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這是蔡繼剛第一次走上張家山陣地。開戰前他和葛先才師長站在虎形巢陣地上觀察地形時,遠遠地用望遠鏡觀察過張家山,那時的張家山是個綠草如茵的小山包,山下是一條不寬的石板路,據說這是一條古道,直通兩廣,但究竟是哪朝哪代修建的已不可考。山腳下石板路邊上還有座小廟,廟裡的幾個和尚已經被疏散了,只留下一座空廟。
現在再看張家山,已經完全變了樣子。山上幾乎沒有一棵草,植被完全被炮火毀壞,整個一座山都裸露著鬆軟的紅土,山坡上到處是彈坑,戰前挖的交通壕還隱隱可見,但幾乎被炸平了。蔡繼剛沒走幾步就覺得腳下有什麼不對,這紅土地怎麼顫顫巍巍的?根本沒有站在土地上的堅實感。沈副官悄悄對蔡繼剛說:「長官,這土下埋的都是屍體,上面只蓋了一層薄土,唉,屍體腐爛的味道太難聞了。」
蔡繼剛在鼻子前揮揮手,想趕走這股濃烈的屍臭。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士向蔡繼剛敬了個禮:「長官,你剛上來,還聞不慣這味,其實聞慣了就無所謂啦,我們現在已經聞不出任何味道了,不管是香的臭的,都聞不出來了。」
蔡繼剛環視著陣地問:「這裡埋的都是日本人的屍體嗎?我們陣亡的人呢?」
3連長孔大川回答:「這裡埋的都是衝上來死在陣地上的日本兵,斷崖下的日軍屍體是他們驅趕老百姓拖走的,他們收屍的時候我們不會開槍,這已經成了不成文的規矩,我們也巴不得讓他們清理走,不然的話,不到一天就臭了,熏也把我們熏死了。咱們陣亡的弟兄都送下去了,野戰醫院專門有人負責入殮屍體。」
張寶旺這個排在迫降的飛機旁和日軍打了一仗,雙方各有傷亡,不過總算是把蔡繼恆搶了回來。
陣地上的國軍士兵都好奇地看著蔡繼恆,他們從來沒有近距離地看到過飛行員,在士兵們眼裡,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傢伙那身裝束就很怪異,近40攝氏度的高溫天氣,這傢伙居然還穿著皮夾克,戴著皮飛行帽,脖子上掛著一支「司登」式***,手裡還拎著飛行圖囊和傘包。
蔡繼恆是從人工斷崖被炸塌的斜坡爬上來的,他遠遠地看見蔡繼剛就高興地喊起來:「哥,我來看你啦!」
蔡繼剛這時才認出弟弟,他驚訝地迎上去:「繼恆,還真是你?我在炮隊鏡里看到你開槍,也猜測是你,可就是不敢確定。快,趕快把皮夾克脫了,今天的氣溫快40度了。」
蔡繼恆這才覺出熱來,他摘下飛行帽,脫掉皮夾克,上前擁抱了哥哥:「哥,真不好意思,我讓鬼子給打下來啦,實在是丟人!」
蔡繼剛親熱地摟著弟弟肩膀說:「瞎說,丟什麼人?空戰的全過程我都看到了,你們幹得很漂亮。繼恆,你沒受傷吧?」
「沒事,就是迫降時撞了一下腦袋,現在沒事了。」
「一會兒跟我去軍部,好好休息一下。現在敵人的包圍圈很嚴密,我們會想辦法送你回後方。」
蔡繼恆停住腳步:「誰說我要回後方?我哪也不去,就留在這兒打仗了,多一個人總比少一個人好。你看,我自己有槍,不會給你們添麻煩。」他晃著自己的***說。
蔡繼剛感到好笑:「你胡說什麼?一個飛行員要改當步兵,虧你想得出來,你們飛行員都是寶貝,給一個團都不換。繼恆啊,我說你腦子裡哪來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兄弟倆正說著,陣地的另一側發出一陣喧嘩聲,是鐵柱和麻老五打起來了,兩人打架的原因是為一塊懷錶。在剛才的戰鬥中,鐵柱的機槍放倒了兩個日本兵,他牢牢地記住日本兵倒下的位置,並且認定這兩具屍體身上的東西都是自己的戰利品,誰知等打掃戰場時,麻老五搶先從屍體上搶走一塊懷錶,這下鐵柱不幹了,他一把揪住麻老五索要那塊表。
麻老五豈是能吐出財物的人?他認為鬼子身上的東西誰搶著是誰的,於是堅定地拒絕了鐵柱的要求。鐵柱急了,一拳打在麻老五的鼻子上,麻老五的鼻子被打出了血,他頓時大怒,一頭撲倒鐵柱騎上去,雙手緊緊掐住鐵柱的脖子……
滿堂見兩人打架便有些為難,畢竟麻老五救過自己的命,他還欠著麻老五的情,若是依滿堂的意思,那塊懷錶給麻老五就算了,可他還沒來得及說服鐵柱,兩人已經廝打成一團,特別是鐵柱已經明顯要吃虧了,這滿堂就不能再袖手旁觀了,俺兄弟有理沒理先放在一邊,你麻老五敢當著俺面揍俺兄弟,這毛病可不能慣著,不然往後這狗日的還不反了天?再仔細想想,滿堂也不認為他欠了麻老五多大的人情,「黑妮兒」的事他不是也沒有再追究嗎?他和麻老五僅僅是扯平,談不上誰欠誰的情。想到這裡,滿堂終於出手了,他從後面抓住麻老五的衣領用力一甩,麻老五就骨碌碌順著斜坡滾到了斷崖下面。
