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循環
密室中,老司命伸手在榻上一拂,原本沉睡中的少年不見了,只剩下一個葫蘆與一枝梅花。
「希望他和小阿舟能在那邊順利拿到萬蠱王。」他神色複雜,嘆息道。
長明燈拾起葫蘆,用力拔開了塞子。
一縷紫煙徐徐逸出,於半空盤旋繚繞,漸漸化成人形,又漸漸變得清晰。
司命望著面前忽然出現的渾身蒙了層紫霧的女子,抱拳道:「朝菌夫人,將時間修改的事,就靠你了。」
「放心,憑著同阿舟的交情,只要吉乘哥不在南柏城犯瘋病,我這兒絕無差錯。」紫霧散去,現出名古銅膚色、雙十年華的颯爽女子,穿著緊貼健美身軀的皮衣,裸露在外的肌膚不知塗了什麼,燭光下金粉熠熠。
老司命與長明燈對視,紛紛從對方眼裡看到了無奈。能請到這位無利不起早的姑奶奶,不知耗費了多少他們萬年間辛苦收藏的高級晶石。
那女子朝菌抬手吹了吹塗得亮晶晶的指甲,一片紅霧漫開,又於半空中凝結成一種特殊的文字,慢悠悠道:「我的人傳訊,墮玉島那邊趁著魔界混亂,擄走了彩華樓里的半天族和半魔族。」
「這是要布邪陣?」見二人都未再言,朝菌疑惑地喃喃自語。
「說起來,墮玉島的島主同那兩位姑娘,似乎各有過一段淵源。」老司命掐了掐指,若有所思。
朝菌皺著鼻子抿了抿唇,點點頭露出「我懂」的表情,又忿然道:「我的半魔族,他也敢動!」
長明燈戳著兩根食指指尖,嘟著嘴,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個月前……
凡界的祥雲城籠罩在無邊雪色中,峰巒連綿的西山暗藏著數片溫泉。泉水冒著熱氣,誰又能想到,其下竟會有乾燥的石窟?
暗潮洶湧,隱匿於暗夜中。就在丁若羽破開法陣的一瞬間,石壁上金光大作,符文扭曲,離泓出現在洞口,握著的刀隨手一揮,將半條爛腿齊膝截斷。
突然失去了平衡,他也隨即跌倒,望著那半截斷腿冷笑道:「你輸了。」
斷腿炸為血沫,瀰漫散開,復又聚攏,凝成個血紅的人影,蹲在他旁邊道:「犧牲這麼多,值么?」
「少廢話,快把老子的腿拿來。」離泓怒道,不光語氣兇狠,說的話也粗魯。
「你對某些人也這麼說話?」血影淡去,是個面色黝黑、五官堅毅的男子,看起來很不高興。
「換你殘廢了,你會好好說話?」對面反問道。
「空間轉移術,一個月只能使用三次,全用在你身上,你欠我的多了!」男子一邊抱怨一邊還是施咒結印,狹小的石窟中又破開一處混混沌沌的空間,他伸手一掏,取出一塊紅綢包裹的長形物體,直扔給對方。
對面那斷腿少年好似沒聽見他言語般,徑自將綢布內的半條腿接在了自己身上。
適應片刻,他方起身,裹緊了外頭那件顯然不合身的女式斗篷,赤足在地上走了兩圈后道:「吉乘,謝謝你。」
「哈?」那面部輪廓稜角分明的男子做出極其誇張的表情,難以置通道,「夭壽了,有生之年竟能聽到你說謝?」
離泓望著他點了點頭,又用力踩了踩石窟地面道:「想聽第二遍也很容易,讓我吞了你便可。對於食物,我向來都十分尊重……」
「畜生,就知道吃!」吉乘佯怒打斷,劃出幾個法陣,將石室再次加固,又環顧四周,對自己的傑作頗為滿意。
「這個空間,除了你我,便只有你那位公主姐姐能自由出入,甚至連始君都無法分辨其出口。」他滿臉得意,就差在額上寫下「快誇我」三字,搖頭晃腦道,「這招叫燈下黑,越是危險的地方越安全,始君又怎會想到,你就躲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恐怕已經想到了。」離泓先前又踩又踢,有點乏了,尋了處石壁懶懶靠下,伸長了腿道,「好在已將她騙走,不然……」
「她連你是真是假都辨不出,可見對你的感情也不過爾爾。女人啊,說的話總是不能盡信!」吉乘不屑道。
「你懂什麼?」離泓的語氣再次變得暴躁起來,背身轉向石壁,不去看對方。
正是因太過熟悉,熟悉到一個眼神便能猜測出內心所想,他才會藉此加以暗示,一點一點擴大她的疑慮,讓她試圖主動逃離。
