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七 師父，另一條龍 （4）
「好像誰在哭啊？」霖辰試著尋找聲音來源，然而下方全是密密麻麻的黑點，無法看清。
「壞我興緻。」霜辰嘴上冷漠地說著，翅膀卻減緩扇動，開始下降。
脖子貼上了一片溫熱。
「霜辰最好了。」
幼稚的哭喊聲愈來愈大，周圍的鹿再也受不了，紛紛退後。
巨大的雙翼盤旋在頭頂，鹿群被黑影嚇壞，四下逃竄。一片雜亂的蹄聲中，哭聲依舊響徹雲霄。
一匹小鹿坐在地上，看體型應該還未成年，震耳欲聾的哭聲正是他發出的。
霜辰落地時揚起的風並沒有引起小鹿的注意，他只是自顧自地埋頭。
「喂，我說你別哭了。」霜辰的語氣顯得有些嚴厲。
小鹿睜開淚汪汪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嗚……小九，小九他不要我了……哇嗚！」
面對嚎啕大哭的小鹿霜辰沒有任何耐心，他抖下賴在身上的霖辰，撇過頭，「你的閑事我可不管。」
霖辰緩緩爬下，同樣手足無措地看著小鹿。他從來沒照顧過小孩，跟別說是一頭鹿了。耳邊如同數百隻飛蟲在鳴響，吵得他頭昏腦漲，變得焦急起來，「你……能先停下來嗎……」
小鹿的淚水流過雙頰，毛髮格外濕漉，他嘴裡嗚咽著，含糊不清地重複：「小九不要我了，小九……」
霖辰和霜辰獃滯地對視了良久。
一直到河水都疲憊為止，小鹿好像再也沒有哭泣的力氣，軟綿綿地癱倒在地上。他這個樣子比剛才更讓人痛心。
「喂……」霖辰弱弱地問了一句。
「嗯。」小鹿的語氣還帶著哭腔。
「你沒事吧……」
小鹿頹廢在地上，眼圈紅腫得比得了炎症還嚴重，悲傷地似乎連話都說不出，「小九他……不要我了……」
霖辰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蹲在他面前，緩緩伸出手，猶豫著去觸碰他的毛髮。
只是輕微地按了一下，小鹿抬起頭，眼裡地湧泉再一次噴發。他把頭埋在霖辰的懷裡，又哭了起來。
霖辰抱著小鹿的頭，獃滯地望向前方。他能做的只是撫摸小鹿，讓他平靜下來。
「霜辰……」霖辰無奈地轉過頭，無助地看向霜辰，眼神同樣可憐。
霜辰轉過了臉。
讓小鹿再一次哭起來，霖辰莫名有了種負罪感，不知該如何償還。
「那個，你能先停一下嗎……」霖辰無奈地說著，自己都快哭出來了。
哭聲戛然而止。
小鹿出乎意料地抬起頭，注視霖辰的雙眼，話語中帶著哽噎，「你說……」
總算消停了。霖辰解開緊鎖的眉頭，使語氣盡量溫和：「你……為什麼哭啊？」
「小九他……」小鹿的眼中泛起令人畏懼的淚水。
光點在眼眶裡打轉，眼看他又要哭了出來，情急之下霖辰連忙把他的頭摟進手臂中，「你別哭了行不行。」
懷裡突然很安靜。
小鹿的毛髮十分柔軟，如同剛抽出的嫩芽一樣，還帶著新生的溫暖。這是霖辰唯一知道做的事，他小時候也是如此，在別人懷裡放肆地哭，不過他記得的，只有那麼一次。
「你是個大好人。」稚氣未脫的聲音平靜了許多。
「你不哭就好。」霖辰鬆了囗氣，如釋重負地鬆開手。
「小九說過不讓我哭的……可是，可是……」小鹿稚嫩的聲音在顫抖。
霖辰摸了摸他的頭，幫他理順凌亂的毛髮。
「你可以幫我找小九嗎?」小鹿的眼睛如同晨曦下的朝露，澄澈透亮，讓人無法拒絕。
「啊?」霖辰驚訝了一下，趕忙「嗯」了一聲。
感覺後背被什麼東西擊打到，霖辰回頭，看見霜辰正百無聊賴地甩著尾巴。他好像被冷漠很久了。
「霜辰你也來幫忙嗎?」霖辰眨了眨眼。
「我只是確保你不被吃了。」霜辰瞟向他，高傲地抬起頭。
稍作調整，小鹿舒展開四肢，帶他們走入一片草地。
穿行在及胸高的草地間，霖辰看這前放突出的犄角才勉強跟上。他在對話間了解到這隻小鹿名叫白蕃，也是從狩界來的。
當白蕃說自己已經二十七歲時，霖辰猝不及防地差點被腳邊的一塊石頭絆倒。隨後他解釋道自己是樺鹿一族的，壽命會比一般妖怪長一些。
霖辰回想起剛才安慰他的場面，把一隻比他大好幾歲的小鹿抱在懷裡感到有些彆扭。
「對了，你說的小九是誰啊？」
「小九他是只白虎哦。」
「嗚！他難道不會吃你嗎？」
「不會啊，那隻大龍不是也沒吃你嗎？」
「嗯……那他為什麼要丟下你啊？」
