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百般更動也難以為繼的劇情
()那天,在和邵磊的聊天中我知道了他這些年來的生命軌跡,他說命運從來就沒有給過他任何可以轉機的時刻。
從那年他摔碎手機傷心離開后也想過到別的城市重新開始,只是沒有多久他就發現自己先前的胃病越來越嚴重了,去醫院診斷後才知道原來已經患了胃癌。
所幸還是早期,手術后他失去了半個胃,對於人生也有了不同的看法,他決定放下感情的糾葛,來到了這所曾經支教過的學校,度過了他人生中最為平靜的兩年,直到我再次出現。
他原還沒有做好見我的準備,他是想看山中花開花落,崖間雲捲雲舒,就這樣榮辱不驚地來完成他的一生,他已經沒有力氣去賭去爭,甚至去像年輕的時候痛痛快快酣暢淋漓地去愛一回。
只是上天依然沒有給他機會,六月底,邵靈打電話給他,她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告知了他我和洛浩宇即將結婚的消息,並且透露了這些年來母親生病住院,她的無助與煎熬。
他在愧疚中踏上了歸程,他可以剋制住男女的情感讓自己心如止水,卻不能拋下生病的母親不顧,讓妹妹背負這樣的重擔。
我們再次見面,在那樣的情景下,他繼續選擇隱忍,他說他很清楚自己的境況,今時今日更沒有任何可以和洛浩宇一決高下的資本,他甚至想過可以開始另外一段感情,和安恬。
感情的決堤應該是從那天我暈倒在安恬的辦公室里開始,他知道再怎麼偽裝都騙不了自己,他在矛盾和痛苦中做了很多的無謂的事情。他說做為老天對他的懲罰,他在競標結果出來的那一天同時得知了他的胃癌已經惡化轉移的化驗單。
所有的敘述中,他的情緒一直很淡薄,偶爾露出一些蒼涼,但轉瞬即逝,他或許已經學會無奈地接受了命運,並不想我為他流露出任何的憐憫與同情。
我在黑暗中咽淚,卻沒能說出任何一句勸慰的話,那些諸如你要堅強之類的話都是用來騙人的,易地而處,沒有人能在這樣的命運中堅強起來。
聊到很晚,他抱了枕頭和毯子要到隔壁教室里去睡,我攔住了他,說:「擠擠,我一個人睡覺會害怕。」我的理由很充分,這裡是村口,不上課的時候就出奇的安靜,尤其是在萬籟俱寂的晚上,偶爾還能聽到山谷里不知是狼還是別的動物的叫聲。
他猶豫了一下,說:「那我另外支張床。」說完也不等我回答,就拉了一張行軍床出來,在房間一側的空地上支了起來。
我沒有再說什麼,我需要給他時間,現在的他還不能接受我的突然闖入,還不能明白我的陪伴既不是同情也不是憐憫,更多的是還自己蔥蘢歲月里一段幽秘的心事。
邵磊的身體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糟糕,他除了瘦了一點,憔悴了一點,笑起來的時候更具有風骨以外,我看不出來他有別的不一樣的地方。
洛浩宇說的對,我一直是一個缺乏智慧的人,並不知道邵磊在故意掩飾自己的病情,也不知道他只是在我面前故意裝作像沒有生病的人一樣,一樣地去給孩子們上課,閑暇的時候陪我到田野里去漫步。
不過更多的時候是我陪著他,他在燈光下改學生交上來的作業,神情很專註;他捏著粉筆頭在教室里給孩子們上課,很有風範,我常常會看到入神。他偶爾從窗子里瞥到我,眼睛里露出只有我才能看懂的笑容。
回來的時候他會問我:「看什麼看得那麼入迷?」
我說:「當然是看你,只有你才值得我入迷。」
他心裡是高興的,雖然他嘴上不說,可是我看得出來,他摸摸我的頭,說:「幸好你不是我的學生,如果是的話就是最令人頭疼的那個。」
我洗頭髮,用正午的時候在太陽下曬得熱乎乎的水,眼睛里迷進了洗髮水的泡沫,手還在亂抓的時候,就有人遞毛巾過來,我習慣性地說:「謝謝!」
「這麼客氣?」還在迷濛,邵磊已經捲起袖子幫我往頭髮上淋水,他用手幫我抓著頭髮上的泡沫,很輕柔,陽光下有一種很異樣的感覺。
等為我清理乾淨了,他拍我的頭,說:「還是這麼一頭亂糟糟的頭髮,一點都沒變,不像個女孩子。。」
我「咦」了一聲,說:「那你是見過比我頭髮好的女子了,誰呀,告訴我……」我追著他,從屋外到屋內,再跟出來。
他躲著我,低聲說:「別鬧,讓孩子們看見不好……」
我不依,繼續問:「誰呀,告訴我唄,」又自作聰明地「哦」了一聲,說:「我知道了,是安恬……」
