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暉
鄰居吳大娘進城探望親戚,給裴延暉捎來口信說裴老娘病重,裴延暉忙向訓導告了假,到了大門外聽到晚飯的鐘聲,又折回去盛飯,拿了蔥油餅就走,廚子追著喊說既是不要清粥小菜,蔥油餅可多給兩個,他欣喜笑著拿在手中到無人處用紙包了揣在懷裡,蔥油餅的熱氣隔著幾層紙,燙著他的心口,因惦記娘親的病,心突突跳著走得飛快。
街市旁有賣糖蓮子的小販,他摸出一個月前過來時哥哥給的兩個銅錢,包了一小包糖蓮子,二十里路程走得汗流浹背,到家門口時天已黑透,推開門挨個喊著娘親小虎囡囡哥哥嫂子,小虎和囡囡衝出門來,一左一右抱著他腿,他撫著他們的頭頂拿出那包糖蓮子,小虎和囡囡蹦跳著吃去了,哥哥站在門口憨笑,嫂子一反常態地沒了厭棄,也沖他笑著說:「延暉回來了?」
他答應著進了屋,娘親靠坐在床上,瘦得只剩了一把骨頭,蒼白的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叫著暉兒,他鼻子一酸跪在娘親面前,回頭說:「哥哥,我不去縣學了,我回來跟你一起下地幹活,一起侍奉娘親。」
哥哥沒有若往常一般訓斥他,只是嘆了口氣,他掏出懷裡的蔥油餅遞給娘親:「娘,還是熱的,快吃。」
裴老娘接過來吃得香甜,嫂子端了飯菜進來說:「延暉還沒吃飯?」
延暉這些年早習慣了嫂子一張冷臉,今日這麼熱情倒有些不適應,他答應著坐在桌前拿起筷子:「蔥油餅正好五個,家裡一人一個。」
他喝了幾口玉米粥,回頭一看娘親手裡拿著半張餅睡著了,小聲問道:「哥哥,娘親得的什麼病?可找郎中看過了嗎?」
裴延慶坐在他對面小心說道:「是腸胃中了風毒,瀉血不止,郎中說每日服食二兩何首烏就能好。」
延暉停了筷子眉擰在一處,這麼貴重的藥材家裡怎麼能賣得起?裴延慶小心看著他,怎麼也不敢說為了買何首烏給他訂了親事,延暉想了想又動了筷子:「哥哥放心,明日一早就找同窗們去借,再不行找訓導教諭,總之明年鄉試一定中舉,中舉后每年有三石糧食,到時候還他們就是。」
嫂子過來坐下笑道:「延暉可知道這何首烏多少銀子一兩嗎?娘親這病要好,怎麼也得上百兩銀子,別說是中了舉人,就是中了進士做了官,怕也得兩年的俸祿。」
延暉愣了愣,延慶狠狠瞪了妻子何氏一眼,何氏笑道:「你不敢跟延暉說,我來說,能跟陶府結親,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再說了,延暉這些年連地都沒下過,都靠我們供養他讀書,他不該為家裡做些什麼嗎?既是能救娘一命,延暉肯定也是情願的。」
延慶啪得一拍桌子,聽見哐當一聲,忙看向裴老娘那邊,見沒有吵醒娘親才吁一口氣,和延暉過去扶她躺下,為她掖好被子,使個眼色讓延暉出去說,兄弟兩個坐在門前石墩上,延慶卷了旱煙葉一陣猛抽,延暉耐著性子等哥哥開口,剛剛嫂子雖沒說明了,他心中已隱隱猜到跟自己有關。
延慶終於艱難開口:「延暉記得花二姐?她是咱們的表姑,是太康縣有名的媒婆,咱們家也就這麼一個有些銀子的親戚,那日去找她借銀子,她說陶府三小姐不愛錢財愛詩文,要找一個識文斷字的,問你......」
延暉勾了勾唇,陶府,就是那個宅院佔地數十畝的陶府嗎?延慶見延暉不說話,咬了咬牙說:「本來想問問你願不願意,可花二姐拿出一百兩銀子來,那是娘親救命的銀子,再說陶府是太康首富,陶員外和夫人也出了名的慈善,我就替你應下了。」
延暉眉眼彎彎笑著拍著哥哥的肩膀:「這是好事啊,能救娘親一命又白撿個娘子,哥哥有什麼難以開口的,既然天上掉了個大餡餅,我們接著就是。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長了一十六年,總算能為家裡做些什麼。」
延慶看延暉笑得真摯,才放下心來說:「趕了二十多里路,睡去,明日一早就回學堂去,就算與陶府結親,你也不能懶惰,定要讀書求得功名,免得日後在你媳婦面前抬不起頭來。」
