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為女兒減肥,減瘦了爸爸和媽媽
金鈴生下來的時候並不胖,皺巴巴的像只小老鼠,兩隻眼睛直到滿月都不大肯睜開,無論白天黑夜都是一副酣睡不醒的模樣。奶奶害怕如此弱小的嬰孩不好養,就埋怨兒媳婦懷孕時嘴太刁,吃東西像只貓,一次沾那麼一點點,弄得金鈴營養不良。
趙卉紫心裡也後悔,覺得沒把女兒放在肚裡養到十足飽滿就急忙生下了,實在是問心有愧。她滿月下床后就開始跟金鈴的奶奶攜手合作,從往牛奶中調加蛋黃、蜂蜜、維生素、魚肝油開始,到熬制魚湯、骨頭湯、菜泥、豬肝糊,頓頓變著花樣來,頓頓都不馬虎,甚至睡到半夜還爬起來,往酣夢香甜的女兒嘴巴里塞進一個奶瓶嘴兒,讓她在下意識的吮吸動作中不知不覺喝下一瓶稠奶糊。
3個月以後,金鈴開始吹氣似的長,臉蛋圓嘟嘟的,下巴鼓出來三重四重,小手上的10個梅花坑深得能放進黃豆。那時候的金鈴真是人見人愛,抱到馬路上看街景,南來北往的過路人都忍不住湊上來逗一逗,伸手摸摸她嫩豆腐般的臉蛋兒,說一聲:「這孩子真討喜。」
充分意識到金鈴的超胖是在金鈴5歲上大班的時候。那一次幼兒園舉行運動會,邀請全體家長前來觀看。其中的一個項目是「鑽地道」比賽,孩子們要從一排連接起來的木圈中鑽過去,比誰又快又不碰倒木圈。別的孩子一個個輕捷靈巧,鑽出「地道」時簡直就像魚兒游出涵洞,真是毫不費勁。金鈴就慘了,手腳並用地在木圈中忙乎,臉漲得通紅,鼻子里呼哧呼哧喘氣,到最後身子還是卡在木圈裡,趙卉紫過去連拖帶拽才把她拔了出來。
幼兒園老師對趙卉紫說:「你女兒太胖了。」
卉紫想:她是太胖了,得給她減減肥了。
可沒想到這句話說說容易,做到太難。肥胖一旦成了慣性,那就像火箭已經把人造衛星送進了軌道一樣,你讓它停它也停不下來。
趙卉紫苦口婆心教導金鈴:「女孩子太胖了多難看呀,漂亮的花裙子都沒法穿,長大了既不能當演員,也不能當歌星,更不能當模特。」
金鈴說:「可是胖也有胖的好處啊!胖子力氣大,等媽媽將來老了,生了病,我可以背媽媽去醫院,可以幾天幾夜不睡覺照顧媽媽。如果我瘦得像一片樹葉,那不就糟了嗎?」
卉紫說:「小夥子都喜歡苗條的姑娘,你長這麼胖,將來沒有男孩子喜歡怎麼辦?」
金鈴理直氣壯地說:「他們不喜歡是他們不懂得美!楊貴妃胖不胖?蒙娜麗莎胖不胖?還有美神維納斯,還有聖母瑪利亞,還有我奶奶、我外婆、我們學校陳老師、王校長……」
卉紫沒料到她會一口氣報出這麼多中外人物的名字,甚至夾帶上了頗有權威的奶奶和外婆。卉紫無話可說了。金鈴其實說得很對,苗條不是做女人的惟一標準。可是惟一的女兒不夠苗條,卉紫心裡總不是滋味。
這一回減肥的迫切性又非同以往了,因為肥胖已經影響了金鈴的智力發育,使她的數學總是考不到優秀。卉紫下定決心要採取非常手段,務必在女兒升學考試的最後衝刺前見到效果。
卉紫說干就干,把家裡的報刊雜誌統統翻出來,尋找刊登在上面的各種減肥藥品廣告。「國氏」、「輕身寶」、「比索」、「大印象」、「使你美」、「苗條霜」……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人其實很奇怪,平常的時候都知道廣告不大可信,吹牛的成分多,一旦事到臨頭,仍然會心甘情願跟著廣告走,不撞南牆不回頭。
