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路之航和郗羽的接觸卓有成效，到五月下旬的的時候，他的小提琴演奏評價演算法有很大的進展，據說在Violin-β系統里的運行得很好，再配合神經網路和機器學習，演奏的效果越來越好，肖萌應邀去聽過一次，覺得現在Violin-β系統已經達到了小提琴樂團頂尖樂手的標準了，只在一些極其技巧性的演奏上還有欠缺，比如人工泛音、撥弦等。

「我們接下來會增加人工泛音和撥弦的功能。」路之航說。

「這樣以來，至少還需要半年時間才能對外公布Violin-β系統？」

「還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時間。」

系統改善多多，肖萌也能感覺到路之航的心情變得很好。

他還把自己剛剛正在寫作的論文初稿拿給她看，作者一共有六個人，還包括了郗羽，肖萌看著作者欄的倒數第二個名字「Xiao,Meng」，還是有些猶豫：「寫的我名字，好嗎？再說，人家會不會認為你是假公濟私？」

「最開始的靈感是你的，不存在假公濟私，」路之航平靜地看了她一眼，「何況，我寫的論文，我加誰的名字都是我的自由。」

肖萌也知道這點。姐妹倆的爸爸就在研究所工作，每年也有專利、論文數量考核——從爸爸的吐槽中，肖萌知道「論文署名」一事水很深。在學術圈，老公帶老婆飛，父母帶孩子飛的事情實在很多。要說這種事情一定違背了學術公平，也很難說。人家天生就站在了更前面的起跑線上，這事羨慕不來。

作為一名普通人，肖萌也時常在宿舍的卧談中暢想「大佬帶著飛」的一幕，但是真的體驗到「大佬帶著飛」的感覺，還是有一種才不配位的羞愧感。

「你這是冒充者綜合征。」

「嗯？」

「你應該更自信一些。」

肖萌抽了抽嘴角，這事兒哪有那麼容易。

「我也有過這樣的困擾，」路之航說了句讓肖萌睜大眼睛的話，「一年前，我進項目組的時候發現所有人都比我厲害，和他們比起來，我幾乎什麼都不懂。對我來說很新鮮的知識，對幾位博士和博士後來說是他們早已學過的課程。」

「那你是怎麼處理的？」

路之航捲起袖子：「我問了我媽媽，她告訴我，脫離自己的舒適區，離開競賽這種熟悉的套路進入到真正的科研項目中，我一定會感覺到不適，一定會遇到問題。她也沒辦法給出很好的意見，因為這是人生成長的必要過程，如果情況很嚴重，實在覺得自己很差，就去問問盧教授——是他把我拉進這個項目的。」

「那你問盧教授了嗎？」

「問了。」

肖萌連忙問：「那他怎麼說？」

「他說，項目組的人是他選出來最優秀、最勤奮的學生，他們比我大了好幾歲，我和他們有差距很自然。他說，凡事多換位思考，你覺得自己不如他們，但他們看著你可能更覺得你很可怕。他認為我很有天賦，相信我可以通過努力來縮小和別人的差距。」

是啊，肖萌忍不住笑了，她覺得盧老師的說法對路之航一定很有效。

「我也把盧老師的這些話送給你。」路之航說，「你很優秀。」

肖萌心底一暖，只覺得自信從天而降，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師兄，謝謝你。」

路之航點了點頭，他最近不是那麼忙，然後提起了去年年底和肖萌的約定：「周五晚上，一起出去吃飯？」

「啊……能不能換個時間？」

「怎麼？」

這個五月，京大的舞蹈團有兩個星期的時間都在外演出舞劇，今天晚上才能返校，肖萌已經有陣子沒見到肖薇了，也很想念姐姐，因此約好了周五晚上一起吃飯。

肖萌靈機一動：「師兄，不然你和我一起去？你還沒有和我姐姐一起吃過飯吧？」

聽完了肖萌的建議，路之航沉默了一會，沒有直接回答。

「……嗯，你不想去嗎？」肖萌觀察他的神色，敏銳地開口：「那我告訴姐姐，我不和她去吃飯了。」

路之航思索了一會：「肖萌，你要知道，在這種聚餐活動中，一般有我的話，大家的氣氛都不會太好。我不希望你們不高興。」

簡簡單單一句話，讓肖萌心臟一陣猛顫。她似乎看到了他笨拙的融入人群的樣子，就好像看到一艘獨木舟行駛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而他坐在獨木舟中，迷惑而又混亂。雖然他在數學和計算機編程上有著卓越的天賦，但這份天賦就好像是汪洋大海中的幾個孤島，根本不足以引導他從社交大海中找到方向。

