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社團

肖萌背著她那個死沉死沉的書包氣喘吁吁衝進第六教學樓312教室時，社團會議已經開始了。

她「哐當」推開門衝進教室，腳下一個踉蹌，然後腦袋就直接撞向了站在門旁分發資料的社長王聰背上，撞得他手裡的資料散了一地，引發了全教室新社員的圍觀，還有人笑了起來，好在都是善意的，肖萌甚至聽到一句「這個賣萌我給90分！」

作為一名剛剛脫離高三時代大學新新人，肖萌還沒培養出在眾人面前丟臉還面不改色的淡定素質，和面前的笑容和煦的社長面面相覷了三秒鐘之後，她漲紅了臉：「對不起，對不起。」

在人工智慧研究會、簡稱AI研究社這個女生比冬天的蚊子還少的社團里，不論肖萌的主觀意願如何，她始終在某些方面享受了一些特權。社長王聰自是不介意她的小失誤，對她溫和地一笑：「沒什麼。」

肖萌連忙蹲下身，飛快地把散在地上亂成一團的資料撿了起來。這些資料主要包括兩方面，一張是社團的宣傳資料，一張是給這些新入社的社員們填寫的信息登記表，主要是調查新社員對計算機、人工智慧、信息技術和各種編程軟體的了解程度，比起加入社團的申請表內容詳細得多。

剛剛她那下撞擊不輕，會長的手裡的資料散在前排各處，一張飄得最遠的紙簡直以一種有悖流體力學的奇妙的姿勢鑽入第二排座位的角落，再靠近一雙簇新的藍白色球鞋時才慢悠悠停了下來。

肖萌心中嘀咕著，連忙走到第二排，蹲下身試圖撿那張不聽話的登記表，沒想到忽然那藍白的球鞋輕輕一動，居然踩住了那張表。

肖萌瞪大眼睛，下意識仰起頭來，目光從球鞋上移，越過了雪白的襪子后，是一條筆挺修長的深色牛仔褲，隨著視線上移，她看清了這雙長腿的主人——是的，只看球鞋的尺寸就知道球鞋的主人一定是男生，可是肖萌也沒想到，這位踩著那張可憐登記表的男生居然長成這個樣子。

男生留著很露額的短髮，發色有點奇特，偏深栗色，鼻樑挺拔如山峰，膚色異常白皙。他隨意地靠在座位後背，左手插在衣兜里，面無表情地看著一本厚厚的英文書。書沒擱在桌上，擱在他的大腿上，斜靠著桌子的桌肚。他看書速度應當很快，肖萌僅僅是一愣神，就看到他修長的手指飛舞著，翻過去了一頁。

如果不是他那張完全看不到任何錶情的淡漠臉龐，那面前這位絕對是肖萌親眼見過的最帥氣的異性了。

「……那個……」肖萌定了定神，小聲說，「同學，你的腳能不能讓一讓？」

男生置若罔聞。

肖萌這才發現他居然戴著耳機，耳機的細線伸展到了他身邊的運動書包里。

你戴著耳機還來開社團會議？你是在鄙視這場會議嗎？

肖萌覺得自己的三觀受到了衝擊。

肖萌無奈，伸手拉了拉男生的T恤，再次小聲的重複：「同學，你的腳能不能讓一讓？」

男生以一種電影里才會出現的慢鏡頭姿勢緩緩側過頭來，以一種「你這個凡人為什麼要打擾我」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肖萌注意到，男生的眼眸也和頭髮一樣，比普通人眼眸顏色更淺一些，偏向焦糖的顏色，好看得難以形容，只不過這雙異常好看的眸子里一點暖意都找不到，再加上他如山峰般的鼻樑和逐漸抿起的薄唇，過於凌厲的俊美讓肖萌大腦皮層一陣發麻。

她指了指地上的可憐兮兮的表格，「你的腳踩住了表格……」

然而對方並不想理她，一言不發又轉過頭去看手中那本厚書，好像書比她好看多了。

肖萌看著他那張面無表情看似毫無談判餘地的臉，簡直欲哭無淚。其實肖萌的人際交往能力相當好，再加上顏值優勢和身為雙胞胎之一的加成，朋友很多——這麼多年來她很少、甚至可以說幾乎沒遇到這種對方冰冷以待拒絕交流的局面，經驗有所不足。

於是，她默默低下頭，伸出手用了點力氣把那張表從男生的腳底抽出來。

暴力手段成效顯著，「嘩啦」一聲，紙裂開了，肖萌拿著裂了一角的表格站起來。

這邊王聰已經和第一排的同學們已經重新收好了散落的文檔，他注意到肖萌這邊的動靜，一瞬間就明白她的窘狀，連忙拿了張新的表格遞過來：「肖萌，沒關係，壞了就壞了，表格本來就有多的，我再給你一張。」

