散發著一股利劍一般的氣息。

然而蕭憶回進門的時候,夏青顏循聲轉過頭去,眉毛也隨著轉頭的動作挑了起來。

南宮淮忽然感覺二哥身上的氣息一亂,那一刻,周圍的空氣似乎凝滯了,屋外的蟲鳴鳥叫也忽然靜了下來,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南宮淮不知為何,卻有一絲「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祥預感。

果然……

「蕭憶回!!!叫你給小淮抓幾副葯,怎麼去了半天?」一聲厲喝如同驚雷,忽然從夏青顏嬌小的身體里迸發出來,把那個方一腳踏進門內的八尺男兒嚇得往後躍了一丈有餘,幾乎要奪門而逃。

「去喝酒了?還是在街上和姑娘搭訕了!?」夏青顏見丈夫不敢回嘴,聲音又提高了幾分,方才對著南宮淮時的溫婉蕩然無存,「要是讓我知道你又去什麼亂七八糟的地方鬼混,仔細我料理了你!」

蕭憶回小心翼翼地縮在門口,連連點頭,不敢分解半句。

一旁的南宮淮看得目瞪口呆———這還是當年橫行江湖的蕭憶回嗎?這……分明是河東獅腳下的一隻小綿羊啊。

他方才還想,只有溫柔脾氣好的夏青顏才能容得下他暴躁的二哥,可如今,這二人婚後卻似是互相調轉了性格,縱是給他一輩子的時間去想象,他也斷斷猜不出此時此刻,此種情境啊。

三姐的手段,好生了得。———南宮淮心中嘆道。

「還杵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去給小淮煎藥?」南宮淮感嘆時,正逢夏青顏支起蔥白的手指,隔空搓著她的丈夫,怒道。

蕭憶回震了一震,立刻拔腿側身,灰溜溜地入了廚房。

南宮淮啞口無言地看去,兩兄弟目光相接,蕭憶回無奈地沖他眨了眨眼,南宮淮一時無語凝咽,只得向他投去了一個安慰的眼神。

夏青顏目送丈夫入了廚房,又轉回頭來看南宮淮,恢復了溫婉的儀態,柔聲道:「你二哥向來慢手慢腳,這毛病幾年了也不見改。」

南宮淮看著她這一時三變的臉,想象著這夫婦二人的婚後生活,差點笑出來又不敢笑,只得憋著,憋得傷口隱隱作痛。

蕭憶回入了廚房,半響又折回來,手中捧著一碗葯湯。夏青顏見了,柳眉再度倒豎,「叫你去給小淮煎藥,半柱香時間不到便煎好了,你當是泡茶么?」

「不、不是……娘子。」蕭憶回也不生氣,陪笑道,「這是早上一早為你煎的安胎藥,我用涼水冷了,不燙,端出來你先喝了吧。」

夏青顏微微一怔,羞澀地低頭,嘴角一揚,終於露出一絲小兒女的情狀。

南宮淮這才注意到了紫衣女子微微隆起的腹部,對於這二人性格的顛覆也有了些許明白。

原來,三姐懷孕了……南宮淮嘴角泛笑,看著蕭憶回吹涼了那一碗葯湯,守著妻子一口一口地喝完。

他心中真心地歡喜,可是歡喜之餘,又有點落寞。

所謂只羨鴛鴦不羨仙,也不過便是如此吧?這半生漂泊,隨意來去,他如此,二哥如此,七曜中的夥伴,個個都是如此。可是,到最後讓他真心羨艷的,卻是這種平淡的生活。

他本以為他會愛這個江湖一輩子,如同他愛鍾離墨。他以前之所以做不了決定,是因為每當必須作出選擇的時候,他腦海中浮現的東西太多了。南疆的日出,帝都的夜晚,即墨的煙雲,師傅的臉……而離墨,也只是所有那些事物里,更加重要的一樣,卻不是唯一的一樣,所以,他才會不知道如何捨去,也不知道如何爭取,是吧?

所有的心結都在此時解開,或許,他終於可以和過去的自己道一聲再見。

因為,他此時才猛然明白,在這五年的堅守里,他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心中想要的是什麼,也在此刻變得無比清晰。因為此時此刻,他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坦然放開了這個江湖。

並且,此時此刻,他更加更加地,思念鍾離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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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以復顏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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