金鈴放學回家,推門見家中報紙攤了一地,媽媽蓬頭垢面地蹲在一堆報紙後面翻弄不停。她好奇地問媽媽:「是不是你把存款單夾在舊報紙里忘了?」
卉紫哭笑不得地說:「忘什麼!除非你將來有本事掙大錢,否則媽媽不會嘗到存款單多得忘記的滋味。」
金鈴很認真地回答:「到那時就不用存款單了,要用信用卡。」
卉紫說:「別管用什麼,首先你現在要學習好,學習不好只能站櫃檯、掃馬路,多沒出息。」
金鈴眨巴了一下眼睛,似笑非笑地說:「媽媽說話自相矛盾了吧?你不是經常對我說,幹什麼工作都可以幹得很出色嗎?」
卉紫一時就有點語塞,想了一會兒才說:「要是有能力,當然盡量去做貢獻大的工作。實在做不了,做普通勞動者也很光榮。」
金鈴輕描淡寫地說:「那我願意做普通勞動者。」
卉紫火了,大聲叫道:「可我認為你是有能力的!你能做得很好,能成為班上的學習尖子,你只是不想去做!」
金鈴聳聳肩,不再說話,大概覺得在這件事上跟媽媽無法溝通。
卉紫像當年金亦鳴挑選奶粉一樣,把各種減肥藥反覆比較衡量對照,最後挑中了「國氏」。這葯挺貴,100塊錢一盒,一盒才吃5天。如果吃一個月的話,差不多就是卉紫一個月的工資。
葯買回來,金鈴挺稀罕,在廚房裡轉來轉去,催著媽媽快打開看看。打開那盒子,裡面是一小袋一小袋黑糊糊炒麵似的東西。卉紫生怕金鈴不肯吃,趕緊低頭嗅一嗅,大聲讚美道:「唔,好香!」
金鈴上了當,也湊過去嗅,然後說:「是香。」
卉紫就趁熱打鐵:「沖一袋試試?」
金鈴說:「試試吧。」
卉紫把黑粉末倒在小碗中,用沸水一衝,濃郁的炒麵香味瀰漫開來。金鈴迫不及待舀一勺進口,卻立刻呸的一聲吐出來,皺了眉頭叫道:「真難吃!」
卉紫不相信:「這麼香的東西會難吃?」
金鈴馬上就舀一勺送到媽媽嘴邊,非要她也嘗嘗不可。卉紫勉強用舌頭舔了一舔,的確難吃,有股說不出來的鐵鏽的味兒。可是她死活也不能承認難吃,怕金鈴找到借口拒絕接受減肥。
卉紫坐下來,擺出一副準備長篇大論的姿態,開始對金鈴進行教育:「這有什麼難吃的?不是還有甜味兒嗎?不是聞著還很香嗎?從前窮人吃不上飯,能有這種米糠填肚子就很不錯了……」
金鈴伶牙俐齒地打斷她的話:「從前窮人吃米糠是因為米糠便宜,可我們現在米飯便宜,米糠很貴,幹嗎不吃便宜的,偏要吃貴的呢?」
卉紫火了,一拍桌子說:「還不是為了你!你快考中學了,可你成績不夠好,你成績不好跟智力有關係,智力不好又跟肥胖有關係,所以媽媽才花大價錢給你買減肥藥,逼你吃米糠,你懂不懂?」
金鈴被媽媽劈頭蓋臉這一頓罵,委屈得流出眼淚來,說:「為什麼大人總要逼我們去做我們不願意做的事?我自己來決定自己的身體不行嗎?」
卉紫斬釘截鐵地說:「不行!」
金鈴終究不敢違抗媽媽的話,可憐巴巴地就著幾根榨菜絲,吃苦藥一樣把一小碗減肥米糠吃了下去,直弄得連連乾嘔、淚水汪汪。
