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氏的決心

盛氏的決心

待用完了飯,老太太留了盧氏說話,其餘人便各自散了,盛氏上午已經代為處理了府內事務,此時無事便帶著蔣家定回房,她一路上腳步輕快,後頭跟著的人險些被甩丟了,待進了自己屋子,她便忍不住一頭栽在床上蒙頭大笑起來。

吳智媳婦無奈地叫丫頭把家定帶下去玩耍,自己把門關了,這才慢慢走到床邊,撫住盛氏的背。觸手便是硬硬的骨頭,瘦削的身體伏在被堆上不停地微微顫動,想是笑得很開懷,吳智媳婦慢慢撫著,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她低聲驚呼:「大姑娘……」輕輕將她身體掰過來,盛氏臉上已是淚痕滿臉。

吳智媳婦嘆道:「大姑娘,你這是何苦……」盛氏低聲嗚咽,忍不住撲到她懷裡大哭起來,吳智媳婦穩住她的身子,低聲勸道:「大姑娘,我知道你心裡苦,你就趁著現在好好發泄出來,待明日,日子還得和以前一樣繼續下去。」

盛氏傷心欲絕,手不停地捶著床,又哭又笑地喊道:「我有什麼苦?那老太婆吃癟,我笑都來不及。可見天地卻有公道在,這是她的報應……」吳智媳婦知道盛氏素來言語不妨人,可這大逆不道的話也著實嚇了她一身冷汗,忙伸手掩了盛氏口唇,急道:「大姑娘,這話可不能亂說,當心隔牆有耳……」

盛氏猛地扒下她的手,冷笑道:「連大爺都正大光明地不管他娘的死活,我又何必操那個心?哼,我算是看透他們蔣家人了,從爹到兒子都是一路貨色!」吳智媳婦知道這段日子她心裡憋得難受,只得讓她好好發泄一番才算解氣,便索性不攔著她,只試圖引導:「大爺和大太太素來就不是太親近,加之大老爺屋裡本就有那麼多妾室,多添一個庶母也沒什麼區別。但是母子沒有隔夜仇,他們總歸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若是那新姨娘膽敢冒犯太太威嚴,只怕大少爺就頭一個不依。」她話說得委婉,也是暗暗勸盛氏不要和盧氏作對,不要惹得大少爺不開心。

盛氏臉上猶有淚痕,卻笑得有些滲人,她點點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七出裡頭一條就是『不順父母』,你是怕大少爺拿這一條來壓我。可是,」她推開吳智媳婦,緩緩立起身,嘴角微揚,笑得十分不屑,「我為什麼非要怕他?我以前太過愚蠢,竟然還信那個男人的山盟海誓,還眼巴巴地千方百計想著怎麼贏回他的心,哼哼,我還真以為他是心有所屬才一心一意地守著安燕容,可是你瞧,太太賞下一個千嬌百媚的雲阿,他就立刻被新人迷掉了魂,立刻分出一半心思去了雲阿身上,夜夜**,恨不得雲阿也立刻懷孕生子。照這樣子,以後還不知有多少人來爭寵,不知有多少庶子庶女。只是頭喜新厭舊的牲口而已,我要來何用?」

吳智媳婦沒料到話題竟轉到這樣驚悚的層面,不免被嚇掉了一半魂魄,她大驚失色,忙一把拉住盛氏的手:「大姑娘,你這是要做什麼?」前一段時間蔣世平新納了姨娘,盛氏驚怒交集下大鬧了好一陣子,最近才安定下來,吳智媳婦還以為她是終於想開了,不成想今天居然像晴天霹靂一般突然冒出這些昏話。聽她這話,已是完全對丈夫絕望了,吳智媳婦素來知道她性子剛烈決絕,只怕她在這樣極端的情緒下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來。

盛氏勾了勾唇角,用絹子輕輕拭去眼淚,微微笑道:「我什麼也不會做。」她睜開吳智媳婦的手,緩緩撫平袖子上的褶皺,往日如火般燃燒的眸子意外地平和淡定,「我只等著看他們蔣家的好戲。有機會的話添幾把柴火也不錯。」

吳智媳婦心焦不已,忙道:「大姑娘,你這……」她活了這一把年紀,不是沒見過和家裡決裂鬧得天翻地覆的媳婦,可是她做夢也沒想到這樣的命運竟然出現在自己小姐身上,她有心勸上一勸,可是想來想去卻不知從何勸起,這蔣家從老太太、大老爺起,就沒一個真心疼自家大姑娘的,姑爺更是指望不上,小少爺還小,大姑娘這般烈性子,八年下來已是生不如死,以後幾十年可叫她怎麼熬。

