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這棟樓的外表平平無奇,甚至還有點老氣,走進樓里,有一個很小的門廳,需要刷卡進入,一名年輕的男保安坐在門廳里的桌子后,正在對兩人進行登記登記。

年輕的保安笑著和路一純打了個招呼:「路姐,你又來做義工了?」

「今天不是,帶一個小朋友來參觀的。」路一純笑著回答,對肖萌說:「咱們去乘坐電梯。」

「好的,路阿姨。」

進入電梯里后,路一純才對她進行了解釋:「這裡是全國最大的孤獨症兒童治療中心之一,我有時間的時候就到這裡來做義工。」

肖萌點了點頭,從保安的話里她也能聽出。

「這棟樓共有兩個門,一個是很大的正門,咱們現在現在走的側門,直接到三樓及以上的樓層。」

電梯門打開,肖萌跟在路一純身後走了出去,並隨著她的腳步默默參觀起來,她大吃一驚。

這裡與其說是治療中心,不如說是兒童樂園,肖萌簡直目不暇接——從三樓到五樓,約有五十個房間,每個房間大約三十到五十平米,牆壁都貼著可愛的卡通畫,地上鋪厚厚的橡膠地墊,童趣盎然。

具體到每個房間都不一樣,有些房間一望即知是給低齡孩子準備的,房內擺放著各種各樣的毛絨玩具;有些房間是給五到七歲的孩子準備的,裡面擺放著有各種學齡前兒童使用的教具,比如數學數字和圖形、英語字母等等;還有些房間類似學校的教室、畫室和音樂室,但細節處要好得多;最有趣的是一個十分具有科幻感的房間,有體感遊戲、VR設備等等。

「還有遊戲?!」

「是的,部分電子遊戲也可以改善兒童的孤獨症。」

「是嗎?」

「電子遊戲就是靠獎勵機制來玩家沉浸其中,教育孤獨症兒童的關鍵也是激勵機制。」路一純說。

肖萌怔怔的看著眼前的景象。

上午時分,這些房間都很熱鬧,每個房間都有十名左右兒童,他們在年輕老師的帶領下組隊活動,有些小朋友在玩體感遊戲,有些小朋友聚在一起玩牌,還有些小朋友獨自一個人寫寫畫畫。

「還有兩層樓……一樓二樓是什麼?」肖萌問。

「是候診處。要不要去看看?」

「去。」

如果說三到五樓像個兒童樂園,一二層就完全是肖萌理解的醫院的樣子。白色的牆壁,消毒水的味道,醫生辦公室、藥房、測驗室、實驗室……各處都有長椅,大約有百來個家長帶著小朋友坐在長椅上等待叫號,這裡沒有孩子嘰嘰喳喳的說笑聲,有的只是偶爾的尖叫和哭鬧聲。肖萌循聲看過去,是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在哭,他一哭,旁邊的另外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尖叫起來,用手使勁的拍著塑料凳,似乎要和前面的小男孩比賽誰聲音更大。一旁的護士走過來叫兩個小孩子的家長控制自己的孩子,家長們唯唯諾諾的對護士笑了笑,一低頭看著孩子的時候笑容全無,眼神里都是無奈。

至於其他孩子,也好不到哪裡去,有些孩子咬著自己的指甲,有些孩子低聲嘀嘀咕咕,還有的忽然亂跑起來,共同特點是,都不怎麼看人,和周圍格格不入,簡直像是人群中的異類。

兩人穿過氣氛凝重的走廊,從這棟樓的正門離開,走到了室外——此時是六月底,因為前兩天下了雨的緣故,天氣非常舒適。

路一純帶著肖萌走到停車場後面的樹蔭下下的石頭桌椅上落座,才開了口。

「中國對孤獨症的認識很晚,」路一純說,「對孤獨症系統的研究差不多是九五年才開始的,這棟樓建起來也不過十來年。」

肖萌安靜的聽著路一純的敘述,她已經隱約察覺到這位阿姨帶她來這裡的原因。

「路之航剛剛出生的時候,中國還沒有這麼好的孤獨症治療中心,」路一純把手包擱在腿上,「在中國,孤獨症兒童基本完全是父母——或者說是母親的事情,因此,當孩子有了孤獨症后,輕易的讓一個家庭陷入絕望的邊緣。」

