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歸家
()尚謙和尚春快馬來到了那大名府浚縣的採石場,那採石場是管家的,但管理的小吏一聽說是尚三爺要來要人,自是願意,這採石場,多一個人不多,少一個人也無所謂,反正每年都要死掉一批,也都要來一批無主的苦役,也常有人來買些身強力壯的做別的苦差事。
但當他聽到尚謙是指名道姓的要人時,便為難地說:「三爺,我們這來時雖是有登記去處姓名,但誰也都知曉來了這除去被買去干別的苦差事,那是沒別的路子了。眼下您說的此人究竟走沒走,死沒死,這在下都說不出上來。」他不知前因後果,只覺這尚三爺真真奇怪,要買做苦力的,進去挑個健壯的便好,還要指名道姓的要人,這贖回去做下人也不怕他們再犯事兒?
尚謙聽他這般說,便知道此處的人便和牲口無異,要姓名何用,不過只是個勞力而已,他心裡默默嘆氣,掏出一點銀子塞給那小吏,道:「實不相瞞,我來此處是尋個故人,這回大哥要不你行個方便,讓我進去慢慢尋他。」
那小吏接過銀子,又不願得罪定遠侯府的人,自是笑容滿面讓他進去,但後來又記起這尚秋姓尚好像就是定遠侯府賣出來的人,這定遠侯府可真是奇怪,賣了個惡奴,還眼巴巴地再尋回去。
尚謙帶著尚春進了那採石場,便撲面而來一股臭氣,這些漢子顯然是日日勞作,卻無洗涮之處,因此這裡是臭氣熏天。尚謙不認得尚秋,便由跟著尚春四下里尋人,眾人見他來了,以為又是個來買苦力的,對他們來說,做苦力,哪裡都是一樣,興許還不如這呢。所以每個人都只麻木地望了他一眼,便接著干自己的活。尚謙望著眼前那一個個骨瘦如柴的身軀,空洞麻木的眼神,只覺人間地獄也不過如此,他心下有些難過,但也知,在此朝此地,他也沒有能力改變什麼,他能做的就是盡量保護好自己的家人,免得他們受此苦楚。
「秋子,秋子。」尚春忽然驚喜地喊道,尚謙順著他望的方向看去,見一個瘦弱的青年正眼含熱淚地看著他,「三……三爺……春子……」
「秋子,三爺來帶你回去啦。秋子,你還活著就好,沒事了,三爺來帶你回去了。」尚春興奮地衝上前,搖晃著尚秋的肩膀。
尚謙見尚秋一副遲疑的樣子,便點頭笑道:「走,隨我一同回去。」不知是此間太過勞累的緣故,這尚秋和尚春尚冬都不大一樣,很是瘦弱,尚春長著一張機靈相,尚冬是四四方方的國字臉、老實相,這尚秋卻有點兒像個文弱書生,生得很是清秀,但因常年累月風吹日晒,皮膚黑黝黝的。尚謙見了,很是不忍,道:「秋子,你受累了。」
「有三爺這句話,小的死在這也甘心了。」尚秋撲的一聲便跪了下來,道:「謝謝三爺還念著小的,只是小的不能跟三爺走。」
這話把尚謙和尚春都嚇了一跳,尚春忙道:「秋子你瘋了,你在這受苦受累的,都快不成人形了,快跟我們回去。」
尚謙也點頭道:「我生了一場病,前事忘得一乾二淨,但我聽尚春說你是個忠心的,也是個能幹的,況且這裡確實是個折磨人的地方,若你不願跟我也罷,我先贖你出去,你再尋良主,你看如何?」
尚秋淚流滿面,把頭磕得咚咚直響,道:「三爺,您可是被侯爺打了一場以後生的病?如果這般,小的更是不能同您回去了。小的不是不願跟您,三爺對我的恩情我沒齒難忘,只是小的……」
尚秋說著,便有些泣不成聲,尚謙突然有些懂了他的心思,喟嘆道:「你莫擔心會牽連我,我眼下已不住侯府了,我同爹爹說了,要回去管我娘原先留下的莊子,在這裡,我說得算。況現在,爹爹對我也並無刁難之處,不過是贖你回去,你放心……」
「三爺……」尚秋驚愕道:「您……您肯叫侯爺爹了……」
「你快起來,同我們一起走,我這裡還發生了許多事,眼下我來尋你,便是想找個可靠又能幹的,你還願,和我共擔這侯府里的風險么?」尚謙拉起他,拍了拍尚秋的肩膀,他不是原先的尚公子,但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很多感情是可以共通的。對於這個尚秋,見第一面,他便直覺這確實是個可以信賴的。