滿堂和鐵柱也連滾帶爬地撲下斜坡,兄弟倆按住麻老五就是一頓暴揍,鐵柱不但搶回了懷錶,還把麻老五衣袋裡的戰利品洗劫一空,然後兄弟倆得意洋洋地爬上斜坡。
3連長孔大川一見這邊打架,便趕過來制止:「滿堂,你怎麼打人?今天老子非關你的禁閉不可。」
滿堂滿不在乎地回答:「連長,你可想好了,蹲禁閉可比打仗舒坦,你要是不怕缺人手,那俺就謝謝你啦!」
鐵柱拍打著身上的土說:「連長,蹲禁閉是個美差,俺也想去。」
這時麻老五順著斜坡爬上來喊道:「連長,你別上滿堂的當,他娘的,他打了人還想蹲禁閉?咋凈想這美事,應該挨打的人蹲禁閉……」
孔連長一時語塞,他自我解嘲地嘟囔了一句:「娘的,啥時候蹲禁閉也成美差啦?還都搶著去……」
這時蔡繼剛走過來:「滿堂啊,咱們可是好久沒見了。」
滿堂一見蔡繼剛連忙立正敬禮:「蔡長官好!」
蔡繼剛上下打量著滿堂挖苦道:「嗯,像個老兵樣兒啦,都敢打架鬧事了。」
滿堂囁嚅著:「長官,俺……俺和麻老五鬧著玩嘞。」
鐵柱認為,打架是自己先動的手,不應該由哥哥滿堂來承擔,他跨上一步大聲說:「蔡長官,是俺先動的手,沒俺哥的事,要打要罰俺頂著。」
麻老五趁機告狀:「長官,這兩個鱉孫還搶了俺的東西,請長官給俺做主。」
鐵柱說:「放你娘的屁!是你搶了俺的表,還他娘的血口噴人?麻老五,你小子別忙,晚上再收拾你!」
蔡繼剛鬧不清楚他們誰有理誰沒理,他帶過兵,深知和這些沒文化的士兵打交道是需要有技巧的,當長官的只能大致主持一下公道,原則是宜粗不宜細,有的長官不懂這些,非要鑽進去搞清到底誰有理誰沒理,最後的結果往往還是一本糊塗賬,不但解決不了矛盾,當事人雙方還都不滿意。
蔡繼剛把孔連長叫到一邊問:「孔連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孔連長說:「長官,沒啥大事,麻老五和鐵柱為搶戰利品打起來,滿堂見他兄弟挨了揍,就不幹了,就揍了麻老五。」
「這麼說,主要肇事者是麻老五和鐵柱?」
「對,是他倆先打起來的。」
蔡繼剛問:「孔連長,你如實地告訴我,這兩個打架的士兵在戰鬥中的表現如何?」
孔連長說:「表現都不錯,鐵柱是機槍手,倒在他槍下的鬼子有好幾百了。麻老五是2班班長,除了喜歡占點小便宜,打仗還是不含糊。長官,這麼說吧,自從我們營守衛張家山以來,還沒有出現貪生怕死、臨陣脫逃的士兵,一個都沒有,這個我可以保證!」
蔡繼剛點點頭,從手腕上摘下自己的手錶遞給孔連長:「孔連長,這件事不要再追究了,讓鐵柱把懷錶還給麻老五,我這塊表送給鐵柱。」
孔連長驚訝地問:「長官,你這是……」
蔡繼剛說:「告訴這兩個士兵,這是給他們在戰場上英勇戰鬥的獎勵,我希望他們繼續保持這種戰鬥意志,等戰鬥結束,我會親自為他們請功!」
蔡繼剛說完拍拍站在一邊的弟弟:「走吧,跟我回軍部,去見見方軍長。」
目瞪口呆的孔連長看著蔡家兄弟倆走下陣地,他仔細端詳著蔡繼剛留下的手錶,認出這是塊「羅馬」牌的瑞士表。孔連長大吼道:「麻老五,鐵柱,都給老子滾過來,日他娘,你們這兩個兔崽子違犯軍紀,聚眾鬥毆,還他娘的打出獎勵來啦……」
如果不身臨其境,沒有人能體會到衡陽守軍在浴血廝殺、苦撐危局的深切感受,連蔣委員長也難以感受。因為最近從國際到國內發生的很多事情,讓蔣委員長窮於應付,焦頭爛額,要解決這些問題並不容易,這已經遠遠超出了蔣委員長的實際能力。就衡陽之戰而言,蔣介石即使作為最高統帥也難以駕馭,目前衡陽外圍的軍事態勢似乎迷霧重重。
衡陽守軍陷入苦戰,度日如年。而衡陽外圍不是沒有部隊,僅僅分佈在瀏陽、萍鄉、醴陵一帶隸屬第九戰區的部隊就有整整6個軍!如果再加上分佈在湘江西岸地區隸屬第四、六、七、九戰區的部隊共7個軍,那麼衡陽外圍的廣大地區共有13個軍,三四十萬人。這些部隊如果指揮得當,將士用命,想解衡陽之圍應該是可以做到的。
可惜的是,這些部隊目前也自身難保。蔣介石通過空中偵察得知,瀏陽、萍鄉、醴陵一帶的國軍第20軍、26軍、44軍、72軍、37軍、58軍等正規軍團現在居然陷入游擊戰的境地。湘省的大部分水網及大小道路均為日軍所控制,這些野戰兵團全部被逼入大山之中,後勤保障無著落,部隊進擊奔襲全靠武功山、羅霄山等山脈中的小路去完成,輜重、火炮、糧彈等物資運輸耗去了部隊的大量戰力,自身尚且難保,哪有能力去支援衡陽?
