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7月2日7時 省城高長河家
車進省城,高長河才從矇矓中醒來。這時,仲夏早晨的陽光正透過中山大道林立樓廈的間隙,透過車窗,不斷鋪灑到高長河身上。陽光廣場,月光廣場,和平公園……省城街頭熟悉的景緻接踵撞人高長河的眼帘,讓高長河一時間感到有些奇怪:他怎麼跑到省城來了?這一大早的!
司機回過頭問:「高書記,是不是直接去省委?」
「去省委?」高長河這才驟然記起了昨夜發生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才想起自己是要向省委書記劉華波反映情況。當即感到了不妥:昨夜真是被姜超林氣糊塗了,招呼都沒打一個,就自說自話去找省委書記,而且又是這麼一大早!
略一沉思,高長河改了主意:「時間還早,先到我家,休息一下再說吧。」
車過二環立交橋往上海路自家方向開時,高長河才想起了夫人梁麗。上月二十四號省委找他談話,二十五號到平陽上任,至今整整七天,卻像過了七年。這七天也真是忙昏了頭,竟連個電話都沒給梁麗打過。昨天和市長文春明談工作時,梁麗倒是打了個電話過來,只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高書記,樂不思蜀了吧?」第二句是:「今天預約,何日接見呀?」高長河當時真想說,我哪是樂不思蜀呀?實在是苦不堪言!可因為文春明和幾個副市長在場,不方便,高長河啥也沒說。
到了上海路家門口,高長河吩咐司機到省委招待所開個房間休息,說是自己是省委秘書長出身,機關都很熟,有車用,就不用他的車了,啥時回平陽再喊他。司機應著,把車開走了,高長河這才進家見了夫人梁麗。
梁麗剛剛起床,正在梳洗,見到高長河先是一愣,后就樂了,親昵地打了高長河一下,說:「高書記,這麼快就接見我了?」
高長河笑道:「哪裡,哪裡,是你召見我嘛!」
梁麗嫵媚一笑:「還說呢,這麼多天了,連個電話都不給我打!」
高長河說:「我倒是想打,可一忙起來就顧不上了,這麼一個大市可真夠折騰的,——快別說了,先搞點吃的,在車上就餓了。」
梁麗忙跑到廚房弄早飯,高長河看看錶,已是七點十分了,便往省委書記劉華波家裡打了個電話,想和劉華波預約一下彙報工作的時間。劉華波以為高長河人在平陽,就回答說,這幾天事比較多,讓高長河過幾天再來。
高長河遲疑了好半天才說:「華波書記,我……我已經到了省城。」
劉華波顯然有些意外:「怎麼回事?在平陽遇到麻煩了?」
高長河只好承認說:「是的,華波書記,工作很困難。」
劉華波十分敏銳,馬上問:「是不是和超林同志發生衝突了?」
高長河無可迴避,訥訥道:「工作上分歧較大,情況已經比較嚴重了。」
劉華波不太高興了:「怎麼搞的嘛,才幾天的工夫就搞到我面前來了!你這個小高,是不是尾巴翹得太高了呀?啊?我一再和你說,要你尊重老同志,你倒是尊重沒有呀?姜超林同志我了解,不是那種不顧大局的人嘛!小高,你既然跑來找我告狀,我就要先批評你!不管你有什麼理由,和姜超林同志這麼鬧都是不對的!」
高長河心頭的火又上來了,可卻不敢對著劉華波發,握著電話沉默著。
劉華波這才說:「當然,姜超林同志下了,可能一時還有些不適應,這也可以理解嘛,你這個新書記的姿態要高一點嘛!交接那天你講得很好,要虛心向姜超林同志,向平陽的幹部群眾學習。姜超林同志也確實有許多地方值得你小高好好學習嘛!就沖著超林同志領導的前任班子給你們打下了這麼好的跨世紀基礎,你也得有感激之心嘛!是不是呀?」
高長河盡量冷靜地說:「是的,華波書記,姜超林同志對平陽的貢獻太大了,做出的成績也太大了,確實像您所說,是我們黨的英雄,民族英雄。所以,我個人有個想法:您和省委該向中央建議,推薦姜超林同志在更高一點的崗位上工作,比如說做省人大副主任。華波書記,聽說您也有過這種想法,是不是?」