盛氏見吳智媳婦也無話可說,心內更是悲涼,她冷冷笑著:「吳姐姐你什麼也別說了,我以前是被豬油蒙了心,壓根沒看到別的,只想著和那些妖精狐媚子搶男人,如今這些日子仔細回想一番,才覺得這樣沒用的男人,我要了還不如不要。」她從裙邊摸出鑰匙打開屋內鎖櫃,取出一本賬冊子隨手扔到桌上,「你瞧,這是我帶到蔣家來的嫁妝,這才幾年光陰,已經虧了一大半了。」

吳智媳婦大驚,忙上前去打開冊子細翻,她本是商家僕婦,這看賬冊的本事自然不在話下,當下一目十行地掃了大半本帳,倒抽一口冷氣:「這……」

盛氏隨手扔了絹子,似笑非笑地盯著賬冊本子:「你們還真以為大少爺是塊做生意的料子么?他一個之乎者也的書生,棄文從商能有什麼出息?這些年來他面上風光,底下不知虧空多少,我心裡焦急,又因著三年無所出而心生愧疚,太太不過略提了兩句,我便立刻偷偷拿嫁妝銀子出來替他填補,頭幾年還好說,後來他不知收斂,越虧越大,我手頭的體己銀子全賠進去了,只好想法子把田地莊子悄悄賣了些。如今除了暉州城那兩個鋪子是在娘家眼皮底下我動不了,其他地方能動的我都動了。」

吳智媳婦越看越是心驚肉跳,她捧著賬冊的手有些顫抖:「大姑娘,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跟咱們家太太說?」她來這裡幾年,這些事情也略猜到了些,只是自家大姑娘雲淡風輕,一問三不說的,她還以為只是小數目,此時這賬目一翻,才知道有多麼驚心動魄。

當年蔣家老大經商得力,老二十七歲中舉人,祖上又是有過蔭封的,正是風光無限時候,蔣家老太爺和盛家老太爺又有些交情,便做主給兩家小輩定了娃娃親。後來雖然蔣家二老爺亡故,大老爺棄商從文,家道不比當年昌盛,盛老太爺仍是把孫女嫁了過來。因是遠嫁,盛家著實準備了一份厚重的嫁妝,除了自家在暉州城的兩個鋪子,他們還在秦楚縣買了幾百畝田地,幾座林子,金銀細軟也陪了無數。折成現銀少說也有三四千兩銀子,只如今這賬目上,憑吳智媳婦再怎麼機靈巧算,也不過只得出一千四五百兩的余錢了。

盛氏嗤笑一聲,道:「女人要是鑽進了男人的套子里,自然什麼都為他打算,恨不得連心肺都掏出來放到他腳下。那時我頭暈發傻,聽著太太的話私下不知做下多少糊塗事,那些田莊的管事都換成了蔣家下人不說,在你們面前也百般為他遮掩,只求蓋住這事為大少爺得個好名聲。」她心裡一陣煩躁,隨手擺了兩下,好像要把身邊莫須有的什麼趕走一般,「後來大太太又求到我面前,讓我每年給她娘家貼些銀子,我也一口應承了。現在一覺醒來,才發現原來是身邊人是兩條血蛭,白白被吸了一身的血。」盛氏雖性子大開大合,到底是商家出身,骨子裡精於算計,以前對蔣世平一往情深才會不計得失傾囊相助,如今冷靜下來自然各色事情都開始計較了。

吳智媳婦心亂如麻,只道:「這事須得和咱們家老爺太太說去。」盛氏按住她肩膀,搖頭道:「說了又有什麼用?若是要和離,只得把這事抖出來,可這樣蔣家丟了面子,咱們家也要落得人口實。我橫豎是毀了,再不能叫人說我盛家的是非。若是退一步忍耐下去,暉州和秦楚隔著百里地,我在這裡不好,爹娘只怕會日夜憂心。再者,我那定哥兒還小,為了他,也得讓他父親名聲好聽些。」說到兒子,盛氏臉色稍微好了些,她心裡苦笑兩聲,以前是想方設法想生個兒子,如今好容易有了,又想著若是沒有他該多好,自己要離開也走得沒有牽挂。