尚秋見他這般說,尚春又在一旁不斷地敲邊鼓,便允了下來,他心中又怎會不願,只是怕侯爺又再怪罪三爺。他知道,原先的三爺心裡有很多苦,只是外表放誕,眼前的三爺卻真的變了,像是把原先的三爺的內心都表現了出來。
所以,當尚謙帶他去洗刷了一番,又給他買了新衣服,一同騎馬回莊子時,尚秋說道:「三爺,我知道,現在的您才是真正的您。」尚謙有些驚愕地望向尚秋,又陷入了沉思……
尚謙去了三日,才回到莊子,一回來,便覺得氣氛詭異。每個下人見他都是一副想笑又笑不出想說又說不得的神情,可韶槿房裡的幾個大小丫頭,莫說秀秀,便是綠雪、綠晴、綠珠、綠玉也是一見他便瞪眼睛,好似一個個都要把他吃了。
只有寧寧還算給他一點安慰,最先跑出來迎他,左手拿著一個做成兔子形狀的狗尾巴草,右手拿著一張描紅的紙,都有些說不過來了,「爹爹,這個是黑妞給我坐的小兔子,您看好看不?這個是這幾日我寫的字,先生和娘親都說有進步,爹爹您看看。」
「嗯,嗯,極好,極好。」韶槿沒有出來迎他,讓他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她是身體又不大舒服了,還是院子里出了什麼事了。
寧寧見他一副敷衍的神情,不由嘟起了小嘴,道:「怪不得娘親不想搭理爹爹了。」
「嗯?娘親說什麼了?」
「沒有。」寧寧小小聲地道,「爹爹,我悄悄告訴你哦,我感覺娘親這幾日好像不大高興,有次我在書房裡寫字說到爹爹,就看到娘親坐在一旁流淚。後來我問娘親怎麼回事,娘親也不肯說話。後來,我跟黑妞說,黑妞說這一定是娘親生爹爹的氣了,不想搭理爹爹了。」
雖然寧寧說得沒什麼條理,但尚謙還是皺緊了雙眉,只感覺這事情大條了,韶槿那般從容的人,竟然會默默流淚,便大踏步往房裡走去。見韶槿果是坐在窗邊愣愣地出神,身邊也沒一個人。
「娘子,我回來了。」
「三爺,您回來了。」韶槿溫溫柔柔地說道,但那聲調卻不帶一絲情感,就猶如他們初見面一般。
尚謙大驚失色,忙上前抱住她,道:「小槿,你怎麼了,你是不是因為我去了太多天生我氣了。」
「我哪敢生三爺的氣呢。」韶槿說得雲淡風輕。
尚謙一瞬間卻覺得難受至極,道:「小槿,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別嚇我。」
韶槿哀怨地看了尚謙一眼,但很快歸於平靜,淡然道:「三爺,你的事,我管不了,只是以後再有這般事,三爺可先同我說說,免得叫外人看了說笑話。」
尚謙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說:「你是怪我貿然帶回尚秋?小槿,你不知那採石場,便是個有去無回……」
但他沒法再說下去,因為他看見韶槿眼裡已是淚光盈盈,尚謙一下便慌了手腳,替她擦去眼淚,緊緊地摟住她,不論她如何掙扎。
韶槿也不知為何,一進入他的懷抱,便覺得融化了,原先傷透了的心好像又慢慢復甦了些,理智也漸漸地把自己從獨自感傷中拉了回來。
「那個姚金娘是怎麼回事?你說。」韶槿決定不能再做那什麼都不問獨自生悶氣的言情女主角,還是得先理智地問清楚。
「什麼姚金娘,我不是讓尚冬把她安排得遠遠的么?小槿這是小事,我不想拿這事打擾你。」尚謙有些驚愕地說道,小槿怎麼就知道了姚金娘要胡鬧的事兒。
誰知他此話一出,方才懷裡那還算老實的小人兒立刻暴怒三丈,要掙扎出他的懷抱,他不肯放,險些就被她又抓又咬。「好呀你,你,你吃完了抹凈了還要對人家姑娘不負責,把人家送得遠遠的。如果不是丁管家和冬子就把她安排在後院,我還不知道你做過這樣的事兒!你你你……」
