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水寒衣灰頭土臉敗興而歸,渾身煞氣極重,如同地獄里的十殿閻君,另手下人無一個敢靠近,更沒人敢跟他搭話。一路回到古門,對下面什麼吩咐也沒有,就又將自己關在葯廬里。
回想這兩個多月來無數次被袁玖戲弄,每每以為找到了凌中南,結果總是撲空;此次得秦虹瑤裡應外合,本以為勝券在握,無奈卻最是損失慘重。
如今的袁玖,一定在一邊極儘可能地折磨著凌中南,一邊極儘可能地嘲笑著他……
狠狠攥緊拳頭,憤怒地朝空中胡亂揮舞,彷彿袁玖就在他面前。
可這樣的發泄只會適得其反,胸中的憋悶越發強烈,耳邊是袁玖猖狂放肆的大笑,腦海中是那張很美很美,他卻恨不得親手撕成兩半的臉。
氣得身體劇烈顫抖,呼吸困難,他猛地大叫一聲,運了超過十成的內力一掌擊在牆壁上。
好在石質的牆壁結實,沒有坍塌,卻被打出了個又大又深的坑。這招已是他的極限,他喘息粗重,身體順著牆壁滑下,跪在地上,仍是氣不過一拳砸下去。
這次未運內功,手背免不了破裂出血。
「袁玖……袁玖!若不將你碎屍萬段,我水寒衣誓不為人!」
他最近精神一直很差,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大伙兒又嚇了一跳。原本就瘦的身體如今似乎只剩下了一把纖細脆弱的骨頭,眼窩深陷,面無血色,曾經漂亮的五官如鬼魅般令人恐懼。
坐在寬大的木椅上,更顯得他無比單薄,領口上露出細長的脖頸和乾巴的鎖骨,彷彿只要輕輕一捏,就能應聲折斷。
他將底下所有人看了一遍,大家不禁打了個顫。那看到誰就要吃了誰的眼神,實在太可怕了。
「我知道,你們其中有不少是孟散的親信,我古門的行動一再受挫,就是因為你們這些姦細所致!今天我一定要把你們揪出來,讓你們嘗嘗背叛的下場!」
嗓音細而冰冷,彷彿兵器與金石相撞,掛著深深的寒意。廳里寬闊,隱隱有些回聲,乍聽之下,好比地府勾魂引路的銀鈴,讓人毛骨悚然。不管究竟是不是姦細的,都不由得汗毛倒豎。
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水寒衣已經失去了理智,為了滿足他越來越空虛的渴望、無處發泄的仇恨和一再受挫的灰心,他一定會寧可錯殺千人,絕不放過一個。
整整三天,幾乎不眠不休,他親自盤問了古門總壇上下所有人,連廚子雜役也不放過,然而結果卻很不盡人意。每個人身上都有解不開的疑點,卻也合情合理,而那些言辭閃爍心虛結巴的,更多的是因為懾於他的煞氣,恐怕一句說不好便會一命嗚呼。
縱然想要寧枉勿縱,但他也不至於瘋到那個地步——曾經向他進言暫時放棄尋找凌中南,以古門大事為重的人都被處死,無論是何原因但凡任務失敗者也被處死,這還不算那些任務中犧牲的,他若再不收手,恐怕不用袁玖費力,古門就能被他自己一鍋端了。
可他終究不甘心,又親自搜了所有人的房間,滴水不漏,結果仍是毫無線索。
真是姦細的話,怎麼可能隱藏得如此嚴密?
心裡的怒火越燒越旺,卻偏偏無處發泄,眼前的好酒好菜十分扎眼,他氣得一把掀翻桌子,不待碗碟打碎的刺耳聲音結束,便又跌跌撞撞地跑進葯廬,繼續將他一貫視為珍寶的藥材和瓶瓶罐罐一通摔砸,轉眼間,偌大一個葯廬已被他砸得稀巴爛。
突然間想到什麼似的,他抓起角落裡的一個藍色瓷瓶,緊緊捏在手裡,憤怒地看過幾眼后,一甩手扔進正中的爐子,然後點燃爐火,等著裡面的葯燃燒殆盡。
他終於覺得有些暢快了,坐在燒得正旺的爐火邊,發出凄厲可怕的笑。
彷彿已經看見了袁玖是怎樣一點點受盡折磨,然後死在他的手上……
那個瓶子里,世上唯一的「五度春秋」的解藥已經毀了。花了一年多的時間苦心製成,即便袁玖找到了解毒的方子,也沒那個命再等一年。
他緊緊攥著拳頭,袁玖啊袁玖,你認輸,你的命早在幾年前就已掌控在我的手上了!