他聲音不高，說話時一如既往的平鋪直敘。

肖萌一愣，然後問：「你和項目組的其他人一起過飯吧？」

路之航說：「那是因為我們吃飯時聊編程問題。而我沒有辦法和你姐姐聊這些。」

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微笑道：「師兄，我姐姐和我一樣，除了專業水平不如我……其他和我很像，你能接受我，也肯定能接受我姐姐。再說了，我姐姐也挺想和你見面。」

肖萌的說服是很有力度的，路之航反握住她的手，隔了一會道，「好吧。我們就在一起吃飯。」

肖萌又問：「對了，可能還有易思北師兄。他一般都和我姐姐在一起。你不介意吧？」

對這場見面，肖萌是稍微有點忐忑的。她和易思北處的很不錯，但這不等於易思北也會和路之航相處的很好——雖然他倆貌似中學的同級校友來著，但肖萌沒有見過他倆有過任何交流。

對自己說過的話，路之航一直是認賬的，他看了眼她，點了頭。

於是事情就這麼敲定了。

……

周五吃飯的地方還是那家叫「和歌」的日料店，四個年輕男女幾乎同時到達，互相招呼后就走到店內預定的位置坐下。

因為說好了這頓飯是姐妹倆請客，坐定后先互相介紹了一番（主要是正式地把路之航介紹給肖薇和易思北），然後姐妹倆拿著菜單隔餐桌頭碰頭的嘰嘰咕咕的商量點餐，只剩下兩名男生面面相覷。

顯然，兩名男生都不是那種會覺得冷場的很尷尬的個性，目光中各種淡定，路之航是不在乎，易思北是世面見得太多胸有成竹，最後還是易思北笑著開了口：「路之航，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路之航說，語氣一如既往的沒有起伏。

「好不容易能和你在一起吃飯，」易思北嫻熟地開啟了話題，笑著說，「之前我就和肖萌說，我們四個人完全可以多交流。」

「我之前非常忙。」路之航說。

「肖萌也是這麼說的，」易思北示意他看自己身邊的肖薇，「你覺得他們姐妹倆像不像？」

其實這也是路之航第一次近距離接觸肖薇本人，他觀察了肖薇一陣子，又側頭看肖萌，給了個肯定的結論：「很像。」

為了活躍氣氛，易思北和路之航提起年初時姐妹倆互換身份一事：「雙胞胎我也不是沒見過，但她們倆的相似度未免過於高了，身材身高都相差無幾，很難區分，我嚇了一跳。」

「可以區分。」路之航說。

「怎麼分？」易思北問。

路之航看了眼肖薇：「冒泡排序和選擇排序哪種時間複雜度最高？」

肖薇一臉茫然：「啥？！」

「所以，很簡單就可以區分她們兩個。」路之航對易思北點了點頭。

路之航回答得很認真，但因為他的面癱晚期的臉和平鋪直敘的說話節奏，使得這番談話變成了冷笑話。姐妹倆笑起來，肖薇支著下顎：「大神，你是看不起我的智商嗎？」

「沒有看不起，」路之航回答，「我覺得這是唯一區別你們的辦法。」

「英雄所見略同，我當時也是靠專業問題分辯他們的，」易思北心情愉快地笑起來，和路之航說，「仔細想起來，雖然我們很早就認識了，但中學時，真想不到會和你在一張桌子吃過飯。」

「我們在一張桌子吃過飯。」路之航說。

「嗯？」易思北一愣，「有嗎？」

「高二上學期的事情，吳桐的生日聚會，你和林培培一起來的。」

這邊，姐妹倆已經好奇地看了過來，一起開口提出問題。

「吳桐是誰？」

「林培培是誰？」

說實話，眼前這一幕對易思北來說真的是個刺激，一模一樣的姐妹以同步率地側頭過來，異口同聲地提出了這個問題，易思北頭一次有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這個路之航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關鍵是你從他臉上完全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存心的。

