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價
上山的路,比之前走的所有的路,都沉悶。
林家兄弟,都對我選擇了沉默的戰略,只是,走累時,都會同時伸出手來攙扶我。我知道,有些感覺,似乎已經有些不同了,而有些感覺,似乎正在一點一滴慢慢回來。
那是常年積累的,根深蒂固的,很難去改變。
一如,當我再看到雁無痕,當我再看到楚秋水,感覺,還是會從心底慢慢冒出來。就連仇恨,都無法覆蓋住。
走了一日,總算到了聖醫草廬,『葯』香味撲鼻而來。
「你們終於來了?」眼前這個人,和想象中有些不同,頭髮很黑,容光煥發,讓人猜不出年齡來。
「你知道我們要來?」我一愣,隨即想起雁無痕來。
「有人跟說,有個十分美貌的女子,會帶兩個男子上山來找我,算算日子,也該快到了!」
看樣子,雁無痕應該和他打過招呼了。
「那麼聖醫打算怎麼救治他們?」我急忙問。
沒想到,聖醫手一伸,搖一搖:「我可沒說要收他們醫治!」
我一愣:「那你剛才……」
「我只說有人跟我提過,並沒有說,你們來了,我就要幫你們治!」
「你……」這個聖醫,嘴巴倒是刁得很。可惜,是我們要求*人家,只能低聲下氣。
林展顏看這情況,上來對那聖醫道:「聖醫,我不求你治好我的腿,只求你能治好家兄的連,恢復他往昔的聲音就可以了!」
那聖醫上前,看著林展翼,伸手,把住他的手腕,號起脈來:「身上還有山中的寒毒,所以臉上的傷才會看上去特別深。」說完,他托起林展翼的下巴,看脖子上的那道傷疤,又道,「琳琅邊境斷崖的刺藤果然是最傷人的。」
就這麼一下兩下,他就已經將病因說得七七八八了,果然是有兩把刷子的。
「你要怎麼樣才肯幫他們看病?」聖醫已經是林家兩兄弟最後的希望了,這跟救命稻草,我說什麼也要抓住。
「你們之中找一個人,幫我試一年的『葯』!」
「試『葯』?」
「不錯,有些信『葯』方,我不知道『葯』『性』怎麼樣,總得找人先試試吧?」
「如果『葯』有毒呢?」
「那你死了也是白死!」
我看了林家兄弟一眼,淡淡地道:「那就我來吧!」
「你?」聖醫眼中迅速閃過一絲不解,「他們是你什麼人,你願意如此幫他們?」
「朋友!」我吐出兩個字,心中有些地方豁然開朗。
是的,朋友,是一輩子的,他們對我的好,我記著,我願意還。我還有半個多月的命,如果試『葯』死了便死了,如果僥倖沒死,北野尋真也一樣會把我殺了。但是,或者我早點死,能治好他們兄弟倆的傷,何樂而不為?
「還是我來吧!」林展顏跟我搶。
「不要跟我搶了,要不然,我心裡會更愧疚的!」我這樣跟他說,然後對著林展翼道,「我這樣做,希望能減少一點你心中的仇恨,過了這麼久,我才發現,心中沒有恨,日子才會過得比較舒服。」
有了禮兒以後,我便沒有了恨,那種日子雖然平淡,但是我切切實實地幸福著。
即使對於秋水,我也恨不起來。人這一世,不過就是目的不同而已,所以利用與被利用著,我只是不甘被利用才離開,而不是因為恨他。
我花了兩年時間去想明白了這件事情,然後,我就釋然了。
我現在的心態,不像一個二十三歲的女子,倒像八十三歲了。
林展翼不再說什麼了,只看著那聖醫道:「我們什麼時候開始治療?」
我笑了,我知道他接受了我的道歉,那便說明他已經原諒了我,我們之間,兩清了。即使離開這個世界,我也不再虧欠別人什麼了。
唯一遺憾的,大概就是,見不著禮兒的最後一面了吧?
「聖醫,如果在試『葯』過程中,我被別人殺了,應該也不算違約吧?」我這樣問聖醫。
他點頭:「自然不算!」
「那就好!」
約定就這樣定了下來,我甚至都覺得,這個聖醫似乎並沒有傳說中那麼難搞定。
付出的代價,根本就不是很大嘛……
夜間的山風習習,我見到了雁無痕。
「你來了?」我輕輕地問。
「是啊,我來了!」他看著我,「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好,我不攔著你!」他大概知道,攔著我也沒有用。我下的決定,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我低了頭,裝做無意一般提起:「禮兒……他還好嗎?」
「想知道?」雁無痕沒好氣地道,「不如自己去看!」
「你知道的,我今生恐怕都無法再見到他了!」誰都不欠了,唯一還欠禮兒母愛吧?我嘆氣,禮兒,原諒娘吧,娘身上背負的東西太多,以至於無法顧及到你了。
我聰明的禮兒,一定能理解娘的感受的吧?
