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噩夢
金陵的冬天比起揚州要冷多了。權柔才來的第一日就得了風寒,接連好幾日都沒出門過,整天都睡得昏昏沉沉。
她好像做了一個夢。
夢裡看見了好多人。
「南疆十州反了,傅年自立為王……」
「陸今被下獄,京都掌權的都血洗了一遍,陛下怕是……」
「趙德要動江家了!」
江家?那兩個字灌入耳朵里,權柔感覺自己好像被拖拽著,眼前的東西走馬燈一樣變化。
高門大院前頭圍了一圈又一圈穿盔帶甲的人。手上的長槍或多或少都沾了血。
這種場景本該配合著哭號與哀求的,但是權柔聽不到一點聲音,她只看到那些拿長槍的人臉上都是冷漠。牌匾上龍飛鳳舞的[靖安侯府]幾個大字提醒了權柔她現在是在哪兒。
金陵靖安侯江家。
靖安侯是個有名無實的,官場上一概不管,做生意倒是一把好手。權家和靖安侯府有一筆大買賣,權柔因此見識過這位侯爺在生意上的厲害之處。
侯爺夫人是京都楚王陸今的親姐姐,也就是郡主,封號匯安。平日里也是個賢名在外的。靖安侯府這兩口子都是穩穩噹噹的人,唯一要說個不穩當的,就是夫婦養的獨子,靖安侯府的小侯爺,江忱。
江忱這個人,說句浪蕩子一點都不為過。世間無人不識江小侯爺,世家子弟笑他浪蕩不成樣子,世家姑娘也避而遠之。總而言之,對於江忱,大家都有幾分嗤笑。但他還有一樣東西是世人都讚美的,那就是容貌。
江小侯爺長得好。
眉眼骨骼都不似凡人,說句畫中仙都不為過的。那通身的氣派,哪怕拿了骰子在賭場上,也是獨一無二的那個。他是有些女像的,可是卻不陰柔,將女人的精緻發揮到了極致,又不失少年人的輕狂。
權柔沒見過,但是聽過許多次江小侯爺的大名。每次聽到,都不是什麼好事罷了。
「江忱!」所以權柔在猛一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就忍不住皺了眉。
「江忱!你給我跪下舔一舔我的鞋底,今兒爺就放過她,怎麼說?」那種囂張跋扈的聲音打破了眼前的安靜,穿著華貴公子手中拽著個女人,將那雙染了血的鞋高高抬起來,對向前方。
他的前方,那人提著一柄長劍,發冠凌亂,一身華服殘破不成樣子。可是即使這麼狼狽,那人也是極為好看的。
是江忱。
哪怕從來都沒看過,可是權柔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世間也只有江忱能長成這種樣子了。
「放了她,」那長劍還在滴血,可是江忱腳底下已經都是血了,那點血落下去,就找不到了。
那穿華服的公子大笑,「哈哈哈!江忱,你還以為,你是小侯爺呢?還不把人當人看呢?」公子的眉目逐漸猙獰,猛地把手上拽著的人舉起來。
江忱的瞳孔顫了顫,手中的長劍幾乎不穩。「放了她!」
「舔!」公子笑的詭異而猖狂。
江忱的膝蓋已經半彎下去,他沒有開口,可是選擇已經很明顯了。
周邊沒有人說話,只能聽到那公子的笑聲,尖利而又刺耳。
「江忱……」那聲音很熟悉。
權柔看著,注意到那是被公子高高舉起來的女子說的話。
江忱停下來,看著她,「我在。」
他似乎是想笑一笑的,可是天仙一般的臉上現在卻勾不出一個笑來。
「趙行,她不是我江家人,你放了她。」江忱把長劍扔到旁邊,鮮血濺到他的衣服上,和原本的血跡融為一體。
「江忱!」女子似乎是用盡全力了,「不能跪!不可跪!」她突然抬起頭來,手中不知道何時多了把匕首,猛地插進趙行心口處。
女子一下子摔落在地。
趙行來不及反應,可是他身邊的侍從來得及反應。不知道誰高呼一聲,「保護世子!」
那些弓箭就齊刷刷地射下來。
幾乎是同時,江忱撲過來,把女子護在懷裡,箭射在他的肩上,腰上,腿上……可是都晚了,懷裡的人已經沒了氣息。
「權柔……」他已經沒有力氣嘶吼,每一個字都是帶著血的。
他好像還有話沒說,可是畫面戛然而止在此處。
權柔驚愕地看著這一切,眼角的淚水流淌出來的時候,她用手摸了摸。
那女子漏出一張臉來,面若桃花,五官精緻,與權柔,是一模一樣的……或者說,那就是權柔。
可是!權柔看著地上的兩具屍體,腳底一股寒意升起。她,和江忱,怎麼會一起死?!
轟隆一聲,畫面走馬觀花般的散去,權柔彷彿被拖入無盡深淵之中……
「姑娘!姑娘!」
那聲音把權柔喚醒了,她睜開眼睛,盯著蜀錦繡雲紋的頂賬許久,才啞著嗓子問,「祈風,幾時了?」
祈風聽她說話,整個人都鬆了口氣,「回姑娘,已經午時三刻了,老爺說您該起來了,晚些時候得去白家的花宴了。」
權柔這次到金陵來,一是為了談下一筆生意。二是為了,她的婚事。
白家是官宦世家。白二公子白悅更是少有的青年才俊。可是這時代不好,聖上體弱,外戚當權,周邊各路親王異姓王虎視眈眈。如果真的鬧起來,再大的官也不能保證什麼。錢才是最重要的。因此這白家才想到了與權家做姻親。
畢竟,權家是揚州首富。這種時候,錢可比什麼門戶來的重要多了。
但是這樁婚事,也不是平白落下的。雖然權家錢多,但是世間商賈也多,能與權家相比的,還有蘇州吳家,晉南薛家……白家能在這麼多人里挑中權家,其實都是權柔在背後推動。
她一貫心思深沉,尤其繼母林氏進門以後,為了護住年紀小些的幼弟,權柔就變得更難以捉摸了。
世人都道權家大小姐心思重,不像個女人。權柔聽到的時候也只是笑笑,這吃人不吐骨頭的世間,才不管你是男人女人呢。
她還不想死,更不想被匆匆嫁出去,給哪個高官做妾,亦或者給哪個沒落貴族做妻。
父親不管不問,繼母林氏更是不會操心這些了。權柔除了自己來謀划,還能怎麼辦呢?
她不能不嫁人,因為就在兩個月前,晉南薛家二小姐,就被封了郡主,嫁到北疆和親去了……和親啊,打了敗仗的和親啊……那天權柔也在席中,薛家所有人都沒笑,賓客也沒笑。
權柔那時候就覺得,她得嫁,還得嫁一個看得見未來的人!
權家名頭不小,上次沒輪到她,下次呢?下下次呢?誰都說不準的。
她可是千挑萬選,才選中了白悅的。
權柔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眼色深沉,手上的金釵被她緊緊捏著……
那個夢,又是怎麼回事?難道她千般算計,還是躲不過一個慘死嗎?權柔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眼中滿是堅定。
「祈花。去把臨安府鋪子的地契拿來。」
後面正給她梳頭的侍女手一抖,那細齒的象牙梳子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姑娘!」祈風和祈花雙雙跪下,「姑娘,臨安府的鋪子……是夫人留給您的啊!」
權柔看著鏡子,將那金釵穩穩插入發間。「我若沒命活著,留個鋪子做什麼?我現在拿它換的,是我的命。」
臨安府靠近北地,白家大公子就在北地任知州。一切都需要錢,而權柔,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