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淡梅做後母全無經驗,況且她也總覺自己不會當真一世就困在這宅子里圍著這姓徐的男人,所以一早就並無打算往後與他兒女上演母子情深。既送來了,往後照顧好衣食,看好課業,自己盡心便是了。抬頭見慧姐正立在跟前不動,睜大了眼在瞧自己,便朝她笑了下。慧姐往後微微退了一步,臉上神色似乎有些戒備。
那徐進嶸讓慧姐跟著淡梅,想來應該也是今早一時心血來潮的,連房子也沒整理出來。奶娘雖叫周氏那裡的丫頭一道抱來了她平日的寢具衣物等一干用具,只是等這房子盡數收拾了再布置妥當也是要些時間,叫慧姐待這裡不妥,想了下便帶了她先回自己屋子裡去了。
慧姐似乎是頭回來這屋子裡,進去了便左看右看。待院子里那名叫長兒的丫頭送來了時下的一盤子鮮果,裡面堆了些蜜林檎杏子,淡梅便叫慧姐過來同吃。慧姐應了一聲,坐到了她對面那張五足嵌玉圓凳上,文文雅雅地剝著吃了一個。
淡梅留心看著,見這小姑娘倒不是她原先想象中的那般,先便緩了口氣。她原來想著她既是徐家唯一嫡女,自小沒了母親關愛和教導,帶她的周氏想必也不敢說她,會不會養成個刁鑽的性子,那往後就有得頭疼了。如今看來非但不是那樣,反倒有些內向,對人似乎也存了份戒心。莫非是自小沒有母親,那作父親的徐進嶸光早上看她和良哥見了他戰戰兢兢的模樣,就知道平日對待兒女是是個嚴厲的,這才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慧姐吃了幾個果子,站一邊那奶娘便瞧著一臉要說話的樣子,只是強忍住了。待她手又摸向了個杏子,那奶娘大約實在忍不住了,開腔阻攔了道:「小娘子可止了。再多吃小心壞了肚子。」
慧姐那手一頓,便停在了杏子上,眼睛看向了淡梅。
淡梅見她方才也不過只吃三四個不及嬰兒拳頭大的果子而已。想自己從前和侄子吃自家種出的枇杷時,那才叫放開肚子甩開了腮幫子,也沒見如何,便看了眼奶娘道:「才幾個而已,再吃兩個也無妨,只要莫撐了午膳便可。」
奶娘見她這般說了,雖仍有些不願,只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只是尖起了嘴站一邊。慧姐這才又吃了兩個,自己便也歇了。淡梅和她凈了手,叫她在屋子裡描紅,自己去東廂房看下如何了。一邊過去一邊想著是不是該給她尋個年歲相仿的丫頭陪著。好好的一個小姑娘,整日被那樣年長的奶娘盯著,這樣不許那樣不行的,便是換做自己只怕也要活活被悶成個葫蘆了。
東廂那屋子因平日也是有人定期打掃的,所以未到中午便都歸置妥當了。淡梅親自送了慧姐過去,順便把她那描了一半的紙也帶了過去,瞟了一眼,見她的字端端正正,比自己到這苦練一年後寫出來的還要好些。突地想起徐進嶸早上說的那話,撇了下嘴。
午膳時分,那陳氏既然還待在此未離去,淡梅作為新婦,自然是要過去伺候用飯的。帶了妙春妙夏過去,叫那屋子裡的門臉丫頭傳話進去,自己便站在門外的如意踏垛上等著。等了良久,才見喜慶出來了,瞧了眼淡梅,神色似是有些過意不去,張了下嘴卻未說話。
淡梅早曉得結果了,自己過來也不過是盡下禮數而已,瞧見喜慶為難,便笑道:「我娘方才說什麼了,你直說無妨。」
喜慶無奈,這才靠了過來壓低聲道:「實在是老夫人定要婢子說的,夫人莫怪。方才老夫人叫婢子傳話,說夫人杵在她面前她吃不下飯。」
