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也有玫瑰花
蔣紜是貴客,她這樣說了風就是雨,盧氏也不好攔著,只得多派幾個穩妥的丫頭婆子跟著伺候。底下小孩子們一聽要出府玩,都開心得像過年一樣,小鳳凰歡喜地拍手,就連蔣小環和蔣世恩兩個也都忍不住面露喜色,只有蔣世榮仍舊擺正手規矩坐在自己椅子上,一動不動安靜聽大人說話。
原本依照禮數,大人們聊天就該把小孩子送走,可是老太太素來喜歡人多熱鬧,尤其愛這些孫子重孫子環繞在側,也許是七代單傳下來被子嗣給弄怕了,所以如今就愛顯齣子孫滿堂的旺盛來。就連親近些的親戚們來串門也都讓小孩子出來見客,美其名曰培養親友感情。
盧氏掃了眼幾個小的,皺了皺眉,對旁邊丫鬟說:「幾個小哥兒和姐兒就不用去了。」她這一說,蔣家定和蔣世榮倒沒什麼,可小鳳凰就不樂意了,她有些懼怕盛氏,總不敢和她親近,這會兒扔了小繡球,忙忙的撲到祖母面前,拉著盧氏的袖子撒嬌道:「祖母,祖母,鳳凰兒要去嘛,要去嘛。」
盧氏素日慣寵這孫女,只是這會兒她本就懨懨的,哪裡經得住這小丫頭來鬧,不免頭直發暈,忙叫身邊的舞陽把孩子抱走。蔣紜瞧得直笑,又見小鳳凰被拒絕後眼淚盈盈卻又硬忍著的樣子著實可憐,便叫住舞陽道:「不消帶走了,留下和我們一塊去罷,成天悶在院子里,別把孩子拘壞了。橫豎我們這麼多人,哪裡會連幾個小孩都照看不過來呢?」她既開了口,盧氏少不得依了。
於是一群人浩浩蕩蕩坐上馬車去了一牆之隔的東蔣府。
後院里好大一片荷塘,碧綠的葉,粉色的花,亭亭玉立,香遠益清,一派清爽景色彷彿仍留戀在盛夏的旺盛和蓬勃里,看得人好不爽快。天色半陰,正好便於遊玩,一行人繞著荷塘玩了半圈,年輕人們還有力氣,長輩卻有些疲乏了,大家便分作了兩撥。
因周韻先遣了弦歌回府知會了蘇進家的,雖然時間短促,卻也著力收拾了一番,池塘邊水榭里擺了各色精巧細點,旁邊一個小爐子正煮著茶。這水榭四面開窗,通風甚佳。由周韻引著,蔣紜和盧氏一同慢慢走到榭里歇息,因水榭不大,丫鬟們都留在外頭,或看著茶水,或就近玩耍。
把周韻打發走了,蔣紜靠在美人靠上瞧著外頭重重荷葉,笑道:「這池塘看著就是日日打理的,就是比別處的好些。這友哥兒媳婦倒是越來越能幹了。」盧氏坐在桌邊喝茶,她慢慢咽下一口茶水,將茶碗放回桌上,用絹子試了試唇角方笑道:「正是如此呢,如今他們兩個和和美美,友哥兒媳婦又把這邊府里料理得僅僅有條,老太太看了,不知多開心呢,成日里在我耳邊誇友哥兒媳婦聰明能幹,友哥兒也算有個知疼著熱的了。」以前周韻不受老太太待見,蔣紜夾在其中,不免有些為難,如今情勢轉變,她定然會歡喜。
果然蔣紜聽得十分開心,往岸邊看去,只見蔣世友夫婦兩個正坐在一處石桌椅邊,兩人談笑風生,笑意盈盈,瞧著恰是一對璧人。她欣慰一笑,嘆道:「若是再有個孩兒,就更圓滿了。」
她如今這樣盼著那兩人和睦,除了出自姑媽身份的關懷外,也有著自己的算計。當日她嫁給周舫時,對方還只是個出身農家的普通秀才,是蔣老太爺慧眼如炬相中了他,之後中進士當縣官,魚躍龍門般成了一縣之首,她想著喜上加喜,便提議把周舫最親近的族兄之女許配給自己三侄子,蔣世友之父當年頗有才名,年少的蔣世友也是讀書上進,前途無量,本以為是樁美滿姻緣,誰知定親之後便似有厄運一般,先是摔下馬成了殘疾,沒有了考功名的資格,後來越發病得身體孱弱不堪。但她為著兩家和睦關係,仍是促成了這樁婚事。
而這兩年周縣令仕途甚是順遂,不但得上峰嘉獎,更是搭上了韓王府這根線,夫家身份水漲船高便襯得娘家地位逐日下降,蔣紜莫名地有些擔憂起來,她能在夫家說一不二,順風順水,除了兩個嫡子傍身之外娘家家世也是一方面,蔣家在秦楚雖不是首戶,卻也綿延了幾百年,上頭曾有過蔭封,出過尚書,如今還算有些威望,錢帛也豐厚,只是子孫不得力,慢慢弱了下來,蔣大老爺一味考舉人考了二十多年,毫無建樹,小一輩的蔣世平讀書不出挑,做生意更是不成器,近一二十年內只怕蔣家難有出頭之日。其他地方無助力,便只好在姻親一事上綁緊兩家人,只要兩家人成了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關係,自己的地位也會更加穩固。所以她這一年來活躍了許多,往白蓮庵跑了許多次為周韻說了不少好話,可惜老太太雖然疼女兒,卻是個擰骨頭,不肯輕易改變態度,好容易磨到如今才算是如願以償了。