「沒什麼，不影響，社長，」肖萌連忙說，「我就填這張。」

意識到她已經耽誤了全社團上下不少時間，她也不好走得太遠，就在男生身後的第三排角落裡落座，拿出筆開始填寫。

王聰看她態度堅決，表情複雜的看了看牆角的男生，不再說什麼，重新回到講台前，激情澎拜地開始介紹起人工智慧研究會。

是的，這是肖萌升入大學后，第一次參加社團的會議。

今年六月，肖萌和全國的多數同齡人一樣參加了高考，憑著優異的成績考入了這所全國知名學府的信息科學學院的計算機科學與技術專業就讀。

她進入計算機系有一定的偶然性，這並不是說她不想念本專業——實際上，她頗有一些編程功底，在高中時還參加過信息學的奧賽，但因為種種原因沒能走太遠，最後止步於省賽二等獎。好在上帝關閉一扇門的同時也為你打開一扇窗，奧賽失敗后她專心準備高考，成果卓然。這次高考中，她發揮得非常出色，在考場有如神助，分數喜人，再加上自主招生加分，成功進入了本校的王牌專業之一。

開學一個月後，新生們對大學徹底熟悉起來，學校周圍哪裡可以玩哪裡有美食被大學生們摸了個透之後，一年一度的百團大戰也開始。各種社團協會開始招兵買馬，肖萌也在一輪評估后加入了人工智慧研究會。

人工智慧研究會是華大發展得最好的幾個學術型社團之一，「最好」這個詞意味著豐富的人脈關係，較為豐富的資金，強大的社會資源，以及一幫出色的成員——肖萌聽說，本學院里很優秀的一些同學都是本社團的成員。

社團的每個成員都有任務：在每周一次的社團會議上，把自己看到或者讀到的資訊拿出來跟眾人交流，還可以提出問題回答問題。那麼多眼界開闊的優秀學生聚集在一起，關注和討論國內外人工智慧領域裡的最前沿的消息，總比單打獨鬥強得多。

近幾年來，各種媒體把人工智慧渲染得神乎其神，上次80歲的老太太，下至三歲的的幼兒園小朋友都能說出什麼神經網路、機器學習之類的名詞。因此蜂擁而來想加入社團的學生不少。願意入社的人多，能入社的人就不那麼多，肖萌則因為是女生身份毫無難度的加入了社團。整個信院的女生比例不超過20%，社長王聰只翻了翻她的簡歷就露出了和藹可親的笑容說「歡迎歡迎」。

隨後她留下了自己的聯繫方式，一周后，王聰通知她來參加本學年第一次社團活動，讓新生和社團里的骨幹前輩們認識一下。

自己得以加入這個高端協會的原因，肖萌知之甚深，她不希望別人因為自己的性別而看輕自己，打定主意發憤圖強，要在這片優等生如林的學校里奮鬥出來自己的光輝，豈料第一次參加社團活動就因為遲到鬧了笑話。

至於為什麼遲到，那絕非她的本意——她剛剛從圖書館出來，就發現自行車被偷了。這可是她入學時才買的自行車，花了爸媽近一千塊錢，時至今日也不過騎了一個月。她怒火攻心，在原地找了十分鐘自行車，眼看社團集會的時間越來越近，才不得已一路小跑趕到了開會的教室。

肖萌聽著講台上王聰富有激情的演說，想起自己那被偷的自行車，又看著那半殘的信息登記表，感慨著這一天真是糟透了——她默默嘆了口氣，不自覺地開始觀察坐在自己前方的那個男生。

她驚訝的發現，他耳中還塞著耳塞，手上翻書不停。可想而知，社長的慷慨陳詞他肯定一句話都沒聽下去，肖萌真的很想問一句：這位同學，既然這次社團活動對你來說完全沒意義，那你坐在教室里是幹嗎來著？

以他的性格，想必也很難交到朋友。

肖萌思索著此人的社交關係，再一次注意到，他前後左右都空無一人，彷彿眾人也知道此人不好打交道，因此遠離他。

結束了長達十分鐘關於社團的介紹后，王聰開始了今日的第二項活動，一年級新生的自我介紹。

參會人數不多，一共三十人，大一新生共十二人，自我介紹的速度挺快，很快輪到了肖萌，她走到前排自我介紹了一番，收穫到了相當熱烈的掌聲。

後排一個戴眼鏡、穿格子襯衫看著像宅男的男生高聲問：「你的名字是哪個『meng』？」

「是萌芽的萌，上面一個草字頭，下面一個明亮的明。」

「那也是萌娘的萌了吧。」男生大聲說。

肖萌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她是個好學生，但作為00后，也知道一些ACG圈的常識，察覺出對方那暗含的調笑意思。她不會因此生氣或產生其他情緒，只覺得大學高年級的男生和新生真是不太一樣，膽子很大。

