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7月1日23時 烈山縣委辦公室
高長河在市委王秘書長的陪同下連夜往烈山趕時,心裡也亂得很。
劉意如的女兒金華真是可惡,烈山大明公司這麼多人嚴重苯中毒,她竟然敢跑來報功,還打田立業的小報告,真是既無良知又無人格。田立業也是糊塗得可以,受了委屈不直接和他說,卻去和新華社記者李馨香說,去和姜超林說,讓姜超林趁機攻他。好在李馨香說出了事情真相,否則,他的處境會更被動,真要造成一種客觀上的官僚主義作風。
高長河認定是田立業向姜超林發了牢騷。田立業不會故意在姜超林和他之間挑撥是非,但田立業管不住自己的嘴,造成的客觀效果卻是挑撥了是非。
當然,也不好都怪田立業的,自己上了金華的當,讓田立業受了委屈。
因此,到了烈山縣人民醫院看望完住院的中毒工人,在縣委辦公室聽彙報時,高長河就當著金華和王秘書長等人的面,沖著田立業鞠了個躬,說:「田書記,今天因為你堅持原則,沒當漢奸,沒把烈山縣**變成漢奸**,我要向你致謝!」
田立業吃了一驚,說:「高書記,您別損我了,這……這不是我該做的么!」
高長河手一擺:「你不要說,先聽我說。我這個市委書記也不是聖人,也會犯錯誤,有時也會偏聽偏信,做出一些錯誤的判斷。今天我就錯了嘛,下車伊始咿里哇啦,在電話里亂批了你一通,現在,我收回對你的批評,並向你道歉!」
田立業感動了:「高書記,您別說了,您就是批錯了也是好心。」
高長河點點頭:「是的,我確實是好心犯錯誤。」然而,話頭一轉,卻又說,「可立業同志,你有沒有錯誤呢?你為什麼不和我爭論?不把事情真相和這裡發生的嚴重情況在電話里和我說清楚?卻四處發牢騷?你這是負責任的態度嗎?」
田立業怔了一下,不敢做聲了。
高長河目光轉向金華,愣愣地看了金華好半天,又嚴厲地說:「而你,金華同志,你想想看,你都幹了些什麼!都向我彙報了些什麼!世間當真沒有公道了?你騙我一時,能騙我永遠嗎?金華同志,你不要怪我不給你留情面,今天我是忍無可忍!如果沒有田立業,今天這個突發事件很可能會變得不可收拾,而你的虛假彙報也差點兒造成嚴重後果!請你冷靜下來后好好想想,怎麼為官,怎麼做人?別官越當越大,人越做越小!」
這話太嚴厲,金華先是低下頭,繼而,捂著臉嗚嗚哭了起來。
高長河心軟了,緩和了一下口氣,又說:「好了,小金,你也不要哭鼻子了,以後要好好配合田立業同志的工作,心思多往工作上用,少往別的地方用!我今天話說得有點重,本意還是為你好,你很年輕,來日方長,自己要爭氣!」
金華這才抬起淚臉說:「高書記,您批得對,今晚我母親知道情況后已經批評過我了,我……我向您,向市委檢討,……也向田書記道歉……」
田立業寬厚地說:「算了,算了,總還得在一起共事,還是彼此多理解吧!」
高長河點點頭,語重心長地說:「我建議你們儘快開個民主生活會,大家在一起好好交交心,彼此多些理解,多些團結。當然了,團結不是目的,團結起來做事情才是目的。你們不是不知道,對你們烈山這個新班子,是有人在看笑話,我希望你們不要鬧笑話!」
田立業動容地表示:「高書記,您放心,我們一定不辜負市委的期望!」
高長河卻說:「我不放心!田立業同志,我也提醒你一下:以後有什麼事就找我,找市委,不要犯自由主義,四處亂說!」
田立業忙道:「好,好,高書記,我……我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就是!」繼而,又苦笑著說,「我……我要是再犯自由主義,高書記,您就撤我好了!」
高長河說:「撤你?把你撤回機關再做甩手掌柜?沒這好事了!」停了一下,又意味深長問,「田秀才,這做一把手的滋味如何呀?」
田立業答道:「當家方知柴米貴呀,高書記,現在我連孫亞東都理解了。」
正說著孫亞東,孫亞東便來了,向高長河彙報說,馬萬里書記對烈山大明公司發生的事情也很關心,要求查清楚耿子敬和這家大明公司的真實關係,如果確有相互勾結蓄意違反勞動法的證據,將來就以受賄瀆職罪公開起訴,數罪併罰。
高長河知道孫亞東又向馬萬里彙報過了,心裡有些不悅,臉面上卻沒露出來,只說:「那好,孫書記,你就按馬萬里同志的指示精神好好查吧,查清了,一定要公開審判,否則難平民憤!」
田立業又請示說:「如果H國的金老闆耍賴,就是不回來,我們怎麼辦?」
高長河說:「你那主意就很好嘛,請大明公司受害工人依法起訴,讓法院拍賣他們的廠房設備為受害工人做賠償!」想了一下,又說,「我現在只擔心這拍賣所得夠不夠對工人的賠償。走,現在就到大明公司看看去!」
於是,在田立業、金華和孫亞東等人的陪同下,高長河披著滿天星光來到了烈山新區的大明公司。
大明公司已經完全停止了生產,一座座漂亮的標準廠房靜靜地橫卧在月色星空下,整個廠區空無一人。廠房裡的設備大都還是新的。看得出,H國的這位金老闆仗著有耿子敬這個靠山,已經在烈山投下了大資金,下了大賭注。金老闆只怕做夢也沒想到耿子敬這個烈山王會突然垮台,而且垮得這麼徹底!
