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他稍微一動,就覺得頭暈,身上到處酸疼,整個人就跟浮在雲端似的,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
秦疏從來不知道會有這許多的不適。這個狀態莫說要從千軍萬馬中殺出重圍,就是別人讓出一條路放他走,他也走不出幾步。
他只覺得心裡頭亂糟糟的一團,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脫身之計,茫茫然的坐了一陣,只覺得氣悶。起身緩緩走出營帳。外頭四下里火把照得通明,到外有人站崗放哨。他心緒不佳,也不理會旁人。只想往僻靜處走走。
才繞過兩個帳篷,聽得有人輕聲喚道:「秦疏。」
淵池從帳內揭開帘子,朝他招了招手。秦疏不料他還在營中,更猜不透他的意思,站在那兒遲疑了一會,還是慢慢走了過去。
淵池側身讓他,站在門口左右張望一下,見沒人注意才進去。
帳中還有個中年文人,急忙迎上來拉住他:「小疏。」
秦疏一愣,本能的回頭去看淵池。
「師兄怕我在侯爺面前多話,留我下來。他在外面探頭探腦,說是要找你,幸虧讓我看到了不然還不得抓起來。」淵池邊走進來邊說,突然頓了頓,露出訝異而警惕的神色來。「怎麼,你不認識他?「
「他是我幼時的同窗師兄陳復。」秦疏連忙道,在淵池帳中突見故人,第一反應自然是驚詫,捉摸不透淵池的是什麼打算。
「認識就好。」淵池道,他原本就仔細核對過此人身份,名字住址來歷都對得上號,見秦疏如此說,更是放心了。「他也說是你師兄,原本想要贖你回去,這我做不得主,不過讓你們見個面總是可以的。」
秦疏很是感激,對淵池稱了謝,拉著陳復倒是挺高興的樣子:「師兄自從去冶水上任,也有好多年沒見過面了。這一次回來,有沒有見到我的父親?他可還好?」
「我家人都在京中,如今時局不穩,我這次是辭了官回來。前幾日去看過梁相,他老人家見老了許多,也很挂念你。」陳復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梁汜也回來了,全家上下都平平安安的。」
「哦。」秦疏怔了怔,他並不敢指望易縝這人能信守承諾放了姐姐。此後變故極多,同燕淄侯每次見面都是專任惡夢,更沒問起這事。此時聽說了便有些吃驚,默默一笑道:「那便好。」
淵池見兩人說的都是些家常話,朝陳復道:「別讓人發現你在這裡,三刻鐘后乘換防時我帶你出去。」說罷出去帳外給兩人放風。
「小疏,那葯呢?那葯你給了誰?」陳復見淵池出去,拉著秦疏到一旁坐下,壓低了聲音問,他曾經是梁相的門生,說是秦疏的師兄這點倒是不假。
秦疏驚訝,略為警惕的瞧他一眼:「什麼葯?」
「那葯還是我從冶水一帶尋回來的,我猜師尊定然把它交給了你。你不必猜疑,此外並無外人知道。」陳復苦笑,梁相在他面前對此隻字未提。但挂念秦疏那些話不必說,他也看得出來。他千方百計打聽秦疏的下落也全是自己的主意,
「人多口雜,難免走漏風聲,也不必再告訴旁人。」秦疏點一點頭,鬆了一口氣道。
「葯呢?」陳復追問。
秦疏微微一僵,隨即竭力維持著平靜,朝著陳復輕輕一點頭:「我。」
「什麼?」陳復大驚,幾乎要跳起來。被秦疏一把拉住道:「悄聲。」
陳復醒悟過來,不敢大聲張揚,然而吃驚太甚,依舊結結巴巴道:「你,你怎麼能……」
秦疏很覺得難堪,抿了一會兒嘴,只得說:「我那時找不到別人可信,而且過了那一夜就再沒有機會。」
「那你也不能自己吃了呀……」陳復頓足,再看秦疏的臉色白中帶青,也不是挺好的樣子。著急道:「不行,這樣的話更不能讓你再呆在這兒了!」
「師兄。我自已會想辦法的,你不必擔心我。」秦疏拉住陳復,他自己何嘗不想逃出去,可是他一時也沒想出萬全的法子。陳復一個文質書生,卷進來毫無用處,他更怕他鋌而走險,白白搭上一條性命。「我一找到機會就會脫身……」
忽聽得外頭人馬暄嘩,淵池詫異的聲音道:「侯爺怎麼來了?」一面迎上去了。
也沒聽到有誰理會淵池,一干人等踢踢踏踏的往他原來住的那處去了。只聽呯呯嘭嘭響了一陣,又朝這邊過來。
淵池來不及也不便阻攔,燕淄侯已經揭開帘子,一眼就瞧見他端坐在行軍榻上。心裡不知不覺鬆了口氣,然而臉上陰晴不定的,仍舊不怎麼好看。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語氣不善,又朝淵池道:「他在這兒,你方才怎麼不說。」
淵池一面暗暗叫苦,匆忙中朝帳中看了一眼,見只有秦疏一人,陳復不知藏那去了,放下心來。他當時自然是不能說的。這時卻忍不住埋怨,心道你理都不理,我那有機會說。
秦疏從榻上站起來:「燈油沒了,我過來討一點。」
淵池立即點頭附和:「對。」
燕淄侯心裡惱怒,心想你騙誰呢,討個燈油找誰不可以。用得著討進帳子里來,還坐到床上去。冷冷道:「莫非又偷了什麼東西,拿來收買人心?」
秦疏不明白他的意思,看了看他,隨即垂下眼不說話。
易縝見他神情淡漠,似乎瞧也不願意多瞧自己一眼,無名火於是突突的只往上冒。
這幾天換著花樣的那些飯菜,秦疏幾乎是紋絲未動,他心裡早罵了不知多少遍不知好歹的狗東西。再得知他自已在營中開伙,分明就是嫌棄自己送來的東西,這滾油燒在火頭上,那裡還按捺得住。
監工自然不可能平白無故關照他,只需一問,監工便老實交代,把白天他送一隻玉簪,央他置辦些米糧的事全說出來來。燕淄侯面沉如水,心裡卻險些氣炸了肺。給了他的東西,他竟敢拿來送人!