蔣紜這話隨著一陣涼風滑過耳邊,盧氏聽得僵了一下,才要回答,便聽見旁邊傳來脆生生一聲:「攪擾姑母和母親了。」二人聞聲,齊齊往門口看去,只見小小的蔣世榮站在門前,手上捧著一盤剝好的蓮子,他小小身子彎下來行了個禮,道:「孩兒采了些新鮮蓮子,想請姑母和母親嘗嘗鮮。」
盧氏面一沉,卻不能發作。她淡淡道:「難為你了,放過來。」蔣世榮一躬身:「是。」乖乖把蓮蓬奉與二人,然後規規矩矩行禮告退。
蔣紜手上擺弄著一碟魚食,笑眯眯看著蔣世榮,見他一舉一動都很是得體大方,不免心下喜愛,只是礙於盧氏面子面上卻不好露出來。只等那孩子走出水榭,她方側頭去看盧氏,道:「這孩子和她娘,倒還安分么?」董姨娘的事她在省城也有耳聞,雖然不甚光彩,但能給子孫稀少的蔣家添丁增口,老太太定然是不會反對的,所以她對此事也一直沉默。
盧氏瞥了眼桌上碧綠飽滿的大蓮子,只覺一陣嫌惡,她轉過頭去看蔣紜,神態如常笑道:「他們都很安分得體,小孩子更是討人喜歡。」只是不討她喜歡罷了。
中秋前蔣大老爺開了祠堂,親自將蔣世榮和董姨娘的名字寫進了族譜,這小孩子如今算是長房的庶子。若他是個和蔣世恩一樣木訥膽小的也就罷了,偏偏他小小年紀就頗有風範,謙虛有禮,尊敬長輩,嘴又甜得很,不過十數日功夫,老太太就疼到心坎里,連帶著董姨娘都地位超凡。盧氏本有心拿個錯處好立規矩,可對方兩人大的小的都滑不溜手,不論她怎麼出招都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對方毫無反應,叫她半口氣也出不了只能憋死在心裡。
蔣紜與她熟識多年,知道這樣的羞辱她內必定難以接受,也不好多勸,只側過身捻起魚食喂池內紅鯉。
不遠處岸上蔣家定眼巴巴瞧著小叔叔去孝敬祖母和姑祖母,逗得兩人滿面笑容。他人雖小卻懂事,懵懂知道最近自己娘親和祖母有些不融洽,於是他也想跟著有樣學樣,送些蓮蓬荷花好討祖母開心。才四歲的小男孩心思簡單,一拿好主意便邁動著小短腿要往池塘邊去採蓮蓬。盛氏陪他玩了半日,腿腳酸痛的厲害,跟著跑了幾步便實在累得慌,於是她擦了擦汗,吩咐了貼身丫頭們好生照料,自己慢慢走回到石桌邊坐下歇息。
蔣世友和周韻似乎在爭論什麼,見她一來,兩人便立刻住了嘴,盛氏似笑非笑掃了他們一眼:「說什麼呢?這麼神秘兮兮的?」自從對別的事斷了念想,她為人處事便只憑自己的喜好,和周韻的關係也比以前好了許多,頗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意。
周韻面色微紅,忙低了頭笑道:「三爺說園子的花樹里少了一樣玫瑰花,說要找人尋了來種上。」盛氏頗為疑惑不解道:「這玫瑰花我倒聽商鋪的夥計們說過,似乎是在魯州那邊才有出產,咱們這裡倒不曾見過。好端端的種這個做什麼?」
周韻更是發窘,她羞惱地瞪了一眼一臉無辜的蔣世友:「誰知道呢,這人竟出餿主意,沒事就愛瞎鬧騰。」盛氏見他夫妻貌似吵嘴實則是情意綿綿,不免心頭一酸,好在她早已認命,心硬如鐵,哂然一笑便釋然了。周韻也隨即察覺不妥,她忙歉意一笑,岔開話題道:「馬上就是重陽……」
一語未了,忽聽見遠處池塘邊有丫頭凄厲尖叫:「快來人呀,定少爺落水了!」
眾人皆大驚,盛氏臉色煞是慘白,立刻撐著桌子起身,身子卻晃了晃,周韻忙一把將她扶住,只覺觸手僵硬,隔著幾層布料也能感覺到一片冰涼。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開始進入後半篇,陰謀,愛情,都會有的,囧。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