在廠區和廠房裡轉了一圈,看完了大明公司資產現狀之後,高長河放心了,在公司大門口上車前,又對田立業和金華指示說:「有這麼多固定資產擺在這裡,我們就不怕那個姓金的不回來!你們行動也要迅速,特事特辦,立即依法封存大明公司的這些廠房設備,凍結該公司所有賬號上的資金,儘快辦理司法保全手續!」
……
告別田立業等同志,從烈山趕回平陽時,已是深夜一時三十分了。
高長河再沒想到,《平陽日報》夜班值班副總編,一個戴眼鏡的女同志正在小紅樓客廳等他,說是市人大姜超林主任讓人送來副委員長的一首詩和一個編者按,要求發明天《平陽日報》的頭版。她實在吃不準,便打電話找了市委宣傳部沈部長,沈部長也不敢定,只好請高長河定了。
高長河開頭沒當回事,甚至有些不耐煩,說:「副委員長一首詩,有什麼不好定的?你們發就是了嘛,還深更半夜跑來找我!我不在怎麼辦?明天報紙就不出了,開天窗啊?啊!」
副總編遞過大樣說:「高書記,您還是看看吧,沈部長明確說了,這個稿子要發一定要您簽字。」
高長河這才意識到了些什麼,接過大樣看起來。
大樣看完,高長河渾身的血一下子涌到了頭頂,副委員長的詩倒沒什麼,而是那個編者按太別有用心。在編者按里,姜超林借副委員長充分肯定平陽改革成就之機,通過不知情的副委員長的嘴,對他進行了公開批駁,大談不改革才會造成民族和國家的大血淚,好像他這個市委書記真的在否定改革,反對改革!
當著副總編的面,卻不好發火,高長河只冷冷地道:「我看這樣吧,副委員長的詩就按超林同志的要求明天頭版套紅髮表,編者按就不要發表了,你們可能也知道,我在全市下崗定位工作會議上的講話是有特定背景的,有些同志有些誤會,副委員長又不太了解情況,這樣發了社會影響不太好。」
副總編點頭應罷,又問:「如果人大方面追問起來怎麼辦?」
高長河黑著臉說:「那你們也不必隱瞞,就告訴他們,我不同意發!」
這夜,高長河再也無法安眠了,越想越感到后怕:若不是這位值班女總編具有高度的政治敏銳感,如果女總編粗心大意,把這個編者按發了出來,平陽市級領導層的矛盾就公開化了,他的權威就受到了不容置疑的挑戰,情況就糟透了。
現在看來,姜超林這個老同志失落心理實在是太嚴重了,竟然到了完全不顧大局,公開反對自己的地步了!這樣下去怎麼得了?他還干不干事了?還能不能幹事?有這樣一個太上書記,誰能在平陽站住腳?
又憤憤地想,就這樣一個不顧大局的老同志,竟被劉華波書記說成黨的英雄,民族英雄。既然姜超林是黨的英雄,民族英雄,中央和省委咋還不把他提升到省里去?還留在平陽幹什麼?豈不是太委屈人家了嗎?
越想越氣,高長河遂決定馬上回一趟省城,直接找劉華波反映情況。主意也打定了,盡量不說姜超林的不是,而要多談談平陽了不起的改革成就,就請劉華波和省委看在平陽以前的成就和未來跨世紀上台階的大局上,下一次大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