湘江西岸地區活動的是第74軍、73軍、79軍、99軍、100軍、46軍、62軍。按照戰役預案,它們應該是支持衡陽作戰的主力部隊,但在解圍過程中,最高統帥部犯了逐次使用兵力的錯誤。當62軍兩個團竭盡全力突擊到衡陽西南近郊時,本來應與62軍協同作戰的第79軍卻在蒸水以北按兵不動,未能起到夾攻的效果。在最高統帥部的一再嚴令催促下,第79軍終於在費盡千辛萬苦到達衡陽西側時,第62軍的兩個團已經被日軍打垮,所有日軍打援部隊一齊掉過頭來對付第79軍,倒霉的第79軍立足未穩,立即遭到重創,倉皇後退。
7月27日,苦戰中的衡陽守軍連連告急,請求增援。從第四戰區趕來的第46軍全力突擊到衡陽西北近郊的三塘附近時,由於缺乏兩翼掩護,又成了深入之孤軍,受到日軍兩面夾擊,因傷亡慘重而敗退。
第74軍在國軍的戰鬥序列中屬最精銳的主力,在歷次的會戰中均有上乘表現。然而,這次參加衡陽解圍作戰時,74軍獨自在衡陽近郊雞窩山一帶與日軍打援部隊鏖戰,也沒有與其他援軍聯手進攻,當攻克雞窩山陣地后又突然莫名其妙地撤離了。
在多路援軍中,第62軍可以說是最得力的援軍,該軍兩次攻佔衡陽郊區的雨母山,此地距離衡陽市中心僅12公里。當時的日軍阻擊部隊是第40師團234聯隊,事後的情報證明,在國軍第62軍的拚死攻擊下,日軍234聯隊的防線幾度被突破,日軍官兵死傷慘重,連馬夫和通訊兵等輔助兵員都進入一線陣地,在彈藥用盡時用拼刺刀和投擲石塊等方式繼續戰鬥,可見戰況之慘烈。令蔣介石捶胸頓足的是,當時第62軍北側衡寶公路60華里處就有第100軍整整三個師的主力部隊,但這兩個軍分屬兩個不同的戰區,沒有形成協同作戰,致使這次最有希望的攻擊化為泡影。
縱觀湖南戰場全局,國軍對衡陽的各路增援部隊並不是沒有機會,但由於各路援軍分屬不同的指揮系統,令出多門,又沒有一個臨近戰場的統一指揮部,因此在戰役指揮方面出現極大的混亂。
不得不承認,1944年的中國軍隊及中國將領們,最最缺乏的是積極主動的戰術意識,消極被動的作戰方式已經成為這支軍隊深入骨髓的病毒。將領們都唯恐孤軍深入,無人救援,反陷入日軍重圍之中,如此顧慮,其作戰力度便可想而知。
第九戰區本來就是由多個地方部隊組成的混合體,但在抗戰中一直還能有良好的配合,第九戰區司令長官薛岳也並非無能之輩,作為戰區主帥,他在此前的幾次著名會戰中居功甚偉,自創的「天爐戰法」頗有獨到之處。但此公在性格方面有嚴重缺陷,他剛愎自用,好大喜功,缺乏容人之量,處理下屬關係時挾公帶私,難以服眾,缺乏一個軍事統帥應有的威信和素養。特別是橫山勇的第11軍發動攻勢以後,薛岳完全喪失了鬥志,蔣介石命令他前往粵漢路和湘桂路相夾的粵湘桂三角地帶,薛岳拒絕服從,他避開日軍的攻擊鋒芒,帶領九戰區指揮機關撤往湘贛粵邊界,離開了作戰中心。如此一來,第九戰區群龍無首,指導衡陽作戰和衡陽解圍的指揮機構陷入癱瘓狀態。
遠在重慶的蔣介石更是難辭其咎。這位最高統帥的越級指揮是一以貫之的,其特點是朝令夕改,而且缺乏縝密的運作能力。第六戰區王耀武集團軍兵出湘西,其屬下的第79軍和第62軍的作戰任務、攻擊方向儘管相同,卻分屬於不同戰區,沒有一個統一指揮的長官,而是直接聽命於坐鎮重慶的蔣介石和侍從室主任林蔚的指揮,因此這兩個軍各自為戰,完全不能形成合力,直致潰敗。
在1944年的湖南戰場上,國軍失利的另一個原因,是日軍破譯了國軍的無線電密碼,而國軍最高統帥部卻始終被蒙在鼓裡,事情落到這一步,仗就沒法打了。
無論國軍各路援軍怎樣隱藏作戰意圖,卻總在關鍵地域遭到日軍的準確截擊,在截擊的同時,還能對國軍救援部隊的側翼進行側擊,致使國軍的攻勢瞬間逆轉而被迫放棄增援,日軍憑情報之優勢處處奪得戰場先機,其行動迅速而有效。
日軍第11軍司令官橫山勇是個極為聰明的對手,他一眼就看透了國軍的戰略部署,因此堅持日軍最初的戰役預案。對衡陽攻勢雖然一挫再挫,傷亡慘重,但他對負責攻城的第68、116兩個師團只進行整補而並無增援,在目前階段,橫山勇不打算將其主力師團投入到攻城之戰中,他在耐心地等待時機。
橫山勇對大本營的解釋是:「只要將敵人外圍主力擊破,衡陽守軍得不到援軍,在無補給的情況下,待其戰力耗盡時,則不攻自破矣!」
果然,到了7月底,衡陽外圍的日軍各師團將湘江東岸的國軍全部壓迫至衡陽以南很遠的地區后,橫山勇立即抽調出三個師團的兵力投入衡陽攻城戰。
1944年的中國戰場,實在是中國軍隊的噩夢。
日軍對衡陽的第三次總攻開始於8月3日午夜。日軍97式轟炸機三個戰隊一批接一批地出動,對衡陽市區、西南兩面的高地實施地毯式轟炸。對守軍更為不利的是,日軍已把湘江東岸的衡陽機場跑道修好,其作戰飛機可以就近起降而不計油料和航程,每架飛機一天之內竟然能起降20次以上。
這場大轟炸從午夜一直持續到拂曉,飛機轟炸剛停,城外四周的日軍炮群又開始了集火射擊,四萬多顆不同口徑的炮彈在黎明前的天幕中劃出密如蛛網的彈道,帶著駭人的呼嘯聲落在城內建築物和守軍的陣地上,衡陽城被籠罩在烈火和硝煙中。
橫山勇的意圖是用飽和轟炸摧毀城內的工事和火力點,為步兵部隊突入城區進行巷戰作準備。
為這次攻城,橫山勇重新作了兵力部署:命令第40師團南下,佔領衡陽城西北角,阻擊國軍第六戰區的援軍;調第58師團加強北面的攻城力量;第13師團從耒陽北上,與68師團兵合一處攻打衡陽城南門;第3師團從茶陵轉進耒陽,作為戰役預備隊,隨時準備加入攻城作戰;第116師團攻打衡陽城西門任務不變;其他各師團和第11軍直屬部隊,在湘江兩岸阻擊來援的中國軍隊,使其不能接近衡陽。