「可是,就算我不懂……你也不該把所有念力都注入那個破法器里,自己弱得連凡人都打不過了,還讓她帶去天上融合自身神識以破除封印,硬生生提高那麼多階!」吉乘忿忿不平道。
到頭來,還被錯認成別有用心之人,得不到一句感謝。
「關你何事?」離泓冷冰冰道,將身子蜷縮進那本來就不夠寬大的斗篷,安靜了片刻,以嫌惡的口吻道,「讓你準備件衣服,結果什麼也沒帶來,還得找人小姑娘借!」
吉乘見他一副憋屈的模樣,頓時樂了,隨手扯下身上的衣袍丟給他道:「急什麼?穿我的不就成了!哎呀,你瞧瞧我這胳膊,為什麼會一鼓一鼓地動,還有你兩個粗?」
他光著上身,洋洋自得,極力炫耀著自己手臂壯碩的肌肉和誇張的線條。
離泓踢開他扔來的袍子,仍舊縮在角落裡,罵了句「噁心」。
「你最好換上,」吉乘收斂笑容變得正經起來,蹲在他旁邊問,「你的傷,是否因念力不足,直至現在仍未開始癒合?」
「你也別看不上,雖說我不大擅長製造法器,但這一件,可是能無限制吸收念氣的法袍。有了它,你破的那點皮明日便會復原!」他說得誇張,神態卻並不像在胡吹大氣。
離泓瞟了他一眼,勉為其難地換上袍子,整理好衣領后,忽然有一絲恍惚,急忙扶住了石壁。
吉乘朗聲大笑,拍著自己堅實的胸膛,另一隻手指著他道:「安否?激烈如斯!」
「激你個鬼!」離泓罵罵咧咧,趕緊盤膝冥想,許久才睜開眼來,已是滿面汗水。
但他的氣色明顯好轉,四肢也漸漸能舒展開變得放鬆。
一炷香的時間后,見他恢復得不錯,吉乘也靠坐在石壁旁,說出自己的疑惑。
「你為何會對我與朝菌的行動了如指掌?」
石室內一片靜默,離泓伸手在地上划動算著什麼,半晌后瞟了他一眼:「三十三年又十月以前,你們一夜之間擁有了異能。」
毫無預兆,這對不過八百歲的魔族貴族兄妹,一夕間變為掌握了時空禁術的強大異能者。
從那天起,吉乘和朝菌這對孿生兄妹亦陷入了一場長達廿四年的幻覺之中。
異能者的異能越趨完美,則其開發出能力后受到的反噬也越大。
噩夢循環往複,若破不了局,他們便會陷入永無止境的輪迴,並將外界的一切也牽扯進這暗無天日的漩渦中,最終走向毀滅。
重複記憶的疊加,讓遠在天界的司命君嗅到了異常的氣息,隨後加以推演,方查證出時間的重複。
打破循環幻境后,吉乘與朝菌的能力也退回到與其他食人魔族差不多的程度,不復先前足可滅世的地步。
儘管如此,創造一個與現實毫不相干的空間將人困於其中,並成為這個空間內的主宰,這種能力,也足以讓絕大多數對手崩潰。
「那夜我見到一個姑娘,以為她是天界的那位,實在忍不住……」吉乘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
「她前身與朝菌夫人可是至交好友,這也下得了手?」離泓鄙夷道,不從自己的角度去說,反而提起了他的妹妹。
不提便罷,一提吉乘立刻恨得咬牙切齒:「若非你的公主姐姐亂點鴛鴦譜,妹妹何至於便宜了那天界殺將,卻至今連個名分也沒有?」
離泓嘆道:「他們兩個願打願挨,怪不到任何人頭上。」
他攤開手掌,放了團漆黑的魔氣,發現恢復了不少,方打起一絲精神,繼續對吉乘開口:「作為補償,有關墮玉島島主的資料,你要儘可能詳細地給我查到。」
習慣了對方那副有氣無力到彷彿連續幾日沒睡的模樣,乍見其認真的神態,吉乘怔了怔,隨後也不知怎麼回事,不敢忤逆般垂頭應是。
雖然當年離泓四處獵殺食人魔時他還尚未出生,但方才那一瞬,他卻明顯感覺到一股侵入骨髓的寒意。
不自在的氣氛蔓延周遭,吉乘隨便找了個借口匆匆離開,馬不停蹄地朝越國的方向趕去。
天界聖泉邊,完成了一個月任務的葯仙周身閃爍著瑩白的光點,驀然現身,將懷中一具腐爛破敗的屍體丟入池中。
隨著入水的嘩啦聲,那具屍體騰起灰黑色的毒煙,不斷發出物體燒焦時的聲響。
不知何時,藥王亦出現在了泉邊。
「回主子,十二個時辰后若能恢復,便無大礙。」葯仙側過身行禮,彙報著眼前的情況。
「你在此守著,一刻也不準離開。」藥王指了指腳下,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