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保重!
溪行暖日粼粼色。
兩個少年人沿瀑布下清潭緩行,不多時便能見小橋流水的詩意嫻靜。
兩人停在小石橋上,橋下溪水過淺灘潺潺而過,水石相擊,清冽有聲。
寧君惜探頭下看,見水落石出間還有幾尾黑鯉,悠悠然順水而去,不由會心一笑。
堅定了以後的路,少年的浮躁不安已然在瀑布下的轟鳴聲中淡去,從未有過的輕鬆愜意。
唐婉晴則抬頭上看,見頭頂天如水洗,白雲淺淡,但冬日皓皓,又充滿了澎湃生機。
她忽然有一種衝動,想對身邊的坦露心扉,而不是每次只能局促不安,想靠近卻只能看著身邊的人微笑著遠去,自己似乎永遠追不上。
她深深吸了口氣,心跳得微快,日頭染了雙頰似緋,「君惜哥哥……」
「嗯?」寧君惜抬眸看去,微有疑惑。
「我……」唐婉晴張張嘴,聲音因緊張微有澀意,咽了口唾沫,眸子亮亮道,「君惜哥哥,我送你的那塊玉佩呢?」
寧君惜愣了一下,身子輕輕靠在石橋上,溫聲道,「我記得我還沒給你謝禮。」
唐婉晴一呆,微微低頭,「不用。」
寧君惜淺淺勾了勾嘴角,將老早在永安城買的鳳尾花花簪遞過去,眼瞼卻是輕輕垂落,並不直視她,「可滿意?」
唐婉晴如今雖只是素顏馬尾,少女愛美卻是天性,特別是這種艷麗,幾乎瞬間便被吸引,順手就接了過去。
她愛不釋手打量了一番,才猛地想起是寧君惜送的,腦袋中嗡一下一片空白,臉頰登時布滿紅霞,拿著花簪在兩手間不停替換,迷迷糊糊仰起臉看過去,不知心虛還是羞怯,「君惜哥哥……」
寧君惜臉上帶著淺淡微笑,聲音如同春風撓得唐婉晴耳朵痒痒的,「我原本是準備了這個作見面禮的,不過看你那日勁裝馬尾,想來用不上,便換了那功法,但既然買來了,也不好一直放在我這裡,便借這個由頭再給你,你若嫌棄,我也沒辦法了。」
唐婉晴連忙擺手,臉上笑出兩個淺淺梨旋,「不嫌棄,只要是君惜哥哥送的,什麼都好。」
她說完,又覺得羞怯,連忙低下頭,耳朵紅彤彤的如同火燒。
「傻丫頭!」寧君惜微微搖頭,轉身下橋,「第二劫日子定了嗎?」
唐婉晴暈暈乎乎跟著,「李爺爺說,差不多在清明。」
寧君惜點點頭,算是知曉,「老頭子在身邊,我倒是不擔心,不過你可想好打算了?」
「什麼?」唐婉晴不解。
「自然是清明之後有什麼打算了。」寧君惜有些好笑,「回去還是四處遊歷,想好了嗎?」
唐婉晴心中一震,頓時清醒,聲音有些發顫,「李爺爺說的嗎?」
寧君惜腳步慢了幾分,語氣略有告誡之意,「七劫,宜早不宜遲,不能一直讓它主動找你,宗師之後,誰也幫不了你了,明白嗎?」
唐婉晴低頭不語。
寧君惜無奈嘆了口氣,緩了緩語氣,揚聲道,「我計劃了清明時節再出去走走,本想找人結個伴,結果,把人家差點弄哭了,罪過罪過。」
唐婉晴噗一下笑起來,眼圈卻紅紅的,捶了寧君惜一下,「討厭,我以為你在趕我呢。」
「我是看你快把自己家忘了。」寧君惜側身避開,語氣帶了分調侃,腳步放快了幾分,「再者,外面世界大著呢,不出去走走,多可惜啊。」
唐婉晴揉揉眼,又撅撅嘴,有點想哭,又有點想笑,「君惜哥哥以前不是這樣的。」
寧君惜一愣,卻搖搖頭,「人是會變的。」
「有些人才不會變!」唐婉晴有些執拗反駁。
寧君惜並不想辯駁這些,只是心中愈發無奈,「回去吧,我正想問小岳些事。」
唐婉晴這才語氣緩和下來,輕輕哦了一聲。
……
千里風雪,寒風嗚咽鬼哭號,人走天地茫。
臘月寒冬,積雪添了一層又一層,如今的萬里雪原已非尋常人能出入之地。
但在雪原深處,依舊有人聲喧囂。
黑暗峽谷中來的一群殺手如今已成了這片雪原的熟客,隔三差五便會在這刮骨凍魄的寒風中遭一回罪,偶爾還會碰上遠避世人的雪族中人,生活十分豐富。
不過,這日,他們中間多了幾個新朋友,是一群年輕人。
林瀟幾個人因為岳巍覺得差不多了,便一揚手將他們丟到了這冰天雪地里。
看別人吃苦一定比自己吃苦有意思得多,所以這群殺手的生活愈發豐富多彩了。
……
「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林中,心不動則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
虛無洞天中,陽光依舊明媚。
跨水畫橋直通的竹樓前稚童書聲琅琅。
李禪在檢查十方的功課。
小和尚抬頭挺胸,高聲朗誦經文。
不遠處的石桌前,寧君惜和齊實正在隔桌下棋。
丘伯仲笑眯眯看著兩個人你來我往,時不時喝一口腰上葫蘆里的劣質酒水,怡然自得。
王春燕和李柳兒都站在寧君惜身邊,一個臭棋簍子一個啥也不懂的咋咋乎乎,說是一起幫著出謀劃策,實際上跟搗亂也沒什麼兩樣。