雁無痕無聲地望著我,然後轉身離去。
其實我知道,我欠他的,也是很多很多,恐怕,也只有來生再還了吧?希望今生,禮兒能幫我彌補一些對他的虧欠。
今天,聖醫給林展翼上『葯』了,等看到成效的那一天,我便要開始為他試『葯』了。
至於林展顏的腿,聖醫說雖然接不上,當時他可以做一個更好的義肢,並且配上最好的『葯』,在斷肢處塗抹,可以讓嫩肉與義肢摩擦時不再產生疼痛。
犧牲我一個人,來治好兩個人,這樣算起來,我還真是賺了啊。
靠在草廬外的竹竿上,我可以看到天上的月亮如銀盤一樣皎潔漂亮。好似很久都沒看到圓月了呢,栽野的天氣,總是多風沙,星星月亮,總是模模糊糊的,被遮在黃沙之後。
「在想什麼?」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不用轉頭,我也知道是林展顏。
「想著,天上的月亮,真漂亮!」我老實回答。
「是啊,月亮挺漂亮的!」林展顏也抬頭,看向月亮。
心中一動,我淡淡地念道:「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呵呵!」林展顏笑起來,笑容很是苦澀,「天涼好個秋……我看,是天黑好個月才對吧!」
我輕笑:「意思都是一樣的,看你怎麼表達而已!」
「我們之間,就只能說月亮而已了嗎?」林展顏臉上表情有些痛苦,眼睛盯著我,輕輕地問。
心中不由自主地一悸,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和他何止一日夫妻啊,那恩情,又值多少個「百日」啊——
「我從來沒給過你休書是嗎?」
「嗯?」他怎麼忽然問這個?
「那麼,你現在依然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第一個丈夫,是原配!」他有些激動起來。
我愣住:「展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似乎印象中只有女人才會歇斯底里地告訴男人,她才是他的原配妻子,糟糠之妻。
「唔……」來不及反應,他的吻急切而霸道。
當年那個溫柔的林展顏,當年那個體貼的林展顏,一幕幕,一件件,一樁樁,全都放電影一樣從我眼前閃過。
彷彿就發生在昨日,其實與他在一起,除卻仇恨,回憶似乎都是美好的。
「哐當」一聲傳來,林展顏迅速放開我,和我同時抬頭。
樓梯上,沒有人。
能這麼快離開的人,除了林展翼還有誰?
我和林展顏面面相覷,氣氛忽地非常尷尬。
「我想,天『色』不早了,我該休息了!」我走過他身邊,往房間里走。
「嬌嬌!」腰上一緊,整個身子已經被他圈進懷裡,「如果我說,我不介意你曾經做過的一切,只想讓你重新回到我身邊,做我的妻子,你還願意嗎?」
整個身子一僵,鼻子上都是酸酸的味道,多少年了,都沒有再有這種感覺,林展顏卻讓我有了想哭的衝動。
事實上,我真的哭了,淚水再也止不住,流了下來。
為了展顏,也為了我自己。
「你怎麼了,怎麼哭了?」林展顏慌了神,將我身子掰轉過來,手忙腳『亂』地幫我抹著眼淚,「是不是不願意,不願意就算了,我不會『逼』你的!」
那樣子,像極了當年那個一頭拜倒在我石榴裙下的『毛』頭小夥子。
想到那時的美好,看到自己如今的不堪,我的眼淚掉得更厲害了,我哽咽著道:「展顏,你知道嗎,我們回不去了,我們都回不去了。」
「只要願意,都回得去!」他還在勸我。
我抹掉了眼淚,深吸一口氣,笑了起來:」我們如果重新在一起,你哥哥怎麼辦?你哥哥處境會恨尷尬,還有,我和聖醫的約定,和北野尋真的賭約,這些,都會阻止我們的。展顏,現在的你,經歷了那麼多,這些事情,難道都沒有想到嗎?」
他愣住,鬆開抱著我手,退後一步。
「還有,你對我越好,我就會覺得越愧疚,你希望我是愛你和你在一起呢,還是因為愧疚?」很多時候,這兩種感覺,是很難分離開來的。
林展顏獃獃看著我半晌,然後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來,看著我,眼神有些悲哀,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