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情定
自那以後,有人給我說起天帝,我都想不起來那副天真的臉,只記得他冷漠的臉隱在珠簾後面,再後來聽說他娶了帝后,過得很是圓滿。
神仙便是如此,滄海桑田、桑田滄海、周而復始,凡人百世輪迴,我們見證著人間悲歡離合,從小仙熬成大神幾十萬年,若不找一個神仙眷侶,確實是有點孤單。
我還是整日昏昏沉沉的,打坐,喝酒,玉清神女該有的形象我半分也無,玄極殿里終年清冷,我本來就是一朵冰蓮,冰不與人近,無需和人相澤。
那日我如往常一般依在荷花池邊的迴廊上喝酒,仙侍引著個人走進來。
「師父去赴西方佛主的佛道會了,你找他何事?」
他抬頭,眼神清澈明朗,我驚訝世間怎會有如此漂亮的一雙眼睛,好熟悉的感覺,看見便讓我安心。
他眼神訝異,片刻便恢復寧靜,似一塊終年不化的冰。
「前幾日去凡間時偶得一柄凶劍,來尋天尊代為封印。」
我看那劍柄上寫著誅仙二字,對他道:「你且給我吧!」
他遲疑著不動。
「怎麼?不相信我?」
我使出仙法,一股紫氣縈繞成蓮座漂浮在我腳下,他冷著一張臉看我,眼裡卻是起了些許波瀾。
我有心顯擺,在空中胡亂比劃了一圈,那池中蓮花一會枯死一會怒放,「吾乃玉清神女,大地之母,還封印不了一柄凶劍?」
他將誅仙放在仙侍手中,恭敬的給我行了一禮。
我眼角瞥見雲層之中似有華蓋包蕃,一個不知名的大人物正朝玉清宮來。
我忙斂了仙法落在地面,大人物的隊伍已經進到玉清宮,打頭的是三十六個宮娥手持宮燈在前引路,風火雷電四神走在兩旁。
待人群分往兩邊讓出一條路,我才看到大人物是個面目威嚴極具城府的男人,他走到我面前,眼睛帶著笑意,「許久沒來瞧你了,仙子可還好?」
我回味一陣,才想起他就是元始的那個小徒弟,故人重逢,終究是歡喜的,還想像從前那般抬手拍他的肩,見他已經比我高了個頭,加上如今又是天帝,終究是不妥,又把手收回來。
來了是客,元始不在,我便迎了他去宮裡吃茶。
那個送劍的男子道:「神女有客人在,小仙便不打擾了。」
說罷準備要走,我心裡卻有點捨不得他走,於落日餘暉之中細細瞧他,五萬年的尋找,五萬年的等待,到底是不是眼前的人。
我問他道:「你可有名字?」
他又露出微微的驚訝,像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終是回答我:「小仙玄華子。」
「哦!好,那你明日再來,我封印凶劍時需得有人護法!」他點頭答應后離去。
天帝端著茶,漫不經心的道:「這玄華子是神女的朋友?看你對他倒是特別。」
我打著哈哈,東拉西扯直到他離去。
第二日玄華子如約而來,我帶他去密室,劍鞘方一打開,煞氣衝天,我收斂心神封印凶劍,正到緊要關頭,那劍中突然飛出一個冒著黑氣的骷髏頭,竟然是噬靈。
這是一種特別陰邪的鑄造法,有人殺了仙,再禁錮其元神困於劍內,在陰年陰時鑄就,誅仙當有毀天滅地之威。
那噬靈直衝我來,我冷哼一聲,憑它一個小小的噬靈也敢對我大地之母動手?
咬破舌尖噴出一口血直衝噬靈去,卻覺腳下一空,我被玄華子打橫抱起,他把我放在角落,拔出一把長戟就要和噬魂火拚。
我不明他這是何意,剛才我好好的在幹活,他突然把我抱走,自己又沖了上去,莫不是怕我搶了他的功勞?
