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媽媽當了偵探

二十四、媽媽當了偵探

蠶寶寶全部結出了繭子,有一顆淡黃色的,一顆金黃色的,一顆橘黃色的,其餘都是雪白的。有的是標標準準的橢圓;有的兩頭鼓中間細,像一顆花生;有的卻像雞蛋,一頭小點兒,一頭大點兒。拿一顆握在手裡搖搖,繭殼是硬硬的,裡面有什麼東西「啷啷」發響。卉紫告訴金鈴說,發響的東西就是蠶蛹,用油炸了能吃,營養價值很高的,外面飯店裡就有這道菜。

金鈴很不忍地說:「可它們還是活的呀!真殘忍!」

金鈴用一個塑料袋把蠶繭盛了,放進書包里去。卉紫問她幹什麼,她說要帶給一個人看。

「你可別在上課的時候摸它,當心老師沒收了你的。」

金鈴大大咧咧地說:「我連這一點自制能力都沒有嗎?」

卉紫好笑地想:要有才怪。

上班時,卉紫接到了馨蘭的一個電話。馨蘭告訴她說,外國語學校今年要擴招一個收費班,每個學生收4萬塊錢,已經有不少家長去登記了,她問要不要幫金鈴也登記一個?

卉紫很吃驚地問:「怎麼要收4萬?去年不是才兩萬五嗎?」

馨蘭就笑:「去年的黃曆今年能翻嗎?物價也是在年年漲的呀!」

馨蘭儼然成了外國語學校的一員。

卉紫想,兩萬五還能掙扎著湊出來,4萬就太可怕了,交了學費,一家人還要不要過日子?再說以後金鈴上高中呢?上大學呢?都要這麼交費,把她和金亦鳴扒光了皮熬油也不夠。

卉紫說:「算了,她能考上更好,考不上是她自己沒福氣,誰讓她生在我們這種普通老百姓家的呢?」

馨蘭叫著:「咦呀,前些日子你不是還賭咒發誓的……」

「那是前些日子。現在我的雄心壯志已經煙消雲散,一切從現實出發。」

余老太聽見了卉紫打的這個電話,讚許說:「我看你這回心態不錯。幹嗎要自己把自己逼上絕路呢?普通中學就不是人讀的了?」

卉紫嘆著氣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啊!」臉上不免就有些悵然若失的神氣。

傍晚下班,卉紫沒有直接回家,順道拐進菜場買菜。正低頭跟一個魚販子討價還價的時候,眼角里忽然瞥見一個胖乎乎的跳跳蹦蹦的身影。卉紫趕快抬頭,大喝一聲:「金鈴!」

金鈴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碰上媽媽,一下子愣住了。她肩上背著沉甸甸的書包,手裡拎的正是那袋蠶繭,滿臉歡喜的笑容非常尷尬地凝固在臉上。

卉紫說:「放學不回家做作業,跑這兒來了!」

金鈴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麼,卉紫厲聲說:「可別告訴我老師留你補課!難道你們老師的家搬到了菜場?」

金鈴將嘴一咧,努力做出一個討好的笑:「我沒有說老師家住這兒啊!你瞧,是同學……我們有個課外小組……」她猛然發現了什麼似的,睜大眼睛,伸手往前一指:「媽媽快看!到了一卡車西紅柿!」

卉紫下意識地順著她指的方向看,果然有一卡車西紅柿在卸貨,四周已經鬧哄哄圍滿了想買的人。這是公家菜場運來做調劑的時鮮菜,價格比小販的要公道許多,卉紫能碰上是運氣好。

卉紫跟著人群走了幾步,才想起金鈴。回頭找她時,哪裡還有影子!原來小東西用的是「金蟬脫殼」計。卉紫心裡一時又好笑又好氣。

卉紫買了菜回家,又揀又洗,忙得差不多了,金鈴才回來。金鈴回來前是準備媽媽要發火的,所以她事先用一張紙寫了幾個大大的字:「說話算話!」人沒進門,先把這張紙用根小棍子挑著送進去,差點兒捅到卉紫臉上。