肖萌輕輕問:「是嗎?」

路一純回頭看了看小樓:「你猜猜看,這棟樓里這些小朋友的父母,有多少是離異的?」

「……我不知道。」

「百分之三十。據我的統計,孩子患有孤獨症后,父母超過三分之一會離異,孩子基本都是媽媽帶。如果你能在這裡等到下午五點半放學,你就會發現來接孩子的大都是孩子的母親或外公外婆。」

觸目驚心的數字讓肖萌短暫失言,她一直在學校里,感受最大的性別歧視就是人們總說「女生學不好數學」「學不好計算機」,對殘酷社會的認識遠遠不夠。

「這個社會對女性太不友好了。」肖萌由衷道,「路阿姨,這些年你真的很辛苦了。」

「相對而言,我算是比較幸運的那種,路之航的爸爸很負責,可能是我見過最負責的父親。你知道,直到現在,他依然堅持給我撫養費——」路一純說到這裡,搖頭笑了起來,「所以回國后看到這些有孤獨症孩子的家庭,心情很複雜。如果路之航在中國長大,我也不敢說他會不會成長為現在的樣子,但大概率不如現在。」

肖萌想了想:「會嗎?路阿姨,我覺得只要他有你這樣的媽媽,就一定會成長成現在這樣,和在哪個國家無關。」

這話讓路一純忍俊不禁:「你這是帶著濾鏡看他。完全不知道小時候的他是什麼樣子。」

「嗯?是什麼樣子的?」

路一純今天談性很好,再加上她身邊的肖萌又實在是個會說話的人,她去自動飲料機買了兩瓶水,給了肖萌一瓶。她扭開瓶子喝了一口,面帶微笑敘述起了往事。

「和你說說我的事情吧。九六年的時候,我大學本科畢業,去了德國讀經濟學碩士——九十年代那會,經濟學是個熱門專業。在德國的第二年,因為機緣巧合,我認識了路之航的爸爸,」路一純呼出一口氣,「他當時在慕尼黑工業大學念機械博士。他是那種比較典型的挪威男人,某種程度上說,和之航也有點像,學識淵博、不善言談、性格很內斂、沉穩。我們當時不在一座城市,可他每周都會乘坐五個小時的火車往返於柏林和慕尼黑之間,僅僅是為了和我吃一頓飯而已。」

肖萌問:「路阿姨,你被他感動了?」

「是啊,很難不被他感動吧?尤其是他還長了一張特別、特別帥氣的臉。」路一純對她眨眨眼,笑起來。

肖萌看過路之航的照片,照片里也有路之航的爸爸——那是個金髮碧眼的高個男人,外表好看得可以去好萊塢做電影明星。

「我們同一年畢業,畢業后我不顧家裡人的反對,跟他結婚,又和他一起回了挪威。路之航第二年就出生了。」

肖萌點了點頭,聽著她說下去。

「我算是有語言天賦的那種人,生下路之航時,我的挪威語水平已經很好了,此時我又找到了一份在銀行的工作。北歐可能是全世界男女最平等的地方,對帶小嬰兒的女性也很友好,公司里還有一個專門的托兒中心。我就這麼一邊上班一邊帶孩子,直到我發現,我的兒子和別的孩子好像有點不一樣。」

「怎麼?」

路一純說:「他平時不愛說話,不說挪威語,也不說漢語,也不聽我們說話,不看我們,也不看我們指給他的東西。他的性格總是處於平靜和暴躁兩個階段,沒有過度,除了吃和睡以外他幾乎不理任何人。如果你不打擾他,一切倒還不錯,我們還看到過他看著玩具的說明書看;但如果你要打擾他,就很可怕了。他最大的愛好是玩數字,我們給他買了一套蒙氏數學教具,他一天到晚的擺弄那些圖形和數字,拿著小粉筆在屋子的各個角落寫數字,他做這種事情是非常有行動力的,可以忙上五六個小時,如果累了,就躺在地上睡一覺,然後起來再畫。如果有人不小心踩到了那些數字,他就會發狂,尖叫,一直到累到睡著都不肯停下來。

「他還無法融入人群。和其他小朋友在一起的時候,他完全是異類。他要麼坐在角落裡擺弄數字,要麼去搞破壞,破壞人家的玩具是他的老本行。當你試圖和他溝通時,他要麼扭曲著視線大叫,要麼不理你。我和他爸爸每天都要和他說至少五六個小時的話,他幾乎沒有回應,自顧自的坐在那裡玩,和家長完全沒有情感交流,那種孤僻和冷漠能把你逼瘋……這就是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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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你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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