橫山勇為了完成對衡陽的最後一擊,又增加了四個師團的兵力,加上原來攻城的第68、第116兩個師團,進攻衡陽城的兵力達到六個師團。如果再加上炮兵部隊、第5航空軍的三個轟炸機戰隊和兩個戰鬥機聯隊,其總兵力高達11萬餘人,各種口徑火炮共計300餘門。
如此強大的戰力,僅僅為了對付一個傷亡過半、建制殘破、即將彈盡糧絕的第10軍,這是長達八年的抗日戰爭中絕無僅有的一次。
山田圭一是三天以前隨著數千名補充士兵趕到衡陽的,因為參與攻城的第68、116師團傷亡慘重,橫山勇不得不從其他師團大量抽調兵員補充攻城部隊。山田圭一所在的第34師團幾天前正在衡陽西北阻擊國軍的增援部隊,以一個師團的兵力阻擊兩三個軍的國軍部隊的輪番攻擊,傷亡也不小。師團長伴健雄中將正在叫苦不迭時,卻接到橫山勇抽調兵員的命令,伴健雄知道衡陽戰事不順利,橫山勇正在火頭上,哪裡敢拒絕?於是咬牙抽調了針谷一郎大佐的218聯隊開赴衡陽,配合116師團攻城,山田圭一就這樣來到衡陽。
佟滿堂、張寶旺等人的逃跑,險些給山田圭一帶來滅頂之災,他成了渡邊少佐的重點懷疑對象。渡邊不是傻子,他先是不動聲色地勘查了滿堂等人的逃跑路線,在倉庫窗外的土地上發現了他們的腳印,心裡便明白了八九分,守備隊肯定是出了內鬼,不然戰俘怎麼會進入守備隊的院子?渡邊又審問了醉酒的兩個哨兵和兩個炊事兵,諸多的疑點便集中到山田圭一身上。
山田圭一當然是咬死了不認賬,他只承認自己醉酒違反了軍紀,其餘的一概不認,反正喝醉的又不是他一個,渡邊總不能把這麼多軍官全抓起來吧?
渡邊當然不相信山田圭一的解釋,他只相信自己的推理和判斷,這個內鬼肯定是山田圭一,不可能有第二個人,渡邊唯一不能解釋的,就是山田圭一的動機。他為什麼要放戰俘逃跑?目前還沒有跡象表明他以前認識這些戰俘,如果說是為了錢財,似乎也講不通,因為這些戰俘在進營之前,已被無數次搜過身,他們不可能把錢財帶進來。既然找不到動機,又沒有證據,渡邊一時還真拿山田圭一沒辦法。
「山田君,如果這件事是你乾的,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渡邊和顏悅色地問。
「長官,我明白,放跑戰俘是個嚴重的罪行,會被送上軍事法庭接受審判,最終是被槍斃!但是……長官,事實上我沒幹,我為什麼要放戰俘逃跑呢?這沒有理由呀,長官。」山田圭一面不改色地回答。
渡邊的眼裡射出兩道冷光:「山田君,我清楚,僅靠懷疑是無法定罪的,我就是再想讓你死,也不能靠軍事法庭去解決。看來我們要想個別的法子,你應該知道,在我的權力範圍內,有很多種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而不會驚動上級。」
「這我相信,長官,戰爭時期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有時需要私下解決。譬如決鬥這件事,上級不知道,戰俘營管理人員和守備隊士兵自然也不會亂說,所以這種事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山田君,你這是威脅我嗎?」渡邊微笑著問。
「不,長官,我的意思是,我保證不會把我看到的事向任何人說,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山田圭一一臉的真誠。
渡邊沉默了,他背著手來回踱步,好像在思考著什麼。
「長官,我覺得……這裡的工作不適合我,我請求調動。」山田圭一鼓起勇氣說。
正在踱步的渡邊站住了:「哦,你希望調到哪裡?」
「我想去作戰部隊,哪裡都行,希望長官給我一個為天皇陛下捐軀的機會!」
「哦,山田君,你希望參加戰鬥,不願意在後方工作,這倒是件值得欽佩的事,我會仔細考慮的。」
山田圭一心想,渡邊也有小辮子抓在自己手裡,他暫時還不能拿自己怎麼樣。但在他手下工作會很危險,渡邊是個報復心極強的人,他心胸狹窄,手段殘酷,早晚會想出什麼辦法,把山田圭一置於死地。
他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向渡邊攤牌。
佛說:對別人行善,你就身處天堂;只顧自己,你就身處地獄!無論身處天堂還是地獄,都由你自己來決定。一念之慈,萬物皆善;一心之慈,萬物皆慶。心懷慈悲,是度人也是度己。山田圭一一點也不後悔放走戰俘的事,有時行善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重返作戰部隊,其結果可能是九死一生,即便如此,山田圭一也認為值得。
幾天以後,調動命令下來了,山田圭一被調到正在湖南作戰的第34師團218聯隊。218聯隊由三個步兵大隊組成,因聯隊長針谷一郎大佐而又被稱為「針支隊」。
山田圭一所在的第二大隊被補充進116師團133聯隊,這個聯隊經過三十多天的戰鬥,傷亡慘重,兵員已經換過兩茬了,幾個擔任大隊長的軍官竟然全是中尉軍銜,中隊長以下都是少尉或軍曹,開戰前大隊長以下的軍官幾乎傷亡殆盡。難怪聯隊長黑賴平一兩隻眼睛變得血紅,脾氣狂躁至極。準確地說,原來的133聯隊已經不復存在。
山田圭一是老資格軍曹了,所以被任命為第10中隊5小隊的小隊長。
在133聯隊殘存的老兵里,山田圭一見到幾個來自家鄉大阪的士兵,其中的信野三郎和佐佐木忠一竟然在入伍前就認識,他們都是預備役應召入伍的。