延暉笑說知道了,回到屋中聽著小侄子酣甜的呼吸聲,怎麼也睡不著,說心裡話他對這門親事極不情願,本來準備有了功名再找一個情投意合的女子,最好是溫柔賢淑美麗大方,可是已成定局,他不想讓哥哥內疚,哥哥長兄如父,不畏人言也不理會嫂子冷嘲熱諷,堅持讓他讀書,前年通過童子試,哥哥高興得熱淚長流,還有娘親,既然能換得銀子為娘親治病,別說是訂親,就算把他賣了,他也是願意的,可嘆他是男兒身無人願買,若是女兒家倒還能賣點銀子。
說到女兒家,那陶府三小姐放著富貴人家不嫁,非要嫁到窮人家來,只怕不是瘋癲就是痴傻,什麼喜愛詩文,不過是找個好聽的幌子罷了,明日一早不能去縣學,要繞道去陶府邊上打聽打聽,也好心裡有個底,免得洞房花燭時被嚇著。
第二日一早辭別了家人,誰知到陶府還要過一條大河,他百無聊賴在河邊等船,喊了幾聲等啊等也不見有人擺渡,早起的太陽晃著就覺有些尿急,躲在大樹后解開腰帶吹著口哨,在草灘上留下冒著熱氣的兩個大字,陶府。
笑著剛束上褲子,就見對岸來了一艘小船,跑過去上了船給了艄公兩個銅錢,艄公遞迴他手裡:「擺渡錢每月初陶府給,小哥不用給錢了。」
延暉收了銅板翻了翻白眼,心想我若是有錢,別說幾個擺渡錢了,就是艄公的吃穿用度我也包了,反正我有的是銀子。想著站在艄公邊上笑問道:「聽說陶員外雖是個大善人,府中三小姐卻不幸是個傻子......」
艄公嗤之以鼻:「打哪兒聽來的流言,這方圓十幾里誰不知道,三小姐自小就出入店鋪,打得一手好算盤,看賬本一雙火眼金睛,滿腹生意經較男兒猶勝幾分。」
延暉心裡一陣緊縮,原來不是傻子,那定是醜比無鹽,眼睛直盯著河面,水上漸漸浮出一個女子的輪廓,身子痴肥滿臉麻點,八字眉三角眼朝天鼻嘴角往下耷拉著,他哀叫一聲捂上臉,聰明的醜女和痴傻的美人,倒不知選哪一個更好些。
待要下船時,遙遙望見陶府偌大的宅院,還是偷偷看一看這位三小姐才好,伸脖子是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省得日日擔驚受怕,橫下心厚著臉皮問那艄公:「剛剛老人家說,陶府這位三小姐聰慧不在男兒之下,只是無緣得見......」
艄公笑呵呵說道:「今日就是有緣,小老兒剛剛就是等著三小姐呢,聽見你在對岸喊也沒敢過去,後來有個小丫鬟過來說今日要晚些,才擺渡到了對岸。」
延暉笑嘻嘻謝過,就見迎面來了幾個人,四個丫鬟簇擁著一位小姐,延暉一看到那位小姐就直了眼睛,臉蛋上白里透著粉,雙眉修長若遠山之黛,兩隻杏眼秋波盈盈,紅唇瀲灧如朝霞一般,這哪裡是人,分明是一輪小太陽,照得人睜不開眼睛,身上還熱烘烘的,待一行人走過他身邊,他再看那背影,一襲粉白衣衫身段裊娜,烏亮的長發束了髮辮直垂腰際,走動間若春風吹拂楊柳,延暉心裡一陣酥麻,腰腹間竄起一股陌生的火苗來。
他正彎著腰苦不堪言,遠遠來了一位俊俏的少年公子,疾步追到那位小姐面前,一把攬住她腰說道:「說好了一起去,也不等我。」
那位小姐捉住他手笑道:「一個男兒家,出個門磨磨蹭蹭的,光衣服換了好幾次,哪有耐心等你,這不我們一出門,你就追來了,走。」
少年公子在她面前一轉身:「今日這打扮怎樣?」
那位小姐一笑:「不錯,貌若潘安,行了?」
少年公子手指著臉頰湊到她唇邊,那位小姐笑著在他臉上拍了一下:「都多大的人了,走。」
少年公子親昵得挽住她手,一行人上了船漸漸遠去,延暉咬牙切齒看著船隻消失在茫茫水面上,想著那少年衣飾華貴俊俏風流,丫鬟們看著他都眼眸發亮,低頭看了看自己寒酸的衣衫,不由一聲苦笑,這富貴人家竟如此不懂禮儀,男女毫不避嫌,真正是不知廉恥。
這個真的是陶府三小姐嗎?原來她既不傻也不醜,只是舉止淫/盪,她既是有了相好,又為何跟自己結親,這親事不如先拖著,待娘親病好了,自己鄉試中舉后,找個由頭退親才是。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