「吳桐是和我一起參加數學競賽的同學，林培培是我同班同學，」路之航對肖萌解釋，「他過生日的時候請我參加，我就去了。」

說來也是，路之航和易思北雖然中學時代都不同班，但畢竟在一所中學呆了六年，或多或少總有一些交集，出現這種偶遇的劇情毫不奇怪。

這邊路之航做了解釋，易思北也不可能避而不談，開口附和了幾句：「我和吳桐高中同班，關係很好。」

肖薇支著下巴看看易思北：「林培培是你的前女友？」

易思北一本正經端起茶杯，顧左右而言他：「以前的事情了。」

「名字還挺好聽的。」肖薇說。

易思北說：「一般般。」

雖然易思北看著很淡定，但肖萌估計他內心一定不像這麼平靜。她想起去年易思北跟她說過路之航的中學事迹——所謂六月雪還的快，沒想到他也在冷不防中被路之航爆料了一次。肖萌把臉側到一邊暗笑，覺得易思北可能後悔叫路之航出來吃飯了。

「大神，」肖薇笑眯眯地問路之航，「林培培是什麼樣的人啊？」

「我不知道，」路之航說，「我和她沒有往來。」

肖薇也知道從路之航這裡得不到什麼答案，於是似笑非笑看了眼易思北，附贈了一個「待會再問」的眼神，輕輕放過這個問題，然後叫來服務生點了菜——餐桌上的詭異氣氛好了很多，但還是有點隱約的微妙。易思北和路之航聊起兩人的中學同學，可以看出來，路之航雖然跟得上話題，但看得出來，他融入得有些勉強。

「說起吳桐，他這學期從數學系轉到經管學院讀金融專業了。」

「金融專業？」路之航對這個話題有點興趣，但從他的語氣和微皺的眉頭可以看出，他對金融專業很不以為然，估計也覺得吳桐的選擇是錯誤的。

「金融應該是熱門專業，那麼好轉嗎？」肖萌也被話題吸引了。

肖薇說：「可以啊。只要你的GPA足夠好就可了。」

「好到什麼程度呢？」

「至少要全系前五。」

肖萌暢想了一下：「真厲害！數學系的全系前五！」

「路之航如果在數學系，不可能比他差。」易思北說著，又笑起來，「高中的時候，路之航放棄了數學奧賽的國家隊名額后，就是吳桐頂上的。」

對路之航的數學水平，肖萌沒有任何懷疑，她心滿意足地對路之航說，「師兄，你沒學金融，真的太好了。」

路之航道：「我不喜歡金融。」

「大神，你為什麼不喜歡金融？」肖薇好奇的問，她就讀於經濟學院，對金融或多或少有些了解，知道高考分數最高的那群同學大都去了金融專業。

這問題也是肖萌想問的。路之航很少如此直接的表現自己的喜惡，對他不熟悉的事情，他最多表現得很困惑。

「因為無趣。金融可能是我知道最無趣也無用的行業。」路之航淡淡道。

剩下三個人面面相覷，然後會心地笑起來，怎麼說呢，果然是大神才能發表的言論——肖薇和易思北也是經濟學院的好學生，但絕對不敢看不起金融，要是敢這麼說，很可能被懟「你就是酸葡萄心理」。

服務員將菜也一道道送上了桌。這頓飯的質量是很好的，海鮮都很新鮮，色澤很美，幾個年輕人吃得很愉快，聊天也進行得還算不錯。肖萌和肖薇、易思北如往常一樣談天說地，聊起外出演出的細節，說起期中考試的成績，社團活動等等，然後又談到一個多月後的暑假安排。

肖薇說：「我大概會在七月下旬回家，我們舞蹈團有兩周的集訓。」

「這樣啊，」肖萌也把自己的計劃彙報給姐姐，「我可能只能回家半個月，直到8月上旬前我都不打算回家，我們的404小隊準備在暑假搞個ACM集訓。」

路之航大部分時間都很沉默，明顯得對其他三人的話題不太有興趣，但聽到這話時卻開了口。

「肖萌，你打算在學校呆到八月，那你要不要跟我去一趟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