如今你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徒勞,我要讓你和最愛的人隔膜一世,天人永訣,和自己的孩子骨肉分離;我要讓你嘗盡人生最慘的失敗,以及最深的痛苦。
自打凌中南被擄走,水寒衣便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心思更是比以往扭曲了許多,無論身體還是內心,都已呈病態。古門中人都在暗自盤算他究竟何時會油盡燈枯,然而他卻被系在凌中南身上的意念支撐著,被對袁玖的恨意強逼著,每日頑強豎立著那內里早已掏空的破敗的軀殼。
在追查姦細不順,情緒十分不佳的時候,手下人又來報告了一件頗不合時宜的事。
說的是古門中威望極高的堂主劉達,因為母親壽誕將至,決定大擺三天筵席為母親賀壽,並且廣發請帖宴請古門中大小人物。可關鍵的是,他將但凡能想到的人都請了,甚至還專門給最下層的小卒們設了席,卻正好「無意」地漏掉了水寒衣。
聽完之後,水寒衣冷笑起來。
他殺了七個堂主,但即使劉達對他很不滿他也沒動對方,就是因為他處事穩重,威信甚高,並且忠心耿耿,可沒想到一向忠誠穩重的人,竟也開始動歪心了。
「要給他母親祝壽是嗎……」他喃喃自語,撐著乾瘦的身體從床上爬了起來,「哼,去給我把他全家老小抓來,我倒要看他還能給誰祝壽!」
手下領命而去,趁劉達外出,不到一個時辰就順利完成任務,水寒衣很高興,等著對方上鉤。
可結果卻恰恰相反,劉達不僅沒來找他,反而率領自己的親信部將,在當夜倒戈叛變。
在府上集結完畢,他帶著人馬直接攻上水寒衣所在的總壇。人心向背,古門中真心忠於水寒衣的簡直少之又少,劉達一呼百應,很快就得到了更多歸附。
水寒衣絲毫無懼,此時此刻他不僅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反而將所有人都視作了敵人。
要說劉達的的確確是忠心,他知道水寒衣手段極端,又不聽勸,眼看古門搖搖欲墜,便想以母親壽宴為名目,避開水寒衣,跟門中將士懇談一番,至少要讓大家團結一心,不再有怨言,然後再一同商討應敵之法。誰知忠心尚未實現就被打坐奸佞,更將家人也連累了進去。
憤怒之餘,更是深深的心寒。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在他眼中,水寒衣就是古門的妖孽。
懷著一顆赤膽忠心忍辱負重卻被污衊至此,忍無可忍,只有揭竿而起。他不能再愚忠下去,有水寒衣在的一天,古門只會繼續敗落。
劉達勢如破竹,殺進古門總壇如入無人之境,水寒衣這才明白,仍然留在自己身邊的這些人,恐怕不是不能抵抗,而是不願抵抗,又或者……孟散的姦細就在其中。
但單用這樣的陣勢就想嚇退他,簡直是做夢。
傲然立於門主高位上,雖然瘦骨嶙峋,氣勢卻十分震人。
「劉達,你自詡忠心耿耿,今日卻終於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了!」
「哼,」劉達一臉輕蔑,「果然是小人,時至今日仍不識過錯,不知悔改。古門百年基業,斷然不能毀在你手上!今日,我便代替門主清理門戶!」
水寒衣冷笑,「整日將門主掛在嘴邊,可你們究竟有多少人是真心為他著想?簡直笑話!」
「別人我不管,但我劉達此生一心忠於古門和門主,天日可鑒!門主一向英明,卻被你蠱惑,不再聽旁人進言,做了多少錯事,這才會有如今之危!」
「荒謬!幾年來我苦心為門主圖霸業,難道是錯?!」
「你錯就錯疑心太重,好大喜功!」劉達聲如洪鐘,朗朗迴響於大廳之上,「要圖霸業,豈是用那些陰謀詭計一朝一夕可成?多年來我古門與常教並立,威懾整個武林,即使不做盟友,也斷不可敵對。你倒行逆施,在外造下無數無辜殺孽,在內屠戮多少門眾性命,令我古門氣數大損。如今只有除了你這妖孽,方能峰迴路轉,你且納命來!」
一邊是鬥志昂揚志在必得的討逆之師,一邊是破敗蕭索眾叛親離的光桿將軍,高下立見。
水寒衣急怒攻心,早已失了章法,拚命抵擋一陣后,看著那些曾經他以為絕對忠心聽命於他的屬下,一個個從勉強敷衍轉為紛紛離他而去,仰天長嘆,緊接著狂笑不止。那些愚蠢的人啊,你們永遠永遠都不會懂,若不是因為凌中南,管他什麼古門什麼霸業,在他眼中不過狗屁不如!
趁機避過窮追猛打的人,他潛入凌中南的卧房,
打開衣櫃,將幾個月前藏在裡面的一身嬰孩穿的小衣物取了出來,放在包里裹好。他曾向門中的縫補婆請教,然後自己摸索著忙了十幾個晚上,一針一線,不知將手指扎破了多少次,重來了多少回,終於將這套衣服縫製成了,期待著孩子出生時就能穿上。
他沒有告訴過凌中南,希望到時能給他驚喜。
感慨過後,他收起心中的悵然悲痛,拉開抽屜里取銀子,卻因為力道太猛,將最底下的暗格也帶了出來,他蹲下撿起掉出來的黑色木匣,細細端詳。
凌中南曾說這是古門的秘密,除門主外,誰也不知道,但凡看了的,更是要一律處死。
很明顯,這木匣絕不簡單,如今危急關頭,他索性帶上它一起潛逃,且看能有何用處。
劉達大獲全勝,眾人歡欣鼓舞,上下團結,一切聽憑他吩咐。
他一掃水寒衣在時古門那陰霾恐怖的氣氛,放出話來,要齊心協力救出門主,光復古門,並仔細策劃了十天,決定從江北五大分舵開始,穩紮穩打,將失去的地盤和人馬一點點討回來。
古門士氣大振,勢單力薄人手不足的常教在他們眼中簡直不堪一擊。
然而就在此時,劉達卻在自己卧房中意外地遭人暗算,出師未捷身先死。
作者有話要說:扭曲的變/態的凄美的小水……
他跟小九行為不同性格不同,但都是奇葩~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