他鄉遇故知當然很高興,大家扯了幾句往事後,話題馬上就轉到戰爭。信野三郎和佐佐木忠一是從第40師團抽調來的,剛剛補充進133聯隊就趕上7月11日第二次總攻,幾場戰鬥下來,133聯隊的士兵傷亡達70%,建制又一次被打殘,他倆能夠活下來完全是靠運氣。不過,在衡陽之戰沒有結束之前,誰也不敢誇自己的運氣好,也許今天夜裡,也許明天,運氣就會悄然溜掉,誰知道呢。
信野三郎心有餘悸地說:「山田君,你簡直無法想象戰鬥有多麼殘酷,最可怕的不是中國軍的機槍,是他們的手**,那種長柄的M24型手**,一次就是幾百顆,密密麻麻地飛過來,他們還有一種鐵環,可以把兩枚或四枚手**連在一起,這種四枚集束捆爆炸起來不亞於一顆82****,僅僅是衝擊波就可以把人體撕成碎塊,我們大部分的傷亡都是手**造成的。」
佐佐木忠一說:「信野君這樣說是很片面的,誰說中國軍的機槍不可怕?我認為也非常可怕,關鍵在於他們設置的火力點,很巧妙地利用或者改造了地形,射擊角度好像是全方位的……」
山田圭一奇怪地問:「全方位的意思是什麼?」
「也就是說,你一旦進入了他們的防禦圈,就沒有任何死角可以躲避火力,他們機槍的射向很少有正面的,而大部分是側射、斜射、俯射和仰射,有時甚至在壕溝的底部也設有秘密火力點,當你無處躲藏的時候,以為跳進壕溝就安全了,那你可想錯了,也許正中中國兵的圈套,進去了就別想活著出來,我的前任中隊長就死在壕溝里。」
聽了他們的敘述,山田圭一感到很恐懼,他雖然也參加過多次戰鬥,但和這次殘酷的衡陽攻城戰相比,那可真算是小打小鬧。開戰七年了,日本軍隊在中國戰場上還從來沒有遭受過這樣慘重的傷亡。為了處理屍體,68、116師團都專門抽出一部分兵力焚燒屍體,以致造成木柴等燃料的大量短缺,專門裝骨灰的瓷罐也供不應求。山田圭一見過那些從前線拖下來的屍體,簡直慘不忍睹,大部分都殘缺不全,而且還腐爛發臭,負責處理屍體的士兵們被屍臭熏得噁心嘔吐,吃不下飯,彷彿活在地獄里。
山田圭一不是職業軍人,他生長在信奉佛教的家庭,從小受到的教育是修身行善,厭惡一切暴力行為。自從入伍到了中國戰場,山田圭一也被迫殺過人,但那是在戰場上,和中國士兵遭遇,對方已經舉起了槍,他為了保命只好開槍打倒對方。每次殺過人以後,山田圭一都要後悔很久,並在夜闌人靜時背誦《地藏菩薩本願經》,希望超度死者。
看到衡陽的戰況,山田圭一的恐懼來自兩個方面,那就是殺人與被殺。他不願意殺任何人,也懼怕別人殺自己。但實際上這不可能,山田圭一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軍人就是職業殺人者,不想在手上沾血是不可能的。
山田圭一到達衡陽的第二天,133聯隊俘獲了12名中國戰俘,黑賴大佐不耐煩地揮揮手說:「我們沒有多餘的糧食養活戰俘,還是按老辦法處理吧。」
第10中隊中隊長松井少尉馬上心領神會,所謂的按老辦法處理,就是全部殺掉,對待戰俘,這是最省事的辦法。松井少尉在10天以前還是個小隊長,幾次戰鬥下來,133聯隊的軍官傷亡了80%,於是松井自然晉陞了一級,以少尉軍銜當上第10中隊中隊長。
新官上任三把火,松井很年輕,剛滿21歲,從軍校畢業不到一年就當上了中隊長,這使他一直處於亢奮狀態,沒事還想找點事來證明自己的能力,更何況聯隊長派下了任務,松井少尉當然要不折不扣地執行。
松井少尉興奮地對山田圭一說:「山田軍曹,聯隊長給了個美差,你帶一些新兵把戰俘處理掉,拜託了!」
山田圭一冷冷地說:「松井少尉,殺人算什麼美差?我是個佛教徒,不宜執行這類任務,你還是找別人吧。」
松井頗感意外地看著他:「山田軍曹,難道你不覺得,殺人是有快感的嗎?我們軍隊里信佛的人多了,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殺敵立功啊?這樣吧,我們節省些彈藥,用刺刀干,新兵們也好藉此機會練練手。」
「不,松井少尉,我手上不想沾血,我是有宗教信仰的人,請你理解!」
松井少尉生氣了,他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山田軍曹,我想提醒你,這裡是軍隊,只講條令,不在乎你是何種信仰,請你執行命令!」
山田圭一不得不屈服了,他沒有膽量抗命,否則他只有上軍事法庭,後果是可以想象的。
士兵們把戰俘綁在木樁上,12個新兵手持裝上刺刀的步槍,興奮地作出預備姿勢。戰俘們的表情也很不一樣,有的恐懼求饒,有的怒目相視。山田圭一很想問問他們,臨死前有什麼話要說,但轉念一想,自己會說漢語的事不能暴露,不然以後會有麻煩。他站在刑場側面,硬著頭皮向新兵們發出命令:「全體注意,預備……突擊!」
發布命令后,他轉過身去,不忍再看。身後傳來戰俘們的慘叫聲,他甚至能聽到刺刀刺入肉體發出的「噗噗」聲。一個湖南口音的戰俘負痛大罵起來:「小鬼子,我操你媽!老子做了鬼也不放過你……」
山田圭一飛快地離去,炎炎烈日下,他感到一種徹入骨髓的寒冷。這是怎麼了?幾乎人人都成了劊子手,把殺戮當成了樂趣,這些新兵入伍之前都是些本本分分的青年,他們懂禮貌、單純、熱情,甚至靦腆,怎麼一進入軍隊就成了禽獸?照此下去,大和民族恐怕是要遭大難了。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佛說,心懷惡念,終得惡果!一個人作惡會下地獄,要是一個民族作惡呢?恐怕也同樣終得惡果!