根據說明書的交待,吃「國氏」減肥藥的時候不可以再吃飯菜及任何零食,因此趙卉紫在前一天就將家中的冰箱和櫥櫃進行了徹底清理,把所有能進口的東西送的送了,扔的扔了,以防金鈴看見了嘴饞。為防金鈴心理不平衡,這一天晚飯她只炒了一碗四季豆當菜,表示爸爸媽媽在跟金鈴同甘共苦。
以後的10多天里,趙卉紫每天只買一樣素菜進門。
金亦鳴很快就吃不消了,聲稱他又要講課,又要寫論文搞科研,大腦需要營養,這樣有鹽沒油的飯菜他不能繼續接受。他說他可以搬回父母家暫住。卉紫不答應,原因是金鈴特別敏感,如果知道爸爸住在奶奶家吃好的,她肯定會反抗。
金鈴一回家,卉紫的神經就繃緊了,寸步不離地守在金鈴旁邊。去廚房喝水,上廁所大小便,卉紫都跟著,生怕金鈴趁人不備偷吃什麼東西。這樣卉紫就弄得很累,尤其心理上總是緊張,後來竟發展到失眠,上床也睡不著覺,尖著耳朵聽金鈴房中的動靜。
一天卉紫在街上看見賣「人體秤」,趕快掏錢買了一個抱回家。3個人輪流站上去稱,卉紫和金亦鳴各瘦了10斤,金鈴只瘦了5斤。金亦鳴自嘲地說:「這倒好,為女兒減肥,先減瘦了爸爸媽媽,歪打正著,省得以後有人逼我吃這玩意兒。」卉紫回敬他說:「讓你減了肥也沒害處,中年人太胖了容易得心血管病。」金亦鳴連忙聲明:「我寧可得心血管病,也希望每天能吃上一頓肉。」
金鈴就拍手,說爸爸講得好,講到她心裡去了。父女倆立刻親親熱熱成了同一條戰壕的戰友。
金亦鳴買了一包牛肉乾藏在書房抽屜里,時不時偷偷摸一塊在嘴裡嚼。有一次金鈴去問爸爸數學題,聞到了爸爸嘴裡的牛肉味。她很精,先不動聲色,等出了書房門后又悄悄返回去,躲在門外看。金亦鳴只當女兒走了,伸手再到抽屜里摸牛肉乾時,金鈴突然衝上前抓住了爸爸的手。人贓俱獲,金亦鳴只好跟女兒分享美味,條件是不讓媽媽知道。
無奈趙卉紫的鼻子在那些天里已經鍛煉得不亞於獵犬了,她很快循著蛛絲馬跡找到了那包牛肉乾。金亦鳴一個人吃,卉紫沒有意見,卉紫憤怒的是金亦鳴居然偷偷給金鈴吃,這就變成一場明目張胆的抵抗減肥運動了。卉紫為此又傷心又氣惱,覺得丈夫和女兒都不能理解她的一片苦心。後來是金鈴主動把牛肉乾上繳到卉紫手裡,發誓她再不讓媽媽生氣,卉紫才平和了心態。
減肥不到兩個星期,第三盒「國氏」還剩下兩小袋沒吃的時候,金鈴上體育課居然昏倒了。電話追到雜誌社,卉紫嚇得面無人色,差點兒也跟著昏過去。她在同事的陪伴下坐計程車趕到學校。金鈴軟軟地靠在辦公室椅子上,邢老師正端著一碗糖水喂她喝。卉紫撲上去抓住金鈴的手,眼淚一下子就衝出來了。邢老師當時對她說了些什麼,她一概沒有聽見,心裡只反覆念著:我做了傻事,我做了傻事……
那天晚上卉紫買了一隻很肥的老母雞,熬了濃濃一鍋雞湯,滿屋子都飄著熱雞湯的鮮香味。金亦鳴回家一連打了幾個噴嚏,嘴裡還直喊:「舒服舒服!我骨頭都要散了!」
剩下的兩小袋「國氏」,當然就不再吃了,被卉紫扔到垃圾箱里。
跟著金鈴的體重又一次直線上升,減掉了5斤,很快又長出10斤。金鈴每次站上人體秤的時候都很慚愧,覺得對不起媽媽。卉紫卻說:「沒什麼沒什麼,你以後自然會瘦的。」
可是肥胖影響智力的問題怎麼辦呢?卉紫提都不敢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