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八章 憑弔
在陽光照射不到的海底，除了偶爾游過的幾條發光魚類，這裡一片漆黑。
盧奕身後只有一半符文的劍一入海底，便自然發散柔和的光輝，照亮周圍的山脈。
他們走在兩山夾峙的谷地，每踏出一步都陷入又深又軟的海泥之中。周圍不時出現龐大的鯨落骨骼，附著在上吸食骨髓或者啄食肉糜的無數奇形怪狀的鱗族一見有人靠近，便像一群蒼蠅似的一鬨而散。
雕梟帶著他們走了許久，在一處高達千仞的山峰前停下。
蒼蠅似的鱗族多得不可勝數，從接近峰頂的一處開始聚集，一直蔓延到谷底。
待他們哄散之後，所有人看到了他們爭相吸食的東西，那是像一條瀑布似的流淌下來的暗紅色鮮血之河。
即便有這麼多食腐者爭搶，鮮血之河還是源源不斷地在谷底聚集，形成一個血泊。
盧奕心裡狠狠地一痛，一個急躍跳上峰頂，見到鮮血之河的源頭還有另一個血泊，二個人躺在其中，一人的手探入另一人的胸口，後者斜斜栽倒在那人腿上。
他見到那二個人的臉，雙腳沉重得幾乎邁不開步法。
撲通一聲，盧奕跪倒在血泊旁邊，扶起陶雲堇，把翊神尊的手抽出，隨後用陰陽演化之道化出皮膚、血肉、經脈覆蓋在那個可怕的傷口上，一如當初霽月洞之圍那樣。
肉身的修復很簡單，陶雲堇此刻看起來栩栩如生。
但是她內里所有東西都毀了，元神湮滅，魂魄散逸，也許此刻已經去到幽冥。
沒關係，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好好的，能夠抱著這樣的她也好。
他就這麼緊緊把她摟在懷裡一動不動。
****
鱗族少主白皊匆匆趕到，那場襲擊來得突然，她得到訊息從卧龍峽出發，剛到就聽聞了驚天噩耗。
她躊躇上前，手掌輕輕搭在盧奕的肩上。「我會封禁此地以作哀悼，陶姑娘的屍身可以埋在這裡，也可以供奉在卧龍峽，她對鱗族有恩，不敢或忘。」
盧奕沒有回答，依舊一動不動。
安堯想要走過去，卻被禿公一把揪住后領，頓時氣憤不已：「我不能抱一抱她嗎？憑什麼他一個人霸佔雲兒？」
禿公死死揪住不放，淡然道：「沒有為什麼，就不許你抱。」
「你偏心！」安堯五條長尾甩出，卻被禿公的鐵手抓住，差點薅掉尾巴上的毛。
禿公坦白承認：「他是我干孫兒，我自然偏心。」
安堯還要掙扎，已經被禿公提溜起來拉走。
白皊與雕梟、肖沅等人商議，留幾個人陪他，其餘人將翊神尊的屍身送回炎島埋葬。
斷成二截的雙生木仍在熊熊燃燒，火焰勢頭不減當初，滾滾黑煙染遍天穹，刺鼻的濃霧令人咳嗽不止。
堆積如山的屍體被扔進火堆成為燃料，鋼鐵巨人在焦土中來回巡視，捕捉俘虜。一艘接一艘船舶運來物資，一個基地已經在焦土之上初見雛形。
幾乎看不到任何人族或者羽族的神人妖魔，這片土地已經換了主人。
翊神尊長眠在一塊向陽的坡底，上面栽一株梧桐作為墓碑。可惜的是找不到丹鳳神尊的屍體，大概已經在爆炸中碎成齏粉。
從西南方向劃過一道身影，一個黑塔般的漢子落地，皺眉瞧了瞧梧桐下略微隆起的山包，瓮聲瓮氣道：「翊神尊真的死了？」
因為有過並肩作戰的經歷，白皊不像在場其他人那樣對獸族天大王滿懷敵意，點頭嘆息：「陶姑娘亦是。」
「陶雲堇真的死了？」孟耀似乎知道這個消息，但還是吃驚不小。
「都是真的！誰吃飽了撐的騙你！」肖沅還記得赤聖城之戰，這個孟耀造成的屠殺。
孟耀抬頭看了看焰火衝天的雙生木，以及圍繞在周圍來來去去的鋼鐵巨人。「我早說過，讓那些地球人降臨只會引狼入室。陶雲堇太自負，這才斷送了小命。」
所有人都冷眼瞧他。
白皊咳嗽一聲：「逝者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作為生者，悼念並吸取教訓足矣，想必天大王也有此意，否則何必千里迢迢來此。」