「唔……小九他……嫌我煩……」
「嫌你煩?他怎麼可以這樣？」
「嗚……」
「雖然你哭的時候是挺煩的……可他也不能就因為這個丟下你啊？」
白蕃停了下來，在高草叢中他的背影顯得格外渺小。「你是叫霖辰嗎?」
「嗯?」霖辰站在他身邊，看著那對犄角微微晃動。
「剛才我們已經算是好朋友了吧?」白蕃的聲音如孩童般真誠。
「嗯。」霖辰疑惑地望向他。
「那你可不許笑話我。」白蕃抬起頭，和他對視。
目光交匯的一刻，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淡綠色的溫存，在蓬蒿間跳動。
「其實，」白蕃猶豫了一下，「我對小九說了我喜歡他，他就，不要我了……」
霖辰的腦海中閃過一片空白，或者是某個久藏在水面下的意想突然浮現。他回頭看
向正在蹂躪蓬草的霜辰，又說不出是何滋味。白蕃的目光，似乎能照亮他的心底。
「你怎麼了?」白蕃用角推了霖辰一下。千千小說吧www.77xs8.com
「唔？」霖辰回過神，伸手按在白蕃的頭上，「沒事，我一定會幫你的。」
「要幫你去，我不管你了。」從身後傳來霜辰冷漠的聲音，隱約有些怒意。
霖辰轉身，來不及叫住他，霜辰便扇起了翅膀。強風將大片高聳的蓬草吹彎，霖辰無辜地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逐漸遠小。
霜辰連頭也沒回一下。
「他怎麼了?」白蕃再一次推了推獃滯的霖辰。
「沒事……」霖辰垂下眼眸，望著一根枯黃的蓬草在風中舞動。
自己是不是又做錯什麼了。
「是不是因為我他才走的?」白蕃有些愧疚地望著霖辰。
「怎麼可能……」霖辰抿了抿嘴，推出一個笑容，「我們還是先去找小九吧。」
穿過草叢，白蕃帶著霖辰到了一片松木林。沿途，他們之間的話題也擴大了許多，只是霖辰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金曜祭，狩界的七政祭典之一。七政祭典原先是為祭祀日、月、火、水、木、金、土七星而建立的。與之對應，妖界中會有七個強大的妖怪組成的信仰機構，脫離於各妖族長老組成的長老會。長老會負責秩序管理，而七政實際並沒有什麼事情，只是被妖界推舉，繼承傳統，每年舉行祭典。而在七政之上，還另有掌控權利的妖在。
七政祭典按照曰、月、火、水、木、金、土的順序每年輪流舉辦，由對應的其中一位七政主持。在祭典上，通過審核的妖怪可以通過武力競爭七政的位置，這也是祭典上最受眾妖期待的節目。
但要當選七政並非易事，畢竟坐著七政位置的妖怪實力是可以和長老匹敵的，更何況要將與之相對應的元素靈術精修到無人能敵的程度，這就淘汰掉了許多種族天賦不適合的妖怪。
現在七政祭典是七年五次，有相連的兩年不舉辦。由於上一屆的日、月退休養老去了，而參選日、月的條件相比於其他五個又過於苛刻，至今仍沒有妖怪來接班。
白蕃就是在八年前的金曜祭上認識小九的。那時他正被一群豬妖欺負，嵐九似乎並不是有意幫白蕃打抱不平，但白蕃已經對他有了深深的好感。不辭而別後，當白蕃在斗場中再次看到他的身影時，他已經踩在祭典主人的身上，接受眾妖的歡呼，並在後一天的加冕儀式上，得知了他的名字——嵐九。
頭一次這麼努力過。白蕃為了向嵐九補上沒有道的謝，四處打聽七政的事，跑到了七政所處的無虛山上，結果差點被山腳的妖怪打死。嵐九又一次救了他，在臨走前丟下一句：「想找我，就成為七政吧。」
嵐九原本只是說說，想要打消白蕃的念頭。然而白蕃卻已經暗下決心，他不想再多等，目標，是六年後的木曜祭。
年復一年，白蕃靠著種族天賦，加上家族歷代的木元靈術，夜以繼日地修鍊。他曾嘗試闖過無虛山，第一次是山腳，第二次是山腰，第三次他遠遠望到了太元洞，嵐九就站在洞前。
連續五年的祭典，白蕃都沒參加，他答應過嵐九，要成為七政后再去見他。他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成長，為的只是對方隨意丟下的一句諾言。
木曜祭如期而至，他不再是路邊被欺負的小妖怪。白蕃知道，嵐九就在斗場的祭台上看著他。身位最年輕的挑戰者，也是最出人意料的，他用一招華麗的「森羅」，站上了斗場的頂峰。群妖一如既往地歡呼，而白蕃跟本不在乎這些可有可無的虛榮。沖向祭台的路，不再有妖怪阻攔，他擁進嵐九的懷裡，哭了。