尚謙被她越說越混亂,道:「小槿,你在說什麼。什麼叫我吃完了抹凈了,那不是我乾的,你知道的,是原先的尚公子,幾日前我壓根就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個姚金娘!還有,丁管家居然把她安排在後邊的院子?!」
尚謙見韶槿還是側著頭不搭理他,便軟下語氣,好說歹說,將那日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韶槿,卻發現佳人依舊是粉面微寒,只得叫苦不迭:「小槿,這事,我確實是冤枉的,定是冬子去尋丁管家商量,那丁管家還當我是原先的尚謙,他向來心術不正,就想歪了。這好辦,我是絕對無心納妾的,再把她打發了便是。小槿,這從頭到尾就是個誤會,你怎麼還在生氣。」
「哼,你以為你同我說了我便不生氣了么。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告訴我。」韶槿雖然語氣和緩了些,但仍是氣憤地說道:「若你沒半點『憐香惜玉』的賊心,作何還要特意把錢給尚冬,你還怪尚冬和丁管家誤解你。三爺給的錢,他們敢不好好招待那個金娘么?」
尚謙被韶槿哽住了,半晌方說道:「這,這,小槿,我是看她們母女二人不過婦道人家,又無謀生能力,在此間又毀了名節,你也知道古人最重這些東西。雖然那並非我做的事,但我也還是很同情他們的,總想替原先的尚謙虛去補償些什麼?」
「補償?」韶槿面如寒霜,道:「你補償得過來么?你知道他原先欠下多少風流債么?你能一一替他還上?每遇見一個你就因為你的愧疚給上一筆錢?不是更惹人笑話,還要幫你金屋藏嬌?今日這是要錢的,我怕的是以後若再出來一個張金娘、李金娘連錢都不要,偏說和你定過情,非要做你的側室,你當如何處之?」
「小槿,我……」
「我知道你是不忍,可你可曾想過也許你的不忍會毀了這個家?也許因為開了這一次口,以後便有無數人上門。」韶槿見尚謙神色黯然,也覺自己話說得重了一些,嘆了口氣,道:「我知道,我說這些,你定覺得我自私,我小氣,可是,可是我實在不想……不想和外人分享你,一絲一毫也不可以。」
尚謙的眸間又有了一絲暖意,他握起韶槿的手道:「小槿,不會的,這事說實話我當日不過以為是件小事,沒太在意,只想著能幫就幫,現在仔細想想我確實處理得不妥。我也不會覺得你自私,我知道,眼下我們還沒有能力去無私。但你相信我,我絕對沒有為那所謂的美色所動搖過。」
韶槿點點頭,眼睛卻又紅了。
尚謙心裡更慌,只得道:「小槿你莫傷心,是我不好。以後這種事都是你說了算,我一定都問過你。」
韶槿吸了吸鼻子,道:「不是,其實我也沒覺得你做得特別不對,只是我剛才確實是吃醋了生氣了,而且我也很矛盾,我不喜歡別人在背後說你是花心好色,也不希望別人說你始亂終棄。」
「我是我,他是他。不用在意別人的眼光,我給她銀子也只是憑心做事……」
「可人家現下里是非要等你抬進門哩。」韶槿沒好氣地說道。
尚謙拍了拍腦袋,道:「哎,糊塗。小槿,我回來后直到現在還是糊裡糊塗的,究竟冬子是把她安排在後院哪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韶槿這才把那日她發現姚金娘一事始末均同尚謙說了一遍,尚謙萬沒想到那日在他面前故作柔弱的姚金娘會那般趾高氣揚,也難怪韶槿生氣,她一個正房奶奶,被一個還不知道是不是小妾的女人給指著鼻子說,這不論古今的女子,都咽不下這口氣,且心裡也都會想,若無人給那姚金娘撐腰,她怎會如此大膽?
作者有話要說:小槿是個心軟的。沒讓他跪榴槤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