孟耀冷哼一聲：「本來棋逢對手，現在她死了，我確是要去拜祭一下。墳頭在哪？」
「尚未入殮。」白皊為難道，「盧奕不肯，天大王若是能勸一勸他也好。」
孟耀走到鮮血瀑布之下，谷底血泊仍在不斷匯聚，垂掛下來的瀑布終於漸漸縮小，變成纖細的一縷。
盧奕跪在血泊中摟著陶雲堇，連姿勢都沒有變換。
「抱著屍體哭哭啼啼有什麼用？你不是有重塑魂魄肉身之法嗎？」孟耀的大嗓門老遠就能聽見。
站在谷底的眾人聽見，嘆了一口氣，元神湮滅，即使重塑魂魄肉身也不是陶雲堇了。
「奕郎！你出關了？」一聲嬌媚的呼喊從遠處傳來。
尤龍神尊坐在九龍寶輦之內，倏忽之間來到跟前，上前驚喜地握住盧奕的手，一臉哀怨地嬌嗔：「人家等了你這麼久，你出來了也不告訴人家！」
忽而又換一副神情，眼中蓄滿淚水：「陶姑娘果真……兄長傷心得很，最近幾天都悶悶不樂，我怎麼也勸解不了。」
頓了頓，見盧奕毫無反應，關切道：「奕郎，我們把陶姑娘帶回龍潭安葬吧。這樣離得近點，你以後足不出戶就可以隨時祭奠她。」
「憑什麼葬在龍潭？不行！」安堯氣憤道，「雲兒要與我在一起，我們去石宮，或者去雲嶺都行。」
連日來他顧不得身上的傷勢，與盧奕一起在此處守靈。
安小箏小心細緻地給他換藥，一道射線擦過他的後背，削去六根肋骨，此刻斷裂處才剛剛萌發新芽。「你別動，少說話。」
白皊冷冷地望著尤龍神尊，戳破她的面具：「神尊恐怕不是專程為了盧奕來的吧？你是來瞧瞧地球人。」
尤龍神尊微微一笑，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海面上方炎島的方向，駕駛九龍寶輦途徑炎島上空的時候，她已經把上面的情形看了個一清二楚。
除了震驚之餘，更多的是壓在心上的沉重。
那一日風暴灣之劫后，她抬頭看那個高高在上的月亮，心裡也是這樣的感覺，如今更加重了一層。
「地球人就在你卧榻之側，白少主，你打算怎麼辦？」尤龍神尊看著白皊等待回答。
白皊淡然搖頭。「地球人不會入海。」
「可他們也不會飛，對天空同樣沒興趣，卻毀滅了雙生木。」尤龍神尊冷笑。
白皊背負雙手踱了幾步，緩緩道：「我思考過這個問題，我認為大概是因為他們的武器大多數是飛船，對地面部隊作戰具有較大優勢。而羽族同樣具備這個優勢。所謂一山不容二虎，羽族是必須要除掉的。也正因為羽族的優勢，所以他們才必須以突然襲擊的方式才能奪取勝利。再加上他們首先立足之地便是炎島，所以炎島易主其實一開始就是盤算好的。」
尤龍神尊不耐煩地叫道：「說了這麼多，你就是不打算對地球人開戰。」這個白皊，還在記著自己設局圍殺白淼，重傷白鯤之仇！
白皊瞥了一眼孟耀。「天大王怎麼說？」
孟耀瓮聲瓮氣道：「問我做什麼？螯蠍神尊從未下令。」
尤龍神尊眯起眼睛，懷疑地問道：「螯蠍神尊多少年沒有出過洞府了？」
「螯蠍神尊一個手指頭就可以碾碎龍潭城。」孟耀毫不客氣地回敬。
「呸！」尤龍神尊啐了一口，「老娘今日不是來跟你打架的，否則一定剝了你的皮當斗篷。白少主，鱗族如今你當家，你莫要磨磨蹭蹭，猶豫不決。」
白皊在心裡掂量了一番，估算了很久，還是搖頭。「飄渺城與地球人結盟，對我們很不利。所以我選擇死守而不是貿然出擊。」
尤龍神尊提議道：「飄渺城不是正與黑濤谷開戰嗎？檮杌那老兒有什麼信兒沒有？」
「沒有。」白皊回答，「他不是一個會求援的人，自古以來幾乎沒人打敗過他。而且獸族擁有極為強大的力量，黑濤谷又是絕佳的洞天福地。正因為這樣，璮神尊雖然格殺辛紹焱，但在進攻黑濤谷的路途中一再遇挫。」
尤龍神尊聞言略有失望，走的時候依舊心事重重。
孟耀不久也告辭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