這一事情在狩界傳得沸沸揚揚，但規矩就是規矩，白蕃在次日還是照常加冕，下面的妖怪也紛紛議論起他們的關係。輿論的力量是強大的，上級不可能放任不管，畢竟七政祭典每年還得照常舉行。但七政中其他的三位也摻和了進來，這讓長老們都無能為力。
過了嵐九的金曜祭，其他三位暗箱操作，故意派遣他們兩個來現世執行任務。
「那你們感情應該很好啊？」霖辰望著眼前一片茂密的松樹林，一臉愁苦。剛才穿越草叢的過程已經讓他很狼狽了。
「在我表白之前，小九對我很好的……」說到這，白蕃表情枯萎下來，變得有些沮喪，。「你們一定會和好的。」霖辰把手搭在他的頭上。
「嗯。」白蕃振作起來，雙眸重新煥發出神采，「前面我和小九經常休息的地方。」
從林中湧出的風寒冷而猛烈，霖辰抬起頭，仰望面前的松樹林頂端。這裡的每顆樹木都分外粗壯，直指雲霄，最少也有上千的年齡。
走進暗無天日的林中，傳來雲雀尖銳的啼鳴，隨後又是一陣不明生物的叫聲，在偌大的林子里孤零零地飄蕩，不免顯得有些詭異恐怖。
「那個，白……」霖辰不安地望著周圍。
「叫我小蕃就好，小九也是這麼叫我的。」
「嗯。那個，小蕃，你確定小九會在這裡嗎？」
「不知道……一般這個時候小九好像都在外面玩。」
「玩?你們不是來辦事的嗎?」一根枯樹枝被霖辰踩碎，發出斷裂的呻吟。
「糟了，說漏嘴了。」白蕃蹭上霖辰的手臂套近乎，「你可不許說出去哦。」
「好像也沒人會管你們吧……」霖辰打了個哈欠。
「上級把我和小九派來這裡，好像是要找誰來著……」白蕃望向遮天蔽日的林冠，努力回想。
鳥鳴戛然而止，寂靜來得很突然。
「小心！」白蕃縱身將霖辰撲倒在地。
幾團黑色的霧氣在面前被攔截下來，斷空形成的屏障微微顫動。視線越過白蕃毛茸茸的下巴，幾團霧氣再次從上空飛來。
「散藤。」
從泥土中竄出兩根粗壯的藤蔓，相互纏繞著，朝著前方瘋狂生長，如同長矛般刺去，驅散霧氣。藤蔓繼續延伸，直指樹梢。
空中驟然亮起一個光點，覆蓋起藤蔓的表面。如同巨大的爆竹，藤蔓在一瞬間從內部炸裂，破碎的根莖布滿上空，如雨般散落一地。
一個黑色的身影掠過身旁，消失在交錯的樹木間。
轉瞬即逝的片刻，霖辰看清了黑色帽兜下黃茸茸的尖耳。
「你沒事吧?」白蕃看著霖辰一副獃滯的表情。
「沒事，」霖辰把目光從黑影消失的方向移回，剛好和白蕃的眼睛對上，「那個，你能先下來嗎……」
「啊，對不起。」白蕃立馬從他身上跳開，抖了抖身子。
霖辰爬起身，撣落粘在衣服上的針葉。
「湊那麼近看，突然發現霖辰好好看。」白蕃沖他微微張開了嘴。
霖辰看著白蕃的天真，聯想起霜辰被抱起時親昵的臉，「你……不會和霜辰……」
「那隻寒龍嗎?」白蕃側過頭，睜大眼睛。
頭頂落下幾根針葉，無息地融進土壤里。
「他對你很好啊。」
針葉掉到衣服里，讓霖辰倍感難受。他撐開長衫，跳了幾下，「不知道霜辰他是怎麼想的，剛才還莫名其妙地生氣。」
「他好像是吃醋了。」白蕃說著。
「不會吧?」霖辰把衣服拉下，「他這隻大傻龍會吃誰的……」
霖辰頓時語塞，驀然意識到，是因為自己在生氣啊！他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巴掌，拍醒這個比漿糊還淤堵的腦子。
「霖辰?」白蕃已經習慣他自顧自發獃了。
森林深處刮來一陣風，霖辰好像沒有聽見，只是默默地捏著衣角。
「白蕃！」從身後傳來一聲咆哮。
黑白相間的影子落下，一隻碩大的白虎從樹後走出，炯炯的目光穿透整片森林。嵐九躍起，把霖辰和白蕃隔開，他巨大的體型給霖辰強烈的壓迫感。
「我不是叫你走嗎?」嵐九張開的嘴彷彿能將對方一囗咬下，裡面的尖牙閃著寒光。
白蕃直接撲到了嵐九身上，彷彿分隔了干年之久，緊緊貼著他的臉，生怕再分開一刻，「小九，你不要再趕我走了……」
「你先下來行不行?」嵐九無奈的抖著身上的白蕃，雪白的毛髮即使在黯淡的林中也十分光亮。
白蕃站回地面，又挨上嵐九，稚嫩的臉龐上洋溢出暖陽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