佛家有六道輪迴之說,是為天道、人道、阿修羅道、地獄、餓鬼、畜生道。前者為三善道,後者為三惡道。也就是說,人死後的元神有六種去向或歸宿。生前為善積德多者,死後可進入天堂作天人享福;生前為善作惡兼有者,死後可以重新投胎人間做人,因前世造孽而因緣聚匯,或報恩或還債。還有三種不好的去向或結局,就是因生前作惡太多而墮入地獄受刑罰之苦,或在陰間做飢餓之鬼,或轉生成各種動物、牲畜。佛家忌殺生吃葷食肉,其中一個因素就是基於動物的前生曾經是人,而人死後也可能轉生成動物這一認識。傳說唐時高僧寒山大師看到一個俗家人娶媳婦,這新娘原是新郎的老祖母轉世,同時再看到坐在筵席上飲酒食肉的來賓,卻原是新郎家的牛馬轉世,而鍋里的豬羊魚肉,都是他家六親眷屬轉生。可憐六道凡夫眾生,不明因果,顛倒妄為。寒山大師看了,不禁悲從心來,號啕大哭,唱出一個偈子:「六道輪迴苦,孫兒娶祖母,牛羊席上坐,六親鍋內煮。」
這是山田圭一幼年時伏在母親懷裡,母親給他講的故事。母親說過,善惡有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如今多少年過去了,山田圭一永遠也不會忘記母親的教誨。這次他儘管沒有親手殺人,但他仍然陷入深深的自責中,無論如何,他等於間接參與了殺害戰俘的罪行,明察秋毫的佛祖能饒恕他嗎?
8月3日午夜,日軍對衡陽的第三次總攻開始了,第10中隊的任務是協同其他兩個中隊進攻岳屏山陣地。這是個標高只有九十多米的土山,守軍在山腳下挖出近三米高的人工斷崖,斷崖前設有雷場、壕溝和數道鐵絲網。山田圭一聽老兵們說,在前兩次的總攻中,在這道要命的人工斷崖下,至少有兩千多士兵丟了性命。
戰鬥打響前,第10中隊準備了很多竹梯,就是為了對付這道斷崖。中隊長松井少尉還召集大家討論,讓大家都動動腦子,怎樣才能既減少傷亡又能迅速登上斷崖,佔領陣地。大家討論了半天,好像也提不出什麼有效的辦法。佐佐木忠一開玩笑說,除非大家都長出翅膀,但即使長出了翅膀也僅僅是解決了梯子問題,傷亡照樣避免不了。
不光是士兵們想不出好辦法,各級指揮官也沒有好辦法,面對這樣的陣地,除了按部就班地使用老一套程序,好像沒有更好的方式。進攻之前照例要進行炮火準備,狂轟濫炸之後,大批的步兵即展開多層散兵線,亂鬨哄地衝上去。山田圭一看到,敵人的陣地已經在炮火中徹底變了樣,人工斷崖多處被炮彈炸塌,形成約45度斜坡,斷崖下的壕溝幾乎被炸平,鐵絲網大部分被破壞,守軍似乎已經在炮火中被徹底消滅,陣地上靜悄悄的,沒有一絲生機。
隨著散兵線的推進,還傳來幾聲零星的爆炸,這是因為有的士兵觸發了殘餘的**,這點傷亡根本算不了什麼。新兵們互相觀望,面帶喜色,只有老兵們陰沉著臉,謹慎地望著守軍陣地一步步向前推進。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們,無論多麼猛烈的轟炸和炮擊,守軍好像永遠炸不死,鬼知道他們都躲在哪裡?