吳智媳婦本是擔心自家姑娘胡思亂想下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如今聽了這番話,知道盛氏人比她還明白,心裡擔憂便少了些,她也知事到如今再沒有更好的法子了,抱怨歸抱怨,日子再難也得繼續過下去。便只得嘆息一聲,勸道:「我瞧著哥兒是個好的,雖然才幾歲,平日也知道心疼大姑娘。以後必定是個孝順孩子。」

盛氏慢慢展露笑顏,笑容中卻有些說不明的凄涼意味:「你以前還勸我說從父、從夫、從子,我有個孩子,好歹比三弟妹強些。可如今你瞧,不過一兩個月功夫,三弟和她兩個如膠似漆,而我,卻只剩下這個孩子了。」

吳智媳婦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勸她,只得像盛氏小時候那樣,撫了撫她的背。盛氏自己搖搖頭,自問自答道:「我沒有三弟妹那樣的好心機好耐力,做不到忍氣吞聲做小伏低,在這家宅之內註定是個輸家,但即便這樣,也休想叫我認命。」

她握緊拳頭,喃喃低語:「若不是這段日子想明白了,我也不會派人偷偷去查了一番,這幾年那蔣世平悄悄用了做生意的本錢在外頭給安燕容置了不少產業,還不是怕她和她的孽種將來沒有依靠?他心裡只惦記那些孽種,絲毫不顧慮我的定哥兒。哼哼,這樣也好,我們最後一絲情分也斷了,從此以後,我只顧著我兒子,他們蔣家人是死是活,一概與我無干,休想在我身上再要到半文錢……」

轉眼中秋便到了,這幾天,蔣世友周韻兩個頻繁往西府去赴宴,日日都看見蔣大老爺在老太太面前二十四孝,對待盧氏更是關懷備至,雖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蔣大老爺是別有目的,可是這樣恭順謙和的低姿態擺出來,大伙兒看久了,不免都更傾向於他一些。蔣家親族甚少,自家人沒什麼意見,董窈娘和蔣世榮入族譜之事幾乎是板上釘釘,只差盧氏點頭了。

盧氏孤掌難鳴,也沒有撐多久,中秋夜賞月時眾人歡聲笑語,氣氛融洽,蔣大老爺便趁機要窈娘來給盧氏敬茶,眾人面前盧氏不好卻了他的面子,只好半推半就受了茶。於是蔣老太太滿意了,蔣大老爺滿意了,眾人皆大歡喜。

蔣世友興味索然地看著這出人生悲喜劇,說不上來什麼感覺,他隨手夾了一筷子香酥雞脯放到嘴裡慢慢嚼,酥脆爽口,難得的美味,他很是驚喜,忙夾了一塊放到周韻碗里,周韻正自出神,不妨他一筷子伸過來,被唬了一跳,她微側頭瞪了蔣世友一眼,低聲道:「我不愛吃雞。」話音未落,便聽得對面盛氏懷裡的蔣家定扭著小身子撒嬌:「娘,我不愛吃雞,我不愛吃雞,我要吃豬耳朵。」盛氏抱著好言好語哄著,示意丫鬟夾了一小塊醬香水晶豬耳朵過來喂他。

蔣世友忍俊不禁,也夾了塊豬耳朵到周韻碗里,模仿盛氏哄蔣家定的語氣低低笑道:「娘子乖,吃豬耳朵。」周韻臉漲得通紅,狠狠瞪了他一眼。蔣世友難得佔個上風,幾乎忍笑忍到岔氣。

好在有這個插曲,蔣世友來此的第一個中秋過得還算圓滿。他和周韻間有些異常的關係也似乎有所好轉。

幾日後一個下午,他正睡了午覺起身,便見佳玉進來道:「三爺,三奶奶請您去正廳里會一位客人。」蔣世友好奇道:「什麼客人?是男是女?」佳玉道:「聽說是位男子。」蔣世友心理一咯噔,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曾經聽吳姨奶奶和周韻聊的那位青梅竹馬開酒賺錢的人物,他眉毛一皺,換了正式些的衣裳就急急往客廳而去。

才到門口,便聽得屋內一個聲音道:「三少奶奶客氣了。」語調低沉有力,卻明顯是個上了年紀的人,蔣世友莫名地鬆了一口氣。轉到門前,一眼便瞧見上賓座上坐了一位鶴髮童顏的老者,周韻坐在主位,正和他談笑。

作者有話要說:我知道不夠五千,我已經寫了一天了,還有一千字放到下一章,~~o(>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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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戶媳婦也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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