卉紫沒好氣地說:「不就是怕我問你放學去哪兒了嗎?我不問就是了。」

金鈴收了紙和棍子,縮頭縮腦地進門,也不敢嚷嚷肚子餓了,更不敢鑽進廚房追問卉紫今天吃什麼,一腳就溜進了自己的房間,不聲不響地打開書包做作業。

卉紫見金鈴這樣,又覺得女兒還是挺識相的,想說幾句也說不出來了,一個人在廚房裡悶悶地燒飯做菜。

吃飯的時候兩個人也是一聲不響,各有各的心思。金鈴祈禱的是媽媽千萬不要逼她說出秘密,她不能違背對孫奶奶的許諾。卉紫盤算的是一定要想辦法弄個究竟,金鈴放學到底去了哪兒?耽誤學習還是小事,萬一被壞人騙了,可不是要讓做母親的痛悔終生?畢竟她是個12歲的女孩子,又長得珠圓玉潤、人見人愛的。

只有金亦鳴沒有察覺飯桌上的沉悶,他今天的情緒非常激動,因為公安局來人抓走了他們系裡的一名研究生,原因是研究生在一家商店裡偷竊電腦,被人發現后居然喪心病狂殺死了一個目擊者。

「教訓啊,教訓啊!」金亦鳴用眼睛看著金鈴,「這個研究生學習一向出色,考進我們系的時候總分是第一名!瞧瞧,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聽說他母親接到消息后當時就昏過去了。誰受得了這樣的打擊?培養一個人多不容易,思想一犯邪就把自己毀了,把他的家庭也毀了!可見學習成績如何並不是第一要緊的事,要緊的是懂得怎麼做人。」

卉紫臉白白的。金亦鳴的話更增添了她的擔憂,使她不能不撕毀前約,下決心偵察出金鈴的「秘密」。她用眼睛偷偷去看金鈴,金鈴也偷偷地看她呢,兩個人目光一接觸,趕快分開,裝作沒事人一樣。

第二天卉紫趕在5點鐘之前就下班回家,菜也不買了,直接把車子騎到了新華街小學門口,隱蔽到了一片樹陰之下,和一些等著接孫子孫女的老頭老太太們站到了一起。

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站得無聊,主動找她說話:「孩子上一年級還是二年級?家裡沒有老人幫忙照應嗎?」

卉紫嗯嗯啊啊地含糊其辭。老太太就自言自語嘀咕,說些孩子放學太晚、作業太多之類的話。

校門內有一群群孩子出來了,都是些低年級學生,規規矩矩排著隊,過了馬路之後便揚手跟護送的老師再見。老太太接到了孫子,立刻替小孫子拿過書包,又遞一根火腿腸在孩子手上,祖孫兩個攙著手走回去。

半小時之後是中年級的孩子們。這一群可沒有剛才的孩子那麼守規守矩了,一個個腳底下安了彈簧似的,走路渾身都動,腦袋不住地轉前轉后交換有趣的新聞,再就是把路上的石子當皮球踢來踢去。一旁的老師上一天課都累得夠嗆,這會兒便懶得再管,只看著他們別衝上馬路就行。

6點之後,才開始有六年級的學生陸陸續續走出校門。他們沒有整隊,而是按照自習課完成作業的情況,完成快的先走,完成慢的後走。那校門就像一隻鋼筋水泥雕成的大嘴,一會兒吐出來兩個,一會兒吐出來兩個,怎麼也不肯痛痛快快地吐一次。

卉紫把自己隱在一棵梧桐樹后,不讓金鈴一出校門就能看見她的身影。她看見金鈴的班長鬍梅第一個出來,然後是劉婭如,然後是總被金鈴忿忿不平地提在嘴邊的那個男孩倪志偉。再接著大門就吐出了小胖子金鈴,她是跟好朋友楊小麗手拉手走在一塊兒的。卉紫**地想:還算好,看來她作業做得不慢。

兩個女孩子在校門外分手,一個往左,一個往右。金鈴單獨一個人的時候走得飛快,彷彿要去趕赴一個很重要的約會而又時間不多了。卉紫推車在後面跟著,與金鈴斜隔著一條馬路。

金鈴從菜場旁邊的巷子進去,沿路只飛快地光顧了一下賣日本卡通畫書的小攤子,就熟門熟路地拐進另一條巷子,走了約摸20米遠,停在一個很舊的鐵柵門外,伸手按門鈴。卉紫立在巷口,借一個帶雨篷的報攤做掩護,瞪大眼睛不敢有絲毫疏忽。