第一波散兵線已經接近人工斷崖,守軍陣地仍然是死一樣的寂靜……
山田圭一指揮士兵們架起竹梯,命令擲彈筒手不斷向崖頂發射**,進行火力掩護。士兵們登著竹梯開始攀登。信野三郎和佐佐木忠一也登上了梯子,被山田圭一制止:「你們倆負責觀察上面的情況,等一會兒再上。」
他倆感激地向山田圭一點點頭,大家都心照不宣,先上去的士兵十之八九會被打死。山田圭一是在利用小隊長的權力,給他們提供一點生的希望。
這時幾架竹梯上的士兵已經接近崖頂,他們慢慢探出頭,準備順勢翻上崖頂……突然,山田圭一聽到幾聲零星的槍響,四個士兵全是頭部中彈,紛紛從近三米高處跌落下來……
佐佐木忠一臉色大變,他猛地撲倒山田圭一……就在這一瞬間,崖頂上落下上百顆手**,連續不斷的爆炸聲震耳欲聾,橫飛的彈片削斷了竹梯,將上面的士兵變成一塊塊血肉墜落下來,斷崖下的士兵被集束手**強大的衝擊波高高掀起,很多殘肢斷臂被拋上崖頂……
若不是佐佐木忠一撲倒自己,周圍的幾個士兵又替他擋住了彈片,山田圭一在第一輪彈幕攻擊下恐怕就已丟了命。他費勁地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屍體,想站起來,耳旁卻傳來佐佐木忠一的耳語:「山田君,不要動,八中隊又上來了。」
正說著,第二波散兵線又衝到斷崖下,八中隊的士兵大部分都是新補充的,士氣正旺,他們完全不顧斷崖下血肉模糊的屍體和傷兵的慘叫,迅速架起竹梯,爭先恐後地向上攀登,還有一些士兵順著被炸塌的斜坡,手腳並用拚命向上爬,誰知這種斜坡完全是由虛土構成,爬不了幾步,士兵們就隨著新的塌方滾落下來。
這情景正合守軍之意,他們毫不客氣地甩下第二批手**,又是一陣地動山搖的爆炸聲,山田圭一頓時覺得喘不過氣來,他身上又橫七豎八壓了五六具屍體,大量黏稠的鮮血流到他身上,瀰漫的硝煙和濃重的血腥氣嗆得他連連咳嗽……
在短短的四十分鐘之內,133聯隊對岳屏山陣地連續發起五次攻擊,每次的結果都是一樣,剛經過補充,接近滿員的133聯隊又損失了70%的兵力。
被壓在屍體堆下的山田圭一忍不住哭了,既為自己,也為這些迅速消失的生命痛哭……天皇陛下和軍部的那些瘋子為什麼要發動戰爭?難道大和民族除了戰爭就沒有別的出路嗎?這麼多英俊、健康、生龍活虎的年輕人,在一瞬間就變成了血淋淋蠕動著的肉塊,這實在太令人痛惜了。國家決策者的一念之差,造成無數生靈的毀滅,這值得嗎?
在日軍第二次總攻時,方先覺下令放棄了張家山與機修廠及其兩側小高地、楓樹山、虎形巢等一線的陣地,預10師各團退守蕭家山、打線坪、西禪寺一帶的二線陣地,第3師各團仍然防守在五桂嶺、天馬山、岳屏山一線。
日軍的這次進攻果然不同於以往,從8月3日凌晨開始,日軍的全線進攻幾乎沒有停頓過。方先覺、孫鳴玉、蔡繼剛等人根據各陣地上報的戰況分析,日軍的這次進攻完全沒有重點,不分主次,他們依仗著強大的火力和充足的兵員,以100人為一梯隊,進行不停頓的滾動式攻擊,當第一梯隊在守軍的火力下傷亡殆盡后,第二梯隊又湧上來,踩著第一梯隊的屍體和傷兵持續攻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猶如海水一般一波一波向前滾動。這種殘酷的、不要命的攻擊方式給守軍的精神帶來劇烈刺激,第3師8團的一個上士在這種無休止的攻擊下精神失常,他嚎叫著赤手空拳衝出工事,在彈雨中仰天狂笑,上士頃刻間被機槍打成蜂窩狀。預10師29團一個士兵實在難以忍受這種無休止的折磨,索性抱著集束手**單獨實施反衝鋒,與敵同歸於盡。
蔡繼剛神色黯然地對方先覺說:「子珊兄,部隊的作戰能力已經達到極限,這就像綳到極限的弓弦,馬上就要斷了,看來我們需要作一些準備。」
方先覺默默地用紅鉛筆在城防圖上打了個巨大的叉,冷靜地問:「雲鶴,你有什麼建議嗎?」
蔡繼剛和方先覺對視著,嘴裡輕輕地說:「無外乎兩條路,或死守或突圍!」
方先覺微微一笑:「死守好辦,無非是戰至最後一兵一卒,第10軍與衡陽一起毀滅,大家都當英雄。可說到突圍,麻煩就來了,我們的幾千號傷員怎麼辦?帶著一起突圍不現實,如果留下,恐怕全要死在日本人刀下,日軍對《日內瓦公約》好像完全不在乎。余程萬的57師在常德突圍后,留下的傷兵大部分被日本人殺了,這是個教訓啊。」
蔡繼剛沉默了,他感到無話可說。
常德保衛戰就發生在九個月前。1943年11月,國軍第74軍57師守衛常德,以8300人迎敵。進攻常德的日軍還是這個第11軍,具體參加攻城的還是眼前這兩個老冤家,第68師團和116師團,再加上個第3師團,攻城的總兵力為四萬餘人。57師師長余程萬率部與敵激戰15天,最後帶殘餘的三百多人突圍,聽說突圍后全師僅存83人。據戰後消息,57師留在城內的傷員大部分被日軍殺戮。
方先覺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八度:「他余程萬可以不管傷兵,我方先覺可不能這麼干,我不能自己一走了之,丟下幾千傷兵讓鬼子殺害,真要這麼幹了,以後哪個士兵還願意做我的部下?」
蔡繼剛點點頭說:「好,我同意你的觀點,既然不能突圍,那就只有最後一條路,與衡陽共存亡吧。」