當下把玉簪往秦疏面前一遞:「你可曾見過這東西?」
秦疏見到那隻簪子,面色微微一變。易縝接著問道:「這是不是你送給張景的?」
秦疏見抵不過,只得點點頭:「是。我托張大人替我捎帶點東西,這是一點心意……」
易縝越聽越怒,也不等他把話說完,笑道:「你承認了就好。」
聽他聲氣不同一般。秦疏便默默住了口。
「這是本王的東西,如何會到了你的手上?」易縝最恨他不拿正眼看自己,一見就來氣。當下板下臉來。「你是怎麼偷去的?」
他心裡憋著氣,口氣極為嚴肅冷淡,一字字說得煞有介事。淵池幾乎信以為真,正想秦疏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轉念想到這簪雖貴重,但燕淄縝何嘗在乎這麼一點東西,分明是有意找岔,頗為同情的看了秦疏一眼。
秦疏終於抬起眼看看他,臉上一片驚怒之色,難以置信他竟能講出這樣平空污衊的話來,幾乎是立即道:「我沒有偷!」
「你沒有偷,這東西怎麼會到了你的手上?」易縝面露譏誚。「什麼時候怎麼來的?」
秦疏如何說得出話來。當日昏迷之時,易縝自個一時興起替他綰髮,隨手用了這隻簪子。他更衣時發覺,只因簪子尖銳可當利器,這才悄悄藏在身邊。那一段過住不堪回首,他連想也不願再想,此時怎麼能親口說得出來。
燕淄侯圖一時快意,還在一旁信口道:「……不僅是個下作貨色,還是個手腳不幹凈的賊……」
秦疏緊緊攥著拳頭,臉上慢慢露出極為憤怒恥辱的神色,終於忍不住,昂起頭啞聲道:「我沒偷!」
易縝揚手就是一巴掌抽在他臉上。
這人當真記仇得很,分明還惦記著那天被秦疏打了一記耳光。他打完人心情大暢:「誰准你在本侯面前大聲嚷嚷……」話沒說完就呆住了。
血濺在地上,極輕的一聲。
秦疏被他打得側過臉去,耳中嗡嗡作響,一時倒不很痛,只是鼻子里熱熱的,有什麼東西不受控制的流到唇上來,不由得伸出手去,摸到些滾燙的液體。眼前一陣陣發黑,他眼前一陣陣發黑,好半天才看清沾了一手的血跡。
易縝沒料到這結果,怔怔瞧著秦疏的臉色瞬間蒼白下去,瞧著他搖搖晃晃的站直身子,再瞧著他急急忙忙的拿袖子去擦鼻血。
易縝恍惚覺得自己似乎做得過了。幾次想伸出手去摸摸他,半空中硬生生停了下來,訕訕的想道個歉,又拉不下這個臉來。於是索性不去看秦疏,一轉眼卻見到濺到地上的幾滴血珠,只覺無比刺眼,扎得心裡一揪一揪的好不難受。
所幸出血並不多,秦疏拿手背堵了一會,慢慢也就止住了。這一巴掌倒是打醒了他,記起此刻自己的身份處境,於是平靜下來。什麼憤怒委屈羞恥,都強迫著自己壓了下去,。
易縝還木在那兒沒回過神來,他先放低聲音,平心靜氣地開了口:「侯爺說是我偷的,那就是我偷的。」
換作平時,這話大約並不能令燕淄侯心情愉快。然而這時那人頗有些心虛,魂不守舍擺了擺手:「這次就放過你,滾。」
秦疏似乎還有些遲疑,站在那兒不動。青嵐過來拉他,這才不得不走出去,同淵池擦身而過時,兩人默默交換了個眼神。
淵池心知肚明,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秦疏轉頭去了。
易縝魂不守舍,沒留意兩人細微的交流,獃獃的站了一會。也摔了帘子走出去。
淵池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叫:「陳復?陳復?」
帳內原本就沒什麼大件的家什,他喚了幾聲,從床下傳來些輕微響動,從裡頭爬出一人來。
這行軍床極為低矮,要藏個人極不容易,陳復幾乎是整個人帖著地面才能鑽進去。原本乾淨整齊的一個斯文人,蹭得灰頭士臉落泊了幾分。
陳復臉上木木的,神情既像憤怒又似難過,咬著牙說不了話來。
「你一介文人,安安分分過日子去,不用再想著贖破軍出去,那不容易。」淵池看穿他的心思,卻不便多說。「我先去看看,你藏好了不要讓人發現,一會再送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