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荷葉蹄膀
上官是氏是大將軍的女兒,從小不愛紅妝愛武妝,當年父親新科進士出身拜訪外祖父,一身俊雅,讓母親對其一見傾心。外祖父外祖母憐惜女兒,雖然兩家門不當戶不對,但奈何女兒哀求,只好請了聖旨為兩個人賜婚。這原本是男才女貌、富家小姐戀上清貧秀才的佳話,只不過,父親是讀書人,骨子裡總有些清高,看不慣母親武將家出身身上帶著的大刀闊斧之氣,再加上聖旨強制,讓他對母親原本的那點好感也敗壞殆盡。
紫容道:「父親,原是我貪玩不慎失足落水,怕父親責怪,所以才央求了母親不告訴你,為了這事,母親可是把我好一頓訓斥,容兒已經知道錯了,父親可別再說我了好不好?」
聽她這麼說,獨孤城的臉色也稍稍和緩下來,原來是女兒請求,就不算是上官氏故意不告訴他,心裡好受了一些,仍板著臉訓斥:「這點你母親做得卻是對的,你平日里確實是太任性了些,女孩子家還是多學些女紅,這次蔣師傅從家回來你可莫要再懈怠,好好學些蘇綉才是;你日後終歸是要嫁人的,多往你母親那裡走走,學些管家事宜,莫要讓人取笑了去。」
紫容乖乖應了下來,獨孤城這些話並不新鮮,放在以前也是經常對原主說的,只不過那時候原主表面應承,心中卻極是不耐煩。紫容倒是覺得獨孤城為人雖是迂腐了點,對自己的兒女還是十分上心的。
丫鬟上前替紫容擺上銀筷子和青瓷小碗,見女兒乖巧,獨孤城臉色也慢慢放鬆了下來,夾了一筷子釀好的豬蹄肉放在紫容碗里。
側過頭對一旁候著的沈姨娘道:「你也坐下吧,別伺候了。」
丫鬟搬來了圓紅凳子,讓沈姨娘坐在父親左側。
沈姨娘淺淺一笑,道:「這蹄膀是用五香葉腌制的,等到要吃時再拿出來用晨露洗凈,加上芝麻、食醋、醬油、魚露涼拌,再裹上新鮮的荷葉放在小屜里清蒸,這樣的肉質最是鮮美不過了。」
獨孤城嘗了一口,眼裡對沈姨娘帶著讚賞,在他看來,婦人家就該像是沈姨娘這樣,性子綿軟,以夫為天,像上官氏那般倔強確實是讓男人不喜。
紫容筷子頓了頓,道:「荷葉吸取了蹄膀中的油膩,卻讓肉質帶上了新鮮荷葉的清香,姨娘確實是心靈手巧,這樣的吃食,在母親那裡卻是吃不到的。」
這話一出,就連獨孤城的心情也是十分微妙,他為官清廉,家裡在上官氏的打點下,這幾年來還是過得十分體面,妻子為府里勞心,自己卻在小妾的陪伴下逍遙快活,被女兒當場指出,登時老臉一紅。
沈姨娘臉色一變,看著紫容懵懂的表情,壓下心底的疑惑,暗道這丫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講話了。
站起身,向獨孤城福了福身,笑道:「姐姐繁忙,難免有些事情照顧不到,我們清閑些,自然在照料老爺上更加細緻點。原也是想把這些微不足道的吃食給姐姐送去的,可......姐姐向來喜靜,恐送過去讓姐姐嫌棄,所以正左右猶疑,既然三小姐喜歡,那等下就讓丫鬟多送一些過去,也算是盡了我的一番心意了。」
父親的幾個姨娘中,只有沈姨娘最會做人,就連老夫人也歡喜她做事滴水不漏。此時卻不承認自己的不是,反而明裡暗裡在說上官氏沒有容人之量,也讓獨孤城有了台階可下。
果然,紫容看父親的面色已然緩和不少。
紫容道:「既如此,那容兒就多謝姨娘了。只不過,這些小事哪裡值得姨娘特意跑一趟,只需要差遣丫鬟送到陳芳園去便是了,母親雖然家事繁忙,倒也總不會連收個東西的時間都沒有。」