不過她也知道怎麼回答別人的問題。《孫子兵法》里說過，以正合，以奇勝。以正直的態度對待別人，總是不會出錯的。

「是這個萌，」她對著那人點了點頭，又認真道，「我的計算機基礎不太好，但我非常喜歡編程。我會努力向各位師兄師姐們學習。」

幾位男師兄在笑著說：「歡迎有問題來找我！」

肖萌彎了彎眉眼，露出感謝的微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坐好。

隨後則是社團里的老前輩的介紹，王聰指了指教室的幾處位置道：「雖然今天咱們社團的老同志們沒來齊全，但大部分都到了，我現在跟大家介紹一下咱們社裡的骨幹社員。」

人工智慧領域類別很多，社團里也有若干分組，譬如機器學習小組，機器人和自動化、圖像識別等等。

「……這位是羅安揚，擅長圖像識別領域的；這位是田宇，自動化學院的，對機器人很有研究……」每位點到名的同學都會站起來，和新人們打個招呼。

到了最後，王聰特地加重語氣，指向坐在教室角落的人：「這位是路之航同學，大二實驗班的，現在在智能技術實驗室跟著沈泓教授做研究。」

肖萌瞠目結舌，吃驚地簡直要掉了下巴——這位坐在自己前方、踩著表格的大帥哥居然是本學院傳說級別的存在，大神中的大神，路之航。

原來，和小說電視劇一樣，最後一秒鐘出場的才是重量級人物。進行入學教育的時候，肖萌從陸續從幾位師兄師姐那裡聽過「路之航」的三個字。

路之航年齡不滿二十，今年九月升入大二，就讀於本學院的計算機科學實驗班。他一路走來斬獲無數成就，最近的一次神跡出現在今年六月。他作為大一新生和其他兩名大三學長一起代表學校參加ACM世界大學生編程競賽，這絕對是全球規模最大、水平最高的國際大學生程序設計競賽，路之航作為團隊的主力之一，帶領團隊拿到了世界冠軍。華大在此之前從未拿到過世界第一名，國內的隊伍拿到冠軍的次數也極少，其難度可想而知，而他就是能逆勢而出，據說在賽場上還發生了他獨自破解一道逆天難題的壯舉。比賽結束后，據說數個頂級名校和公司直接發來了offer，他看都沒看飄然回國，沒接受訪談。

作為一隻腳踏入計算機領域的新人，肖萌僅聽關於他事迹的轉述就對他身不能致心嚮往之，簡直只想下跪大喊三聲「大神請受我一拜！」

雖說現在大學里的大神多到泛濫，互膜已經成為了同學們的生活常態，但毫無疑問，路之航的這個大神稱號實在含金量太足，實至名歸。

提到「路之航」三個字的時候，教室里掀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看來一個人能力強，就會廣為人知。

被社長點了名，路之航取下了耳塞，拿起膝蓋上的書離座而起，他轉過身，目光在教室上空掃了一圈——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但好歹沖著教室上方的空氣點了個頭，這是個打招呼的姿勢不會有錯——然後他重新落座，又把書放回腿上，低著頭重新看起書來。

肖萌抿著嘴盯著他，忽然覺得有點難過。

他雖然戴著耳機，但依然聽得到社長的話，也願意和新生們結打招呼，看來他只是懶得理睬自己。

剛剛連挪一隻腳都不肯，大概是很鄙視討厭自己吧。

在王聰通知大家加入本社團的群后，第一次社團活動兼新生見面會圓滿結束——本社團有一個用於成員內部交流的群，群文件里歷屆前輩們收集整理的資料，許多資料都是僅次一份，再無別家。沒錯，全社團都是程序員的好處就是弄點資料跟吃飯一樣。

肖萌於是也準備撤退——她還記掛著自己失蹤的自行車，打算在全校範圍內來一個大搜索，萬一小偷還沒來記得銷贓呢？

她動作快，風風火火的就要往外沖，結果剛到門口，就被人猛然扯住了書包系帶，害得她腳下一個踉蹌。

肖萌愕然回過頭，就看到路之航那一張帥臉。他不容分說，把一張碎紙塞到她手裡，在肖萌做出任何反應之前，把書包甩上肩頭，越過她大步流星離開教室。

真的是大步流星，因為大神的身高絕對超過了185厘米，那雙長腿的堪比超模，走起路來像風一樣。

肖萌懷著崇敬的目光目送他遠去，再緩緩低下頭去屏住呼吸看大神親手交給自己的迷之紙條。結果不看不說，一看簡直要吐血——原來這張碎紙就是那張申請表碎掉的一角，寫兩個手機號都嫌擁擠，除了淺淺的鞋印外，上面別無一物。

他拉住自己就是還這破紙給自己？！

可是已經沒用了啊！？

肖萌如同遇到了千年一遇的難題，如墜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