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搶親
紅綉死後我便整日呆在房中抄寫佛經,預備在她頭七的時候燒一卷完整的地藏經給她。
晨起去娘房裡請安時,方才聽說膠著的戰事在和親使節抵達大遼後傳來了好消息,雁門關外的敵軍退兵二十里,等待我朝的公主嫁過去。
皇上的子女眾多,適婚的公主就有兩三個,出生皇族,這樣的政治婚姻是她們唯一能為自己國家做的事。
消息傳回來,各宮娘娘們都忙開了,任誰也不想自己的孩子嫁去遼地,且不說離鄉背井,就是單想到長年不斷的風沙把嬌養的臉蛋吹成老樹枯皮也害怕。
朝堂上新一輪的爭論又開始了,娘娘們這時候紛紛發揮出了超常的社交能力,不只平常的人情維護,家族的力量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和親的目標幾乎一邊倒的形式指向沒有家族力量,社交能力一般,不怎麼得寵的賢妃娘娘所生的平陽公主。
平陽公主性格內向膽小,也不怎麼會討皇上皇后的歡心,在京中沒有什麼好友,只和我能說些話。
我去娘的院子里剪紅梅,回來看她呵著手在院里等我,看見我她瞬時紅了眼。
「明珠妹妹,你最是聰慧,快幫我想想辦法!」
她沒拿手爐,就帶了個宮女,顯瘦的肩膀撐不起斗篷,我把她讓到屋裡,看她眉頭皺成一團,全不是那天說起心上人時的歡快模樣。
「侍郎家的公子,你是真的喜歡他嗎?」
平陽看我的臉一片茫然,半晌紅著臉輕輕點了一下。
「那他喜歡你嗎?」
「想是喜歡的,陸國公家的孫女百日宴時,在那遇到,他說鵝黃色的衣裙襯我。」
在這種男尊女卑的環境里,權利中心都集中在男人手裡,女人最大的作用就是吹吹枕頭風,我尚在深閨,無風可吹,平陽她也知道這個道理,來找我不過是作最後的掙扎,找個人訴苦罷了。
平陽走後我躺在床上,想這世間多少有情人不能成雙,殺伐紛爭,多少家庭成了戰爭的陪葬品,有多少母親失去兒子,多少妻子失去丈夫,又有多少稚童失去爹爹!
難怪所有人都說我命好,父慈母愛,兄長也疼我,可這樣的太平盛世是多少戎邊將士用生命換來的?!
我把頭髮散開披著,想人生的煩惱就如同這滿頭青絲一樣,又長且多,難怪世上有那麼多人要皈依佛門,佛說眾生皆苦,放下即自在,可如果人人都能放下,世間怎還會有那麼多的痴男怨女?
夜裡睡不著,腦海里一個一個影子走馬觀花似的從腦海里閃過,無可奈何的二哥二嫂,替我擋下刀子的紅綉,無助怯弱的平陽,最後畫面定格在他臉上。
我的前半生窮侈極奢,同樣身為女子,二嫂要流落風塵,紅綉韶華早逝,平陽雖為公主,可每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而她們心中所願不過是想平淡的活著,遵循這個俗世的條條框框平凡的活著!
可我不一樣,我厭棄世俗,我的骨子裡桀驁不馴,滿城王公貴族我棄如敝履,我只要他,那個夢了十四年的他,如果不能與他共白頭,這身皮囊置於何處不是一樣?!
狼豪吸滿了墨,在絹帛上渲染開來,為首一句:「臣女昭陽,得佑皇恩……」
公雞啼了最後一聲「喔」,起身去娘的院里遠遠磕了一個頭,套了馬車直奔皇宮而去。
皇後娘娘接了我上表的手書很是高興,皇帝爹爹也高興,捋著鬍鬚欣慰的道:「好孩子,不枉我疼她一場!」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跪在娘的塌前,她已經哭暈了過去,爹爹舉著手要打我,終是沒捨得打,只氣得老淚縱橫。
這個冬天京都貴婦之間討論得最多的不再是衣服首飾,而是柳相的幺女,皇上親封的昭陽公主自己請願嫁到遼地和親。
故事傳成了好幾個版本,無不是誇昭陽公主知恩圖報,深明大義的。
辛亥年的寒冬,昭陽公主和親大遼三皇子,送親的隊伍從皇城出發,浩浩蕩蕩沿淮水向西行。
想起夢裡的場景,我就是這般鳳冠霞帔,年輕的將軍帶著一隊士兵打馬追來,揭開蓋頭回望,只見紛紛大雪落在淮水結冰的湖面上,天寒水寒,不見來人。
我就這樣出嫁了,沒有一般女子那樣忐忑,也沒有遠離家鄉的恐懼,內心很平靜,如果不能嫁給他,這世界嫁給誰都一樣。
我想最後再看他一眼,如果他聽得見,我想告訴他我愛他,從那個孤山荒寺見他第一眼起就愛上了他,為了他嫁去遙遠的國度,這樣說不知道他會不會記住我。
