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夢
「怎麼了,你看上去臉色不好,早餐吃的不舒服嗎?」
女孩帶著清純的笑容耐心詢問。弗利卻覺得口中豎立著無數根木刺,扎的完全開不了口,他只能搖頭表示沒什麼問題,女孩在原地站了幾秒,隨後帶著一臉茫然回到工作區。
過去好一會弗利依然沒有從讓人不快的感覺中緩過神來,這些木刺漸漸從嘴裡彷彿長了翅膀的魚一般沿著食管往下鑽,一直鑽到胸口附近才停頓下來。
「艾菲婭,你終於出現了,你去了哪裡?什麼時候離開的?為什麼突然消失?」他喊著,聲音越來越大,每發出一次聲音身體就痛的喘息一次。到最後幾乎只有弗利自己能分辨哪些是說話的聲音哪些是疼痛的喘息。
女孩沒有再回到這一桌來,她站在工作區笑容依舊燦爛,一定是艾菲婭,可為什麼她不理自己,難道她已經忘記了,還是從來都沒有記住過。
弗利沮喪的倒向同樣白的刺眼的椅背,在這間綠黃交替的餐廳里,白色桌椅顯得軟弱無力,讓人不想久坐,也許這正是店主希望的,客人最好吃完就走不要久留。
這裡的人也和裝飾一樣什麼都記不住嗎?即使天天見面,即使在一個晴朗寒冷的夜晚,他們曾相伴穿過狹窄的街道,焦急又滿不在乎的等待黎明的太陽。艾菲婭既不說話也不在意弗利說些什麼,兩人只是緊緊拉著對方的手,好像兩隻手交流了整晚,而他們不過是配合著行走,漫無目的,既期盼著白晝升起又渴望夜色永無止盡。
艾菲婭,他再次用盡全力大聲喊叫。直到被一陣清晨的鳥叫聲吵醒。
「你怎麼了,睡出一身汗來?」
弗利睜開眼,目光正對莎梅爾。妻子穿著一襲綠色絲綢睡衣,略微發胖的身體,並沒有減少妻子的魅力,倒是讓原本挺拔的胸部愈發豐滿。弗利伸手抱住妻子,晨間的興奮讓他忘了睡夢中的疼痛,莎梅爾只是輕輕躺下,隨即用手輕輕把弗利的頭移到深藍色靠枕上。
「一頭的汗,做噩夢了?」妻子問道。
弗利睡到自己一邊,平躺身體望向正對著床的窗檯,黃金葛爬滿了窗戶,自然垂落到下面的單人沙發椅上。
何塞辦公桌上也有這盆植物,連花盆都是一樣的,這個早晨弗利對醫院的記憶恢復的比以往更快一些,或許因為這盆植物的緣故,原本他直到刷牙時才可能想起醫生說的那些該死的話。
見丈夫沒有回答,莎梅爾似乎也沒有繼續追問的意思,轉過身沒有再說話。
清晨鳥叫再次響起,弗利起床關掉提醒語音,徑直向約翰房間走去。
「早上好,爸爸。」
「早上好,超人。」
「啊,為什麼是超人,我不要做超人。」
弗利看著還沒睡醒的約翰,意識到他已經不知不覺長的很大,到了一個喜歡說「不」,喜歡反對的年紀。也許牙膏的問題也和這個特別的年齡有關,如果真如此倒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只要好好度過這段時間就好,孩子都是這樣長大的,想到這弗利感到安心不少,之前的擔憂好像真是杞人憂天。
「那你要做什麼?約翰。」弗利又問道。
「我要媽媽。」
「媽媽?」
約翰穿著汽車圖案的睡衣,衣服和褲子上印滿了各種款式的汽車,睡褲明顯短了一截,看來兒子這陣子真的長了不少。約翰已經站在床上擺出一副要抱的姿勢,伸長兩隻手臂,這一伸手臂,睡衣袖子一下縮到手肘上面,弗利忍不住笑了起來。
「爸爸,你笑什麼呀?」
約翰跟著笑了起來,雖然完全不明白弗利在笑什麼,可看見別人笑小孩也會跟著模仿,好像立刻能體會別人的快樂一樣。
「那爸爸帶你去找媽媽吧,告訴她你長個子了。」
「好的,爸爸。」
莎梅爾看著弗利把兒子抱進房間,只能不情願的起床。
「媽媽今天休息嗎?」約翰溫柔的問道。
莎梅爾把約翰放到床上,摸著他的頭髮,又捏著他的肩膀,約翰吱吱笑個不停。
「媽媽,媽媽,我想吃冰激凌。」
「媽媽,媽媽你今天休息是嗎?我可以不用去學校對不對?」
弗利靠在門邊,看著兒子和妻子,又想到早晨莎梅爾無聲的離開。
什麼時候開始妻子不再歡迎自己?
或許在倆人的關係中,從來都沒有真正親近的時刻,弗利沒有時間回憶那些不再重要的過去,他有更重要的問題需要思考,眼前的兩個人,無論如何都是母親離開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這重要意味著什麼?他們是否也覺得自己是那個重要的人,莎梅爾是否和自己分享過心情,也許沒有,也許自己沒有留意。約翰倒是快樂的時候就大笑不止,難過的時候哭鬧不停,當然約翰是個好孩子,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約翰不僅懂事而且智力似乎也在同齡孩子之上。
他不得不思考一些無法逃避的問題,接下來隨時會發生的改變要如何讓他們知道,眼前的兩個人是否可以接受?原本的生活雖談不上十全十美,卻有著習以為常的溫柔,這樣的生活會發生怎樣的改變?這些問題弗利都無法回答,但又一點他卻異常清楚——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
想到這,夢裡的刺彷彿跟著他的意識來到醒后的世界,不再是虛渺的脈衝信號,而是實實在在的物體,真切的疼痛,輕微的,縮小后的夢境。
弗利轉身來到浴室,打開水龍頭,冰涼的水從管道里流出,晨間的興奮早已偃旗息鼓。
他脫掉睡衣,把自己放進冰涼的浴缸中,夢中殘餘的情緒如吹在血管里的泡泡,窗外陽光一如往日,美好的刺眼。而浴室里冰涼的水流仿若無休止的雨,打算下過整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