淡梅微微一笑,也不以為意,嗯了一聲,正要離去,突地心念一動,已是從自己手腕上褪下了個纏金鐲子攏在袖中,微微上前握住了喜慶那手塞了過去,笑道:「如此你就多費心些,好替我這不孝的兒媳婦多盡些心意。」
喜慶一怔,淡梅已是鬆了手,朝她微微點下頭,這才轉身去了。
淡梅回了自己屋子,那徐進嶸未回,剛歇了口氣,便聽妙春來報說家裡三個妾室已經立在院子外等著隨伺著她用飯。淡梅想起自己方才,啞然失笑,想也未想便叫她拒了去,又補了句往後都不用來。妙春瞧著似是有些猶豫,頓了下,試探著道:「夫人,這怕是有些不妥。且第一日就不在她們幾個面前立下規矩,往後只怕就……」她如今已經改口叫淡梅為夫人了。
淡梅抬頭瞟了她一眼,並未開腔。妙春後面那話便咽了回去,匆匆出去傳話去了。淡梅叫妙夏把東廂的慧姐請了過來,兩人一道去了用飯的膳房裡。見面前一張紅木四角雕靈芝卷草紋的大方桌上已經擺了四碟切時果,分別是藕片、鵝梨餅子、切蜜蕈和葴楊梅,又魚貫送上了四碟瓏纏果子諸如荔枝甘露餅、酥胡桃、纏松子之類的,這才上了正菜。第一盞是花炊鵪子、荔枝白腰子,第二盞是奶房簽、萌芽腰肚,第三盞是燉掌簽,鵪子羹,第四盞是沙魚燴,螃蟹釀橙,此外又有插食的小點潤雞、炙炊餅、臠骨和炙鵪子脯,看得淡梅暗嘆不已。
她從前雖在從一品的集賢相府里居了一年多,每日里吃用也都是上好的,只那相府里尋常吃個飯的話也無這般排場,何況現在還只有她和那慧姐兩人?見司菜的還要下去,忍不住叫住了問道:「還沒上完么?」
司菜丫頭立時垂首應了聲是,又道:「尚有四道勸酒的,香螺炸肚、蝤蛑簽……」
她話未說完,淡梅已是皺了眉頭打斷了道:「平日里各院子里都是這般用飯的嗎?」
司菜丫頭應道:「老夫人處儉省了許多,因她不常在此處,且從前這般上被她斥過。西院里的三家房比著夫人這裡的要降一檔,每樣各減一半,大人若是留在哪個屋用飯,就是比照著如今的置備的。」
淡梅數點了下自己面前的碟,不加上那四個未上的,已經有二十盞了,就算各減一半,這徐宅里的女人一人吃飯的時候,面前下飯的菜也至少有十樣,一個人能吃多少?那剩下的那些到底是倒了還是怎麼樣了?
若是從前見到有人這般浪費,她當真覺著要遭天譴了。只如今不過是略皺了下眉,也懶怠多管,只是對那丫頭道:「往後大人若不在我這裡用飯,你叫廚房裡隨意燒三四個可下飯的菜送來便可,多了吃不下。」
司菜丫頭和屋裡服侍的另些人都是一愣。只見她神色嚴肅,瞧著並不似玩笑的樣子,急忙應了下去。
淡梅這才朝著一直看著自己的慧姐笑了下,叫她吃飯。不過兩個人,飯量又都是小的,淡梅在置在自己面前的幾個碟子里各夾了兩筷子,一碗飯下去,便覺肚子飽了,剛放下筷子,那慧姐也已是好了。餘下便叫都撤了去,分給了那些丫頭們。與慧姐漱口擦手后,送她回了東廂房,陪著她坐了一會消了下食,見她打了個哈欠,曉得是要午歇了,便叫奶娘服侍著睡去,自己回了正屋。
淡梅昨夜被折騰到三更后才委委屈屈地睡去,早上五更不到便起了身,到了現在也早覺著眼皮子墜得厲害,便叫妙春放下了帳子出去,自己脫了外衣躺在了榻上想合下眼補覺。只是越想入睡,卻越是睡不著,眼睛盯著自己躺著的床榻,出起了神。