片刻,鐵門打開了,開門的人不知道跟金鈴說了句什麼,金鈴笑得仰起了圓鼓鼓的臉。她幾乎是跳著蹦著走進門內。

卉紫很著急,從她站立的角度只能看見門外的金鈴,看不見開門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卉紫是下了大決心要弄清情況的,所以一急之下也顧不得會不會讓金鈴發現,把手裡扶著的自行車往報攤上一靠,說:「麻煩看一看。」抬腿就往巷子里奔。圍著報攤買報的人見卉紫一個40來歲的女人突然間急得像救火的樣子,紛紛抬了頭看她跑。有人還關切地問:「她的錢包被人扒了嗎?」更有好心的人顧不得多問,撒腿跟著她就跑,一副見義勇為要幫她追回錢包的架勢。卉紫只得停下腳步,回頭對身後的人說:「沒事,我跑步練身體呢。」跟著她跑的人這才止步,擺出一臉上當受騙的憤怒。

這一耽擱,卉紫趕到鐵門外面的時候,金鈴和那個開門人已經親密地攙扶著上了小樓門口的台階。卉紫驚訝地發現那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的背影,老人因為腿腳不靈便拄著一根拐棍。

這背影好熟!卉紫在心裡費力地想。這是誰?金鈴怎麼會跟她認識,又天天放學後到這裡來消磨一段時間?消磨時間的結果,金鈴的功課非但沒有耽誤,還一天天有了進步!奇怪奇怪……

卉紫走回報攤取她的自行車。攤主手一伸說:「2毛錢。」

卉紫莫名其妙:「什麼2毛錢?」

「我幫你看自行車,你可不是要付2毛錢嗎?」攤主振振有詞。

卉紫心裡有事,懶得多說,掏出兩個硬幣扔到攤子上,推了車就走。走了一半的路她才想起:我的天哪!這老太太不是早先赫赫有名的特級教師孫淑雲嗎?去年「三八」婦女節雜誌社搞了一次婦女界人士大聯歡,孫淑雲還被余老太用小車接到會場上坐了坐。聽說孫老師繼承過什麼人的遺產。天哪天哪!我怎麼居然一時想不起來了!

卉紫為自己的發現而激動,自行車也忘了騎,就那麼一路推著回到家。在樓道口碰上先她一步進門的金亦鳴,她慌慌張張又結結巴巴地對他說:「不得了,不得了……」

金亦鳴也跟著慌起來,連聲問她:「怎麼了怎麼了?」

卉紫就站在樓下把自己的發現告訴金亦鳴。金亦鳴鬆了一口氣:「你以後遇事沉住氣好不好?幸虧我沒有心臟病。」

卉紫驚訝地說:「你讓我沉住氣?這可是發生在金鈴身上的事啊!」

「總之,只要不是金鈴遭人綁架,你大可不必如此激動。」

卉紫不計較金亦鳴的態度,一面跟著他往樓上爬,一面氣喘吁吁告訴他,孫淑雲可不是一般的特級教師,全國都很有名的,她在上小學的時候就知道孫老師的名字了。孫老師創立過一個什麼數學教學法,具體是什麼她搞不清楚,總之是很了不起的。

「你想想,每天給金鈴補課的原來是她!我的天,金亦鳴你想想!」

金亦鳴站在房門口,一邊掏鑰匙開門,一邊說:「這事情是有點奇怪。也許孫老師家的孩子跟金鈴是同學?是好朋友?孫老師順便幫金鈴一個忙?」

卉紫說:「我得問問清楚。」

金亦鳴連忙說:「千萬別問。金鈴既然把事情視為一個秘密,對我們守口如瓶,你還是遵從孩子的意願為好。」

卉紫哪裡能忍得住呢?金鈴一回家,她就笑眯眯地圍著金鈴團團直轉,問女兒渴不渴,又問她餓不餓,還問學習累不累。金鈴被她問得害怕起來,跑到房間里對金亦鳴說:「媽媽今天有沒有吃錯什麼葯?」