他稍稍怔了一下,表情突然嚴肅了起來,洗好毛巾后,端了臉盆轉身進屋。
晚上的時候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床被我翻得咯吱吱作響,邵磊在黑暗中突然開口說:「我和安恬沒什麼的,我只是覺得虧欠了她很多,不想再提起她。」
我坐起來,透過月光穿過來的光線能看到他背對著我躺著,我床邊的蚊香散著裊裊娜娜的煙,將他籠在一片煙霧繚繞之中。好像我一刻不見他就會化作煙霧消失一般,我的心驀然疼了一下,跳下床去倚在了他的身邊。
他稍稍怔了一下,這次他沒有推開我,而是在猶豫之後側過身子將我環抱了起來,那一夜,我就偎在他的懷裡睡了一夜,不過醒來的時候他已不在房間里,我還躺在那張有蚊帳的床上,晨曦已經透過窗戶穿了進來。
我在屋后找到了他,他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山裡的日出,身邊有很多的和煙頭,我爬上去,他伸手拉我,並為我撣凈了旁邊的煙灰,他問我:「怎麼不多睡一會?」
他的臉色不是很好,有些白,不知道病痛的折磨讓他經過了怎樣輾轉的一夜,我很是心疼,又脆弱不堪,就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過了好久才說:「邵磊,我們下山去,到醫院去把你的病看好,錢的方面你不用擔心,我有錢,還有股票,房子,我還想和你一起走很多的路,一起這樣並肩看日出日落……」
我沒有騙邵磊,離婚的時候洛浩宇給了我很多的錢,還有房產和股票,賣了它們,足夠給邵磊看病的費用。
我從來就不是一個高尚的人,雖然我並沒有打算過用洛浩宇的一分一毫,可是為了邵磊我做得出來。
邵磊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他低頭看了我一眼,說:「若芯,其實洛浩宇對你不錯,你有沒有想過和他復婚,重新開始你們的生活。」
我心頭一顫,想抬頭,邵磊伸手把我摁住了,說:「別緊張,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聊聊。」
我心有些亂,想了很久才說:「到了今時今日,我也不能說對他一點感情也沒有,只是他不能接受我的感情里還有一個你,這是他心頭的刺,時不時地就會跳出來扎到他,又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他可以幾天對我不理不睬的,我卻不能對他稍加言辭,他覺得這就是想著另一個人的表現,我說他的要求那麼高,為什麼不幹脆找個聖女過來,我又不是聖女,所以我們只能離婚了,惹不起我還能躲得起……」
我說得語無倫次,間或有些委屈,邵磊可能聽出來了,把胳膊伸了出來讓我舒服地靠在他肩膀上,然後說:「若芯,你有沒有想過你對我的感情其實只是因為你太善良了,你真正喜歡的人並不是我,而是洛浩宇……」
我動了一下,他用手臂攬緊了我,繼續道:「聽我說下去,我是旁觀者清,你是當局者迷,從我第一次在操場上看到你和洛浩宇,到後來你和他吵吵鬧鬧的這一路,你們自己可能並不覺得什麼,可是我看得出來,洛浩宇喜歡你,你也並不排斥他對你的好。至於你之所以覺得會愛我更多一點,一方面是由於你的善良,另外就是因為我比他先一步遇到了你,在感情上,我贏了他,只是因為我佔盡了先機。若芯,你聽我說,如果有一天,我說如果,我真的不在人世了,你要回頭去找洛浩宇,我知道他還愛著你,比我愛的深,比我愛得重,你要對他比對我現在還要好,終會有一天他會拔掉他心中的那根刺,你們兩個會很幸福,比和我在一起要幸福很多!」
那一天,邵磊可能就已經預感到了什麼,他說了很多我聽不懂的話,我靠在他的懷裡,默默地聽著,無聲地落淚。我沒有做任何的反駁,雖然我知道他說的並不是我願意去做的,而且我也不會那麼做,我只想他陪著我,永遠陪著我。
我一直想,和你一起,走上那條美麗的小路,有柔風,有白雲,有你在我身邊,傾聽我快樂而感激的心。我對他念這首席慕容的詩,他倦倦地笑,面向我們面前的山谷,那時,有朝陽,有彩霞,有無數繁茂地生命在我們身邊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