他還沒動手,那噬靈就化成一股黑煙飛回劍里,凶劍錚鳴幾聲后自動封劍,他提著一把長戟還未來得及動手,站在那進退不是,氣氛一時有點詭異。
作為一個混沌未開便已經生下來的老人,我一向很體諒晚輩,孩子心性總有些冒進,我過去拍拍他的肩,「那個!哈!你真勇敢。我們可以出去了,走吧!」
他沒有跟上來,我轉頭看他正看著我,眼神純凈真誠地道:「方才我見你吐血,以為你被傷著了!我不是要故意輕薄你的!」
輕薄?原來那樣就叫輕薄。
小皇鳥常和我說的,凡間有的女子若被男子摸了一下,需得雙手死死揪著胸前一團衣服,大喊「非禮呀!」如此才叫好女孩,卻沒說過輕薄要做個什麼回應。
我問他道:「那非禮是個什麼樣子?」
他握著拳在唇邊輕咳了一聲,難以啟齒的樣子說道:「非禮,大概是女子被男子瞧了不該瞧的,摸了不該摸的吧!」
作為一株植物,我還嫁接在白蓮花上的時候陸吾得空常會幫我擦洗葉子,這個該不該摸我實在沒個概念,不過不要緊,都是一群孩子,我很大度的,不會同一群娃娃計較什麼。
遂對他笑道:「沒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如還想摸,還可以給你再摸摸!」
他大窘,一張臉從豬肝色轉成火焰色,我拍拍他的肩膀,「莫不是吃多了辣椒?怎的被嗆成這樣?」
後來他常來,我方才知道他是鴻鈞老祖的弟子,離我們的玉清宮也不甚遠。一日我問他可有俗稱,他道沒有,我道:「那你就叫趙離吧!」為何要喚他趙離卻是不知,那時一輪孤月把天空照得很亮,玉清宮外的雲層深處可見隱約一些宮闕樓閣,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轉眼千年,我與他漸生情愫,凡人常說女為悅己者容,我對著水鏡換身新裝,頭髮千纏百繞,用一顆大大的明珠做成的步搖定著,他得了鴻鈞老祖的令,去給天帝送生辰賀禮。
元始天尊是個好老頭,瞧著我在宮裡坐立不安貼心的譴了我也去送禮。
路上遇到小皇鳥,三人結伴同行,見者無不誇讚,天帝的壽宴排場大,眾仙家推杯換盞,我也喝得醉眼迷離,唯有天帝冷臉高座龍塌,青瓷蜜色的酒盞襯得他臉色鐵青鐵青,獨自斟酌。
我不勝酒力,趙離半摟著我坐在馬車中,抬頭看他,含情凝睇,他穿著一身湖藍薄裳,面如冠玉,同樣脈脈注視我。
他溫柔的氣息漸漸逼近,我只覺唇舌乾渴,似從生下來不曾喝過一口水,伸出舌頭舔了下唇。
他雙手突然一緊,把我禁錮在懷裡,密集的吻裹天挾地,我沉淪其中無法自拔,如一條溺水的魚回到海洋,此時方才覺得圓滿。
第二日我睡得正沉,聽得殿外一陣嘈雜之聲,是仙娥低聲勸阻聲,我宿醉頭疼,掙扎許久才起來,衣襟敞著,見脖子下面一塊櫻紅,穿了鞋待出去,聽見一個和旬又威嚴的聲音道:「天帝自重,請記著你自己的身份。」
我渡出殿去,見一個白面白須白髮的人正朝我這來,我行了一禮喊師父。
元始看著我,半晌后拉過我的手切脈,道:「白蓮大了,女大不中留呀!玄華子替他師父去參加佛道會了,等過些日子他回來我去找鴻鈞老祖說道說道,把你們的好事提上日程來。」
我眨眨眼睛,什麼好事?什麼日程?
末了元始天尊又道:「對了,你遠著天帝些,莫要和他走太近。」
好幾日後我方才後知後覺的知道我可能要成親了,小皇鳥來看我,道我原是葉公好龍,一頓取笑。
我算著日子,再過一日他就回來了,自得了青鳥帶回來的信我便日日睡不好,只盼著他早些回來,我與他信中約好,待我們的事定下來后便去昆崙山常住。
那日風無端很大,我很早便起來梳妝,到午時還不見他來,青鳥卻是來了,送來的信中說要晚三日才回。
不知是何事耽誤了也沒細說,我想見他,一刻也等不得,決定去找他,不能呆在一處,便是遠遠看著也好。
我沒去過靈山,駕著紫蓮問路一路過去,行了一日未見人煙,風卷得黃沙鋪天蓋地,我迷濛行路,跌跌撞撞闖進一間破廟。
原想避避風頭,殿里卻有人,喘息聲粗壯,隱約還有呻呤低嘆求饒。
我繞過香案,見一男一女光著膀子糾纏扭滾,眼皮跳了幾跳,心裡隱隱覺著不舒服,那男子抬頭看我,我頹倒在地,背抵著牆,不知該如何言語,啞著聲音問他:「趙離,你這是在作甚?」
他身下的女子慌忙拉過衣服遮住身體,我不看她,轉過身去:「你把衣服穿好。」
趙離說的非禮勿視,他說除了我之外,其他男子多看你一眼都算非禮,他們不能看你,你也不能看他們,莫說男子,女子我也不看,得了你,世間萬物便失了顏色。
趙離已經穿好衣服,我不知該說什麼,他亦不說話,那女子拉扯著他的衣袖哭得梨花帶雨:「神女你就放了我們吧!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我懷了他的孩子,他說要娶我的!他說三日內定帶我遠走高飛!」
哦!原來是這樣!
我突然覺得很累,一日一夜的路程,我沒閉過眼,沒停下過腳步,原來是這樣。
我掉頭出門,他沒追上來。
那日我回去后便關在密室內,三天三夜不曾出來,他再沒有來尋我,就好像黃粱一夢,他是我的夢中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