陳芳園是母親的住處,姨娘只是姨娘,主母不歡喜,打發了發賣的也是有的,更何況只是不願意見她的面。一個姨娘做事不知輕重,若是有那個心,什麼東西是不能送的?此話一出,倒是顯得沈姨娘恃寵而驕,給主母耍性子了。
沈姨娘揉皺了手裡的綉鴛鴦戲水紅方帕,原本準備站起的身子又往下低了低,道:「三小姐說的是,妾身知道了。」
「好了,起來吧。」
獨孤城面色緩和,上官氏自他納了兩個妾室之後,就把自己關在了陳芳園,散了幾個妾室的請安,有時候連自己過去時都會碰壁,沈姨娘性子這般綿軟,哪裡那麼容易見得到她。不過女兒說得也對,送個東西而已,上官氏再強悍,也不會當著面把東西扔出來吧。
「只不過是些許小事,日後若是再研發了什麼吃食一併把方子送到夫人那裡查看,以便全府的人都可以吃到。婉秀雖然性子急了些,總不會那麼不給你面,當場把東西扔出來。」
婉秀是上官氏的字,沈姨娘低著頭,輕聲應了聲「是」,獨孤城看她順服的樣子,心裡也服帖了幾分,轉頭看著自己的三女兒,心裡嘆了口氣,這個女兒生來命苦,小小年紀就離開父母身邊,自己心裡總是帶著愧疚,這也是他縱著上官氏如此放任她的原因。
可女兒如今哪裡有半點嬌縱的樣子,連看著他眼裡都帶著怯怯,想起府里的那些流言,心裡長嘆了一口氣,雖然上官氏瞞著他,他也不管後院的事,可這畢竟是他的侍郎府,有什麼事情是不知道的。
伸出手拍了拍紫容小小的肩膀,道:「容兒以後若是想要什麼,這府里有的,就都是你的,不必有什麼顧慮。」
看著父親那張臉,父親今年三十七歲,正是男子最好的年齡,一張臉清俊,續著鬚髮,周身泛著儒雅的氣息。
可是,紫容卻怎麼都覺得,父親有點像她在現代時哄家裡那隻二哈的感覺呢?
紫容沉默了。
見女兒沒有理會自己,獨孤城心裡有些納悶,難道自己說的話不夠有可信度?還是這個孩子一時接受不來高興傻了?
獨孤城心裡頓時就惱當年那個瘋癲道士了,看看把他家會撒嬌的小棉襖禍害成什麼樣子!
當今聖上大興佛、道兩教,若說這平時心情不好啥的,聽那些和尚道士鬼扯一些話,得到一些心裡的安慰也好,畢竟人有時候還是要聽聽雞湯。可他小小年紀卻已經到了盲信的程度,朝中已經有些老臣反對,獨孤城作為清流一派,自然也在其中,這摺子遞得快堆成了山,御史也撞了幾次柱子,結果人皇帝小兒人前笑臉安撫,事後該幹啥該聽啥還是繼續干繼續聽。
所以在獨孤城心裡,讓他女兒受苦,全部都是那個瘋癲道士的錯!也一併把朝里那群阿諛奉承的傢伙給恨上了。
如果紫容知道父親現在心裡在想些什麼,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問他一句:父親,你還記得當年的清寧庵嗎?如果不是外祖母搶先一步,您當初不是還打算把您閨女送到尼姑庵,一輩子長伴青燈古佛的嗎?
紫容心裡很鬱悶,來古代還沒一個月,總有人想讓她去尼姑庵住著。
紫容福了福身子,道:「父親,容兒還要去看看母親,先走了。」
獨孤城點了點頭,道:「多去陪陪你母親也好,讓她多留心你的琴棋書畫,莫要太過放縱你,自古慈母多敗兒,她自來寵著你,才把你慣得以往那無法無天的性子。」
一提起上官氏,獨孤城又條件反射地板起臉,只是顯得有些外強中乾。
紫容一頭黑線,父親,剛才不是說好的讓她不用有顧慮呢?
只是她總不能讓父親下不來台,福了福身子,應了聲「是」,帶著百合從院子里退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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