好在寧君惜從不厭煩這些,有時候還會突發奇想跟著兩個人的瞎指揮瞎下一番,看得齊實眉頭緊鎖,整張臉都黑黑的,三個沒良心的就一起哈哈大笑。
絲絲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桌子下,三個小傢伙湊在一塊兒,擠成一堆昏昏欲睡。
沒一會兒,寧君惜棄子認輸,倒是沒怎麼放在心上,沉吟著再將棋子一個個倒次放回棋盒裡,這個方法便如同復盤,比跟別人干下上十盤棋都來得有用。
一邊丘伯仲看著小酌酒,忽然來了興緻,笑道,「小惜啊,看了這麼久的棋,讓老夫也跟你下一局?」
寧君惜抬頭看了他一眼,嘴角微翹,「也好。」
丘伯仲跟齊實換了位置,很快再次開局。
開局四平八穩,顯然兩個人都走的是不溫不火的路子。
齊實坐了一會兒,轉頭看身後,見到李秋白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門檻上,便悄然起身過去。
李禪正巧抬頭看了眼,聳了聳肩膀。
李秋白並不說話,轉身進屋。
屋是那間起了灶近一個月的葯屋,只是此時房間里溢滿了一種刺鼻的古怪味道,熏得人頭腦發悶。
李秋白將灶上一黑色瓶子拿起來,遞給齊實,「清明前送到。」
齊實面無表情接過瓶子,攥在手裡,微微皺眉,「那少爺那裡?」
「你且去,自然有人頂替你的位置。」李秋白彎腰將灶台收拾好,語氣平靜。
齊實點了點頭,猶豫了下,還是問,「可否明日再走?」
「隨你。」李秋白將窗戶打開。
齊實不再多說,將瓶子揣入口袋,出門走回石桌前。
棋局已顯崢嶸,卻令人意外的旗鼓相當。
兩個看熱鬧的依舊在瞎指揮,寧君惜這次倒是沒跟著胡鬧,什麼時候該認真寧君惜還是知道的。
一局棋下了近兩個時辰,從開始到結束都未顯出明顯局勢來,還是在最後丘伯仲忽然大叫了一聲,贏了!
他落了一子,正巧險勝了半子。
寧君惜幾個人都有些哭笑不得,暗道這前輩還挺風趣。
正巧蘇媚見一眾人遲遲不去吃午飯,跑來在畫橋那頭罵街似的催,一眾人才沒在這盤棋上多計較,寧君惜快速收了子,叫了還沒睡醒的絲絲,幾人相互招呼著匆匆往畫橋那邊去了。
……
已近除夕,從幾天前開始,一眾人下午便不再各忙各的,而是聚在一起著手準備除夕用的東西。
虛無洞天不比外面,所有東西都要親力親為,費時也費力。
而且,這幾年虛無洞天都未熱鬧過,哪怕寧君惜沒出聲,一眾化形大妖們也開始起鬨,今年必須要像點樣子。
寧君惜只負責布置,現在還未到年關,也只是安排一眾人做些手工活,他自己倒不參與這些事,多抽著這點空閑時間跑到書庫里看上半日書。
他今日翻出了兩本釋家經要,但說是釋家,實際上卻更像是道家經典,讓他覺得很奇怪,他大概翻了一下,屬於洗筋伐髓的一類書籍,應該是殘篇,便揣著兩本書出了書庫,準備找一禪問問。
在書庫門口,他看到齊實站在那裡,板著臉色,不知道在想什麼,便喊了一聲,「小齊叔!」
「少爺!」齊實回過神來,眼神不知為何有些飄忽。
「有事找我?」寧君惜一邊奇怪這些天小齊叔愈發古怪了,一邊用眼神示意他有事直說。
齊實索性低了頭,沉聲道,「我明日要出去一趟,除夕可能趕不回來,來跟少爺打聲招呼。」
寧君惜皺了皺眉,心情便也有些不好,大團圓飯人不全,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去哪兒?」
「北邊。」齊實猶豫了下,回答。
「北蠻?」寧君惜試探性問。
「是。」
「老頭子讓的?」
齊實沉默。
「不能延後?」寧君惜有些不甘心。
齊實再次沉默。
寧君惜無奈嘆了口氣,不再勉強,「你們忙你們的,不想說我也不多問。什麼時候能回來?」
齊實沉默了兩個呼吸,「不知道。」
寧君惜愣了一下,沉默了幾個呼吸,抬頭微笑,「無論到了哪兒,你都是我的小齊叔。」
齊實扯了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思賢也拜託少爺了。」
「放心。」寧君惜依舊眉眼彎彎,「明日什麼時候?」
「不必送。」齊實搖搖頭,猶豫了下,將一枚綠色袖珍小劍遞給寧君惜,「少爺收著。」
「行。」寧君惜並不看揣入袖中,抬頭笑容愈發燦爛,「小齊叔早去早回。」
「少爺保重。」齊實僵硬笑了一下,轉身走了幾步,忽然往後揮了下手,身形一掠再掠不見。
寧君惜便再也笑不出來了,看了眼李秋白待的葯屋,捏書冊的手微微緊了緊,牽動了下嘴角,「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