拿出崑崙鏡滴上血,舔了舔乾涸的嘴唇,默念他的名字,只見鏡中的趙離正打馬飛奔,雪落了他一身,長發用我送他的玉冠束著,他身後就是被凍住的淮水。
夢中的場景變成了現實,他真的來了,他來帶我回去了,他說過我心有菩提,會舍己為民,他還說要護我周全,而如今,他來兌現承諾了。
將士的喊聲和金屬碰撞的聲音響徹整個河岸,血水很快把蒼茫的白地染成赤紅,隔著蓋頭,只見刀光劍影偶爾從眼前掠過,我微微擔心起來,掀了蓋頭走出去。
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受傷的士兵,趙離避開了致命的地方,只是把他們打傷。
一個士兵突然從懷裡摸出煙花信號,大喊一聲:「有人搶親!」
趙離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信號既已發出,要不了多久附近守城的軍隊定會趕到,那時趙離必死無疑。
「你快走,援軍一到你就走不了了!」
尖叫的風聲中趙離幾個縱躍跳到我身邊,用手裡的長戟朝天一指道:「雙龍破天!」
灰暗的天空一聲驚雷,接著兩聲龍呤,兩條龍從淮水破冰而出,護衛在趙離身側。
黑龍眼睛腥紅,咻咻吐著冷氣,趙離摟著我站在龍頭上,只見下首的士兵嚇得噤若寒蟬,紛紛跪拜在地。
驚雷一聲接著一聲,狂暴霸道的落雷紛紛擊打在我們身側。
「風來!」
趙離持崑崙鏡朝天一揚。
突然間光芒大盛,周遭的凄厲哀嚎突然靜止,只有兩個緊緊相擁的人在一片氤氳霞光中緩緩落在一座山上。
山的四周雲遮霧繞,桐花遍野,一條不見邊際的大河從上傾瀉而下,河邊一塊兩人高的石碑,上書「榣山」二字。
傳聞上古火神祝融有子,名太子長琴,太子長琴喜好音律,日日榣山雅奏,想不到我和趙離陰差陽錯,竟然來了榣山。
趙離擁著我拾階而上,偌大的島上竟無一人,如此也好,或許只有在這仙山荒島,我與身邊的人才能如此十指緊扣,不避世俗。
突然樹葉無風而動,一片雍容的霞光中一個白髮男子御風而來,香氣濃稠,天花亂墜間琴音裊裊。
落地后他拂了拂袖,模樣像是頗愛乾淨,笑容儒雅,見趙離拉著我的手,眉毛微不可查的挑了挑。
「你二人每次闖了禍都來我這榣山,真當這裡是你們家了?」
語氣略帶戲謔,聽不出怪罪之意。
趙離上前一揖「貧僧趙離,拜見上仙!」
那男子語氣揶揄道:「我太子長琴在世已有千年,還從見過懷抱美人的貧僧!」
他把「貧僧」二字咬得極重。
想不到我竟然能見著個神仙,做夢也不敢想的事竟然讓我遇到了。
內心雖激動不已,表面只端莊的跟著趙離行禮:「民女柳明珠見過上仙!」
太子長琴這次笑得更大聲,前俯後仰的樣子和他仙氣飄飄的造型一點都不匹配。
「塵世匆匆,才短短几百年,白蓮仙子竟不認得小仙了?」
看我一臉迷惑,太子長琴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隨後臉色大變,喃喃念道:「你的心呢?你的心去了哪裡?」
趙離搶上一步把我護在身後,兩人戒備的看著眼前的人。
太子長琴先是一愣,隨後釋然笑道:「明白了,我明白了,原來如此!」具體明白了什麼他也沒有告知。
榣山上整日籠罩著白霧,整座島只有白晝,無四季之分,我本來還以為可以在此地隱居,那知太子長琴不允,只准我們兩人在此住一月。
榣山上有幾間房舍,他便讓了一處與我和趙離住,事情變得有點尷尬,房間只有一個,我和趙離並未成親,甚至連他對我的心意我都不能確定,更別說共處一室這種事情。
趙離主動提出就在房裡打個地鋪,我便給他鋪了被褥。
阿狸進來看到我在收拾地鋪,長吁短嘆的道:「嘖嘖,畜生不如呀!成了親竟然不圓房!」
阿狸就是太子長琴,因他舉止「媚態」,行為又乖張狡詐,我就這樣喚他,他也不惱,似乎還頗喜歡這個綽號。
我看一眼身上的嫁衣,低嘆一口氣,也不怪阿狸他會誤會。如果趙離他要是願意,嫁衣是現成的,洞房……,趙離他不是不知我的心意,他不提,不知是心中沒有我,還是另有他想,又或者是我自作多情……。
我不敢往下想,阿狸說有王母那裡弄來的瓊漿玉露,要請我和趙離吃酒,我便出門去尋趙離。
趙離在天河邊上看著穹頂,見我過去,他執起我的手,指著一個地方道:「那裡便是玉清境,玉清境的蓮花是世上最美的。」
「你怎麼知道的?」
「夢裡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