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約定
不逝韶華凡界第二十五章約定夜半時分,離泓終於醒轉。丁若羽猶在夢中,半趴在石床邊沿,愁眉深鎖。他便盡量不驚動她地起了身,悄無聲息走出石室。
「是你指點她解開縛魔索的?」他盯著天龍,原本幽黑的瞳仁剎那間變成了血紅的顏色,嘴角亦伸出長長的獠牙來。
天龍望著他的魔族異態,神情複雜,只道:「那小姑娘心腸太好,你定不能負她。」
離泓頭顱詭異地一歪,發出「喀嚓」一聲怪響,瞬時恢復了原狀。
丁若羽不知何時走了出來。
當著天龍的面,離泓突然將她拉到身邊問:「若我能答應你三個條件,你會怎麼選?」
「我想……」她思索著。
「放了天龍先生,這是第一個。」她猜對方多半心血來潮開個玩笑,也不再顧忌,「第二個,別再為難飛瓊。」
「好,我都答應。」離泓竟較起真來,又問她,「第三個呢?」
「沒想好……」丁若羽為難道,「可否留到日後?」
「好。」離泓輕輕笑起來,容顏俊雅,神情溫柔得讓人心慌。
丁若羽望著他,愣了半天。
他何時變得這般好說話了?
離泓手指撥了撥天龍身上的鐵鎖,靠近他低低道:「我眼下沒有多少法力,不足以破除封印,還需再委屈你一段時日。」
天龍驚異道:「你真打算放了我?」
「我答應了她。」離泓轉身,牽起丁若羽往石室走去,不再多理會他。
也不是第一次被他牽著了,可這回,方碰到他的手,丁若羽就覺得心似漏跳了一拍。
她被拉到石床邊,剛一坐下便聽他問:「你信了那人的胡言亂語?」
丁若羽木訥地點著頭。
「都聽到些什麼?」離泓握著她手不放。
「他說你是……魔族的怪物。」丁若羽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
「怪物!」離泓捏住她下頜,直盯著她眼睛笑道,「你怕不怕?」
「離泓……」她忽然喚道。
離泓心底似乎禁錮著什麼東西,在聽到這個名字時,那些桎梏瞬間碎裂開來。
他俯身,將臉埋在她肩窩,雙臂緊緊擁住她小小的身子。
「你已經失去價值了。」他含含糊糊說出一句話來,又放開她,望著她道,「我不會再利用你做任何事……」
丁若羽不明所以。打從他醒來后,就一直都很奇怪,彷彿變了個人。
換做之前,她會認為,對他而言沒有利用價值的人從來只有死路一條。
可是此刻……
她感覺得出,他已將她當做了與自己平等的存在。
她嘴唇動了動,卻還是什麼也沒說。
「從這兒出去后,就送你回丁家。」他淡淡道,似又變回了那個冷酷高貴、波瀾不興的大國師。
丁若羽抓住他鬆開的手掌,搖了搖頭。
「你不想回家?」離泓有些訝異。
「我跟著你,我想變強。」她下定決心道,聲音輕柔,表情堅決。
本來丁家也找不到她的容身之處了,不能變得強大,回去也是枉然。丁家從不需要累贅。
離泓柔和地笑了笑。他的衣衫已然破破爛爛,氣度卻依舊有著身居高位的從容。
丁若羽目光便黏在他身上,此前她倒從未發覺他有如此魅力。
「別看了,我臉上怎麼也開不出花來。」離泓竟被她瞧得不自在了,伸手去擋她眼睛。
外頭適時地傳來聲重重的乾咳。
丁若羽聽得面上一紅,脫口而出:「兄長年方几何?」
「年方……十八。」離泓十根手指都用上了,盤算了好一會兒方開口道。
「不要臉!」天龍嗓門大,聲音清晰毫不受阻地傳了進來。
這種時候,他的耳朵倒靈。離泓不由嘆了口氣。
「之前的第三件事,我想好了。」丁若羽卻似全然信了,望著他,雙眼一眨不眨、清可見底。
「在我十八歲之前,要一直跟著你。」她掐著手指煞有介事道,「沒幾年!」
「你跟著好了。」離泓垂眸道,睫毛幽長,像只蝶兒倏忽撲在了她心尖。
次日一早,兩人都休息夠了,精神飽滿地同天龍道別,離開了這處巨大天坑。
上去的時候,有碎石脫落,丁若羽閃避后扭傷了腳,只得靠離泓背出去。
風水輪流轉。
她心下感慨,沒背多久就堅持著要自己走,卻發現腳踝腫了,一沾地痛得不行。
離泓留她在荒地上,自己返回天坑頂端,采了些草藥和野果回來。
他看了看天色道:「你的腳不便行動,今晚得在此露宿了。」
搗葯上藥、劈柴生火,他像個常年在野外奔波的獵人般熟練。丁若羽坐在火堆邊烤了烤手,見他終於停了下來,忙挪過去用袖子擦他臉上的灰。
咫尺之間、觸手可及,他第一次給她如此近似於凡人的感覺。