劉華波沒回答,只問:「你們真搞到這種勢不兩立的地步了?」
高長河也沒直說,只道:「華波書記,我還是當面向您彙報一下吧,不多佔用您的寶貴時間,只要一小時就行。」
劉華波想了想:「好吧,那我們就儘快見一面。我上午實在抽不出空,八點要聽組織部的彙報,十點要參加省防汛工作會議,這樣吧,我們下午上班后談,給你兩個小時!你也充分準備一下,還有什麼要求和想法都一次性提出來!」
放下電話,高長河手心全是汗。
梁麗不高興了:「高書記,我以為你回省城是接見我,原來是告狀呀!」
高長河仍在思索著劉華波在電話里說的話,沒理梁麗。
梁麗生氣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摔,說:「老爺,請用餐吧,奴妾不伺候了!」
高長河這才注意到了夫人的情緒,勉強笑了笑,在梁麗的額頭上親了下說:「梁麗,你別鬧,我可正煩著呢,惹我我就咬你!」
梁麗沒好氣地說:「你煩我不煩?高書記,我正要和你說呢:你知道么?你們平陽昨晚來了一幫人,跑到梁兵家把梁兵剛裝上的一台春蘭空調拆走了,氣得梁兵跑到我這兒點名道姓罵你祖宗八代。」
高長河一愣,馬上問:「是孫亞東派來的人吧?」
梁麗搖搖頭:「這我不知道,只知道是和烈山一個腐敗案有關。」說罷,又埋怨道,「你也是的,也不先給梁兵打個招呼,讓他有個思想準備!梁兵說,他可真是丟盡臉了,你們平陽的同志找到省**機關他的辦公室,當著好些人找他要空調。」
高長河氣道:「他這是活該!他丟盡了臉?我還丟盡了臉呢!梁麗,你還記得那天夜裡到咱家要官的那個胖子嗎?就是梁兵帶來的,要去當縣長的那個胖子?簡直是個混蛋,不管人民死活,我已經把他撤了!」
梁麗說:「我對梁兵也沒有好話,和他吵翻了,他也說了,從此不會再進咱家的門,既沒我這個妹妹,也沒你這個妹夫了。」
高長河「哼」了一聲:「那真謝天謝地了!」
梁麗卻又說:「可長河,這事的另一面,你也得多想想,你好歹是平陽市委書記,又剛到平陽,平陽的同志怎麼就這麼不給你面子呢?我們嚴於律己是應該的,下面這麼不給面子,恐怕也有文章吧?」
高長河怒道:「當然有文章!姜超林、孫亞東都在做我的文章嘛!」
梁麗很吃驚:「孫亞東也做你的文章?他不是希望你到平陽主持工作的嗎?」
高長河嘆了口氣:「別說了,一言難盡!」
梁麗不做聲了,和高長河一起匆匆吃完飯,收拾起碗筷,上班去了,臨出門,又說了句:「長河,既回來了,就去醫院看看老爺子去吧,他也不放心你呢!」
高長河道:「好,好,就是你不說,我也得去看看老爺子。」
梁麗走後,高長河先給平陽市**掛了個電話,告訴市長文春明,他有點急事來了省城,晚上回去,如果要找他,就打手機。文春明說,既已到了省城,乾脆在家住一夜吧,小兩口也親熱親熱,次日早上回平陽也不遲。高長河想想也是,便應了一句,再說吧。
接下來,高長河又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這次和劉華波的談話可不是上次和劉華波的談話了,實在是吉凶難測。劉華波和姜超林的歷史關係人所共知,劉華波對姜超林的工作和對平陽改革開放成就的評價人所共知。劉華波在電話里已經說了,不管有什麼理由,和姜超林這麼鬧都是不對的,都要先批評他高長河。挨批評他不怕,怕的只是頭上壓個太上書記,自己沒法幹事。從一般情況看,一個新班子建立后,上級領導總是千方百計支持的,可涉及到姜超林,問題恐怕就不那麼簡單了。
然而,卻也是怪,劉華波最後還是說了,要他把要求都提出來。這是什麼意思呢?是讓他提出要求后逐一駁斥?還是部分滿足?上任前談話時,劉華波也代表省委表示過,班子中真有不適應的也可以考慮調整。那麼,姜超林和孫亞東這兩尊神能不能一次性送走呢?自己能不能促使劉華波下這個決心呢?
——姜超林加孫亞東,簡直等於一場跨世紀的政治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