這大床是淡梅的嫁妝,新婚頭一日娘家鋪房的時候送過來的。由內向外看,共有五層,層層圍護。第一層檐板上雕刻著自然延伸的蔓藤,間有象徵富貴的五朵牡丹,兩側各有一對白頭翁相向而立,寓意白頭偕老和富貴綿長。第二層雕刻有金瓜、佛手瓜、壽桃、石榴和柿子五種瑞果,表示福祿壽喜,四季平安。第三層木檐兩旁是累累葡萄,中間錦雞繁花,暗喻多子多福、錦上添花;第四層是金銀財寶陳列,又有風吹纓絡;最外層,也就是掛垂地帳幔的一層,雕刻了分掛兩端的一對紅燈籠,中央喜鵲登枝,左邊一幅蓮花游魚,表示年年有魚,右邊一幅蘆葦河蟹,乃是夫妻和諧的諧音。
這張大床是秦氏費了重金叫巧匠打造出來的,花了將近半年時間,若非早早就備妥當了,哪裡能趕得上這麼匆忙的婚期。只是淡梅躺在攏聚了她娘所有美好祝福的精美床榻上,腦袋裡想的卻是怎樣避過接下來的這個夜晚。
徐進嶸不來這裡最好,萬一要是再來,讓她再受一次昨夜那樣的酷刑。她打也打不過,罵又不擅長,想想便有些不寒而慄了。
女人第一次總是有些痛的,她自然是知道,所以也有心理準備,只萬萬沒想到會痛到像殺豬的地步。也不知道是她現在這個身子太過敏感,還是那個男人太過粗暴。而且以昨夜的痛感來看,接下來的第二次,第三次,就算有所減輕,恐怕也還是痛的。反正她現在是死活不想再來那麼一次了。
淡梅越想,腦子越是沉重,終是抵不過困意,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妙春大約曉得她昨夜沒怎麼睡,所以也未叫她。待自己一覺醒來,只覺神清氣爽,只天色已是快傍晚了,急忙起床漱口整理了下,突地卻是想到了主意。這才心中大定了下來。
晚膳時她照例去北屋外候著,這回那喜慶很快便出來,朝她笑嘻嘻擺了下手。淡梅心知肚明,點了下頭回去了。
徐進嶸仍是未見人影,也是淡梅和慧姐一道用飯。大約是被她中午說了的緣故,晚上那菜雖不全是照她中午吩咐的那樣只四五個,只比起原來已是減了不少。淡梅曉得廚房大約不敢真的按自己說的辦,怕被責備怠慢了,也就罷了。自己太過較真的話就顯得異於常人了,那未必是福。
用了飯後淡梅陪著慧姐在庭院里又做了會針線,只不過是看她在府上綉娘的指導下飛針引線,她自己束手旁觀而已。瞧著要掌燈了,便叫歇了,免得費眼睛。那慧姐甚是聽話,跟著奶娘回了屋子,臨進門一下,卻是回頭瞧了下淡梅。淡梅朝她笑著招了下手,自己便回屋裡去了。
正房裡掌了燈,淡梅緊趕著卸妝洗浴了,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地上了塌,叫妙春放下了帳子關上門,妙春雖覺奇怪,只也照她意思辦了,自己退到了外屋裡和妙夏守著。淡梅立刻下去悄聲上了門閂,這才獨個躺榻上,搖著著柄涼扇扇風,耳朵卻一直留意外面。想著萬一那人過來了,就用預先想好的話抵住了。直等到近二更了還沒動靜,猜想那徐進嶸十之**已經去了西院的哪個屋子裡,這才整個人放鬆了下來,白日里睡覺似是睡出了滋味,此刻一下又要眯了過去。
淡梅正想放心睡去,卻突然聽見外屋大門被推開的聲音,接著是妙春妙夏問好,曉得那徐進嶸過來了。心中暗罵他這麼晚了還不讓人安生,便屏息凝神聽外面動靜。果然內房的門被推了下,只卻推不開。淡梅透過垂地帳幕,瞧見徐進嶸那影子被他身後燭火投射在窗紙上晃動,瞧著便似被放出瓶的許願巨靈神一般。
「妙春,是大人回了嗎?告訴大人我今日身子極是不爽快,這才早早歇了的。請大人到別屋裡歇著。萬一過氣給他就不妥了。」
淡梅開口說道,那聲音聽著有氣沒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