天全黑了,弦月嵌在遠山的一角,星子顯得格外明亮。
「我們不回去了好不好?」當她問出口時,自己都是一驚。不知為何,每次同他獨處,總會不自覺就吐露了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丁若羽原本靠在他心口,二人仰在火堆旁看著滿天繁星,但當這句話說出來后她整個人都要跳起身了。
離泓目光一轉,笑著按在她肩頭,另一隻手扶住她纖細的脖子,在她眉心輕輕一啄。
輕柔得幾乎感覺不到,沒有一絲慾望,卻反而透著絕望的氣息。
丁若羽慌忙將腦袋埋在他懷裡裝鴕鳥,便聽他帶著兩分嘲諷道:「這麼快就忘了你的那個小情人?」
她原就不善言辭,經此一問,更是支支吾吾無從辯駁。
「不一樣。」她半天才道。
離泓手指穿過她散下的發,溫柔緩慢。
「回去后,該怎樣還是得怎樣。」他道,「忘了這些天發生的事,忘了這個可怕的想法。」
他在說給她聽,也像在告誡自己。
「那今晚呢?」丁若羽在他懷裡問,聲音悶悶的。
他們便看了一整夜星星,不言不語,將心暫時系在了一塊兒。
天亮之後,他們就要回歸到各自的位置,再不可能有這般平靜的星空……
岔路口,離泓從殘破衣襟內摸出根短笛,吹了首陰森詭異的曲子。
半個時辰后,一小隊紅斗篷的巫教弟子在領頭的灰衣蒙面少年帶領下,飛快趕到這座荒無人煙的山上,順著小徑,跟著一條花斑巨蟒,轉瞬便停在二人面前。
所有人皆跪地行禮,領頭那灰衣人沉聲道:「屬下來遲,望大人責罰!」
「罷了南宮。」離泓擺了擺手道,「你將這孩子直接送回死士營。」
南宮憶點頭應是,接過他懷中的少女,背起她,一陣旋風似的就奔著來路下山了。
丁若羽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距岔路口頗遠了,回頭再也看不到離泓的身影。
林風陣陣,抵達營地時天色將晚。這些日丁若羽在精神上都處於高度緊張狀態,甫放鬆下來只覺渾身酸痛乏力,竟趴在南宮憶的背上睡著了。
聽到耳邊輕微的呼吸聲,灰衣少年回首,精亮銳利的雙眼也漸漸變得柔和。他跑得又快又穩,這一路上,盡量讓她睡得不那麼累。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不知不覺又是一日。
夜風凄寒,在土屋外空曠場地上肆意地嗚嗚作響。塵沙輕揚,妄圖漫上天際,遮蔽住本就岌岌可危的暗弱星輝。
鎮魔塔下,長長的甬道內響起清晰的腳步聲。提著燈籠的男子白衣黑髮,眼底的溫柔早已消散殆盡,此時充斥其中的是無邊的漠然。那種漠然並非空無一物,反倒似看穿世間萬物般的麻木不仁無動於衷,使同行之人心生畏懼、不寒而慄。
南宮憶垂頭跟在他身後,素來精明冷酷的他也是連大氣都不敢出。轉過幾條岔路,處理了幾處機關,來到一座漆黑宮殿外。國師命他提著燈籠在外候著,自己推開殿門,隻身向那一片未知的黑暗深處而去。
黑暗中突然響起了鐵鏈晃動聲。有個嘶啞的聲音在空曠的暗殿內回蕩:「妖物,你又來了!」
「再這般不清醒,便隨她自生自滅好了。」回答的嗓音溫和又清晰,殿中人立時安靜下來。
但是這平靜也只維持了片刻,隨後那聲音愈發狂躁道:「我要見她!你讓我見她!」伴著狂吼聲的,是猛烈的鐵鏈撞擊聲。
「你遍體鱗傷地去見她,是想嚇死她?」那溫和低沉的聲音又不疾不徐道。
黑暗深處,霍然相對著亮起四點嗜血的猩紅,彷彿兩隻兇殘可怕的野獸正在寒夜裡對峙。
鐵鏈碰撞的餘聲中,響起一個疲倦嘶啞的聲音:「阿舟,瞧瞧你這副模樣,也快要油盡燈枯了!再不找回真正的天族軀殼,你將自身難保,還如何來替我等對抗天運閣?」
「別再叫我阿舟!」白衣男子眼底暗紅的血光逐漸褪去,神情也變得柔和而平靜,他調整好情緒,緩緩道:「算算日子,確實也快到他們對我動手的時候了。」
嗓音嘶啞的男子默然凝住他,良久才道:「離泓仍在沉眠,族裡真正能做主的……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怕了?」國師輕輕笑了,漠然道,「對付父君派下來的那群莽夫,還用得著我們親自動手?」
「你終究……」暗中之人嘶聲而呼。
「我研製出了完美的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