金亦鳴責備她:「別亂說!媽媽好好的,幹嗎吃藥?」

金鈴認真地說:「我聽人說,吃藥吃錯了會產生幻覺,行為古怪。」

金亦鳴撲哧笑出來,讓金鈴覺得爸爸也有點神經兮兮。

晚上金鈴做作業,卉紫找個借口坐到她旁邊,輕言細語地問她:「你是不是覺得這些日子腦子裡很有條理?」

金鈴說:「是啊。」

「計算不容易出錯了?」

金鈴點頭。

「每次做難題,都有個聲音在提醒你該怎麼做?」

金鈴警惕起來,皺了眉頭看著媽媽:「你什麼意思?」

卉紫笑笑:「沒什麼。我是說……你要珍惜……這是不容易……真的。」

「媽媽!」金鈴很嚴肅地叫了一聲。

卉紫知道自己再說下去難保不漏出「孫老師」這幾個字,於是慌慌忙忙逃出金鈴的房間。

做人一向認真的卉紫幾個晚上都睡不好覺,想到孫老師對金鈴的幫助,心裡就激動,就覺得欠了人家什麼。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這是在金鈴考試前夕的最具權威性的指點?金鈴的成績立竿見影地有了提高,卉紫怎麼能不感激涕零呢?

卉紫跟金亦鳴商量,要登門拜望孫老師一次,當面表示謝意。金亦鳴認為這不太妥當,很可能老人不願意對外面承認這件事。卉紫反駁他:「這怎麼行呢?既然我知道了,再裝不知道,就是我的失禮,我可不能做這樣無情無義的事。」

結果卉紫還是執意去了。

去就不能空手,這是禮節。送什麼樣的禮品才不至於唐突也不至於俗氣,卉紫費了一番心思。先是想買些補品,覺得太一般化了;又改為一套紫砂茶具,還是覺得不妥;最後改成一套字體較大的《金庸全集》。老年人閑來無事,看看金庸的武俠小說應該合適。

卉紫是在下午3點鐘的時候按響鐵柵門的門鈴的,自然有故意避開金鈴的意思。老人拄著拐棍來開了門,把卉紫當成了街道醫院隨訪老年人的醫生,連連聲明她身體很好,不必檢查。卉紫忍住笑說:「我不是醫生,我是金鈴的媽媽。」

老人的眼睛眯起來,不高興地望著卉紫:「她把補課的事告訴你了?」

卉紫連忙坦白了自己跟蹤金鈴的經過。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們有個約定,如果這事讓別人知道,補課就立即停止。所以,你最好告訴金鈴不要再來了。」

卉紫大驚,一身冷汗都急了出來,連聲問老人這是為什麼。老人說,也不為什麼,她只不過忌諱成年人插入她和孩子的世界。

「那我立刻就走,只當我什麼都不知道。」

「可你已經知道了。」老人很固執地說,「我和金鈴的遊戲方式被你打破了,再做下去就沒什麼意思。」

「金鈴的數學成績剛有起色……」

老人擺擺手:「你錯了,這不是我的功勞,我什麼也沒有幫她。我只是讓她對自己有了信心,讓她明白她可以做得一條不錯。她做作業,我坐在旁邊看著,如此而已。」

「她信任你……」

「她也可以信任你,不是嗎?」老人淡淡地笑了笑,「她是個很可愛的孩子,很想要好。可惜我們的遊戲要中止了。」

「不能再……」

「不,我不能。我從來不收回我說過的話。」

卉紫望著老太太固執的面容,心裡懊悔得簡直要把自己吃下去。

帶去的《金庸全集》,老人當然拒不肯受,只答應借著看看,看完還讓金鈴拿走。「我值不到這套書的錢。」她對卉紫這麼說。

金鈴當天傍晚再去時,果然就被拒之門外。孫奶奶只同意她以後每星期天去一次,幫助給花園除草移苗什麼的。金鈴回家氣得宣布絕食,可惜只堅持了2個小時。面對媽媽真誠的道歉,心軟的金鈴無論如何都要給予原諒。

好的是數學成績一直平穩上升,進入了班上前10名。也許星期天的拜訪始終是金鈴的學習動力,她不想使喜歡她的孫奶奶失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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