「雲鶴兄,軍委會幾次來電催你回去,我看你還是走吧。衡陽目前三面被圍,只有東面的湘江還是個縫隙,你帶幾個衛士趁夜坐小船順流而下,在衡山縣一帶上岸就算突圍成功了,那附近有我們的部隊,你找到他們就可以回到後方了。」方先覺真誠地建議。
「子珊兄,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目前還不能走,衡陽還在我們手裡,部隊還在戰鬥,作為督戰官,我怎麼能自己先逃走呢?你子珊兄有自己的原則,難道蔡某就沒有原則?」蔡繼剛爭辯道。
方先覺不為所動:「扯淡!這與原則無關,你我的職責不同,我是第10軍的指揮官,當然應該和部隊在一起,而你不過是軍委會派來的督戰官,沒有必要和我們共進退。」
蔡繼剛不想再爭論,他拎起***一邊向外走一邊說:「不談這些了,我到市中心去看看街壘的構築情況,中正路和中山路交叉的十字路口那裡還需要設置一個火力支撐點,否則進行巷戰時我們會很被動。」
方先覺問:「你估計什麼時候開始巷戰?」
「兩天之內吧,到時候給我個指揮作戰的機會如何?一個連的兵力足矣。」
方先覺不接他的話,只是固執地說:「我希望你仔細考慮我的建議。」
蔡繼剛轉身走出軍部。
沈星雲走下C-47運輸機的舷梯,這是她第一次到桂林秧塘機場,她好奇地打量著機場的各種設施和停機坪上整齊排列的作戰飛機。
秧塘機場位於桂林西面,距臨桂縣城只有兩公里,這個機場是l933年年初修建的,又在1939年後動員桂林周邊十一縣近四萬民工,經過三次大規模擴修才成為正式機場。為了便於重型轟炸機起降,長達2000米的跑道全部是由碎石鋪成硬面,在沒有施工機械的條件下,成千上萬的民工開山碎石,再由人力拉著巨大的滾碾來回壓實路面才建成。
沈星雲感慨地想,一個窮國要建成一個現代化機場,付出的代價真是令人難以想象。沒有機械化的碎石設備,幾萬名農村婦女硬是用手錘把大塊的岩石一點一點砸碎,才鋪成的這條2000米長的跑道,這其中付出了多少艱辛?
一個空軍上尉走過來向沈星雲打招呼:「請問,您是沈星雲小姐嗎?」
沈星雲按軍隊條令向上尉敬禮:「你好!長官,我是沈星雲。」
上尉還禮道:「我是中美空軍混合團參謀馮天翔,是奉命前來陪同您的,您有什麼要求可以對我說。」
沈星雲說:「我在電話里已經說了,這次來桂林,主要是想見王海文上尉,他現在在哪裡?我要馬上見到他。」
上尉看看手錶回答:「現在王海文正在帶隊執行戰鬥任務,大概要一個小時后才能返航。這樣吧,我先帶你在機場里走一走,也順便介紹一下蔡繼恆上尉的情況。哦,我忘了說了,我和蔡繼恆也是好朋友。」
沈星雲點點頭:「好,那我先參觀一下機場吧。馮參謀,你既然和蔡繼恆是朋友,那是不是也當過飛行員?」
「你說對了,我以前也是戰鬥機飛行員,和蔡繼恆一起在印度受過訓。不過我的運氣不太好,去年常德會戰時,我的飛機被擊中,跳傘后摔斷了一條腿,傷好后飛行員是幹不成了,只好改行當了參謀。」
沈星雲這才發現,馮參謀走路有些微瘸,但不算明顯。
兩人沿著飛機滑行道向前走去,沈星雲望著停機坪上整齊排列的重型轟炸機和P-40、P-51戰鬥機好奇地問:「你們機場怎麼有這麼多飛機?」
馮參謀介紹道:「以前沒有這麼多飛機,自從長衡會戰打響后,衡陽機場失守,秧塘機場就成了湘桂線最前沿的重要場站。最高峰時,每天都有200多架飛機停留。這裡駐場單位也比較多,有14航空隊第23戰鬥機大隊的兩個中隊,還有第308轟炸機大隊的兩個中隊,再有就是我們中美空軍混合團了。你看,我們團的前沿指揮所就設在前面的雞公山十二重岩。」
沈星雲心不在焉地隨口問道:「我們的機群最遠能飛到哪裡?」
馮參謀笑了:「沈小姐的問題有點外行,應該問我們機群的作戰半徑最遠能到達哪裡。因為飛機所帶的油料有限,飛到作戰地域后,必須要考慮返回的油料,否則飛機就會掉下來。去年十一月,我們的機群襲擊了台灣新竹日軍的重要基地,這應該算最遠的一次出擊了。」
沈星雲並沒有關注馮參謀的話,她在想另外的問題。自從沈星雲得知蔡繼恆迫降衡陽的消息后,她一直處在極度焦慮的狀態中。這個消息是王海文通過電話通知沈星雲的,戰時的電話線路非常繁忙,王海文能打通並找到沈星雲已屬不易,其通話質量就不能再苛求了,沈星雲在一片嚴重的噪音中只得到了一個信息:蔡繼恆的飛機在戰鬥中受損,已經迫降在衡陽……王海文剛剛說到這裡,線路就中斷了,無論沈星雲如何努力,也無法再一次接通。
沈星雲心急如焚,蔡繼恆的飛機受損,那他人怎麼樣?會不會受傷?如果受了傷,究竟有多嚴重?就算在空中沒有受傷,那在迫降時會不會受傷?還有,飛機到底迫降在哪裡?是敵人佔領區還是我方佔領區?要是迫降在敵占區那可就糟了,憑蔡繼恆的性格,他是寧可自殺也不會當俘虜。沈星雲的這麼多疑問沒有人能夠回答,她思來想去,唯一的辦法就是親自到桂林,找到王海文把事情搞清楚。
想到這裡,沈星雲心裡暗暗後悔,她記得與蔡繼恆分手前一天晚上的情景。蔡繼恆從「比弗利山莊」咖啡館逃回招待所時也是鼻青臉腫的,看樣子,他和沈光亞在與美國軍官的對決中也沒佔到多少便宜,不過一路上蔡繼恆的嘴卻一直沒閑著,他興緻勃勃地向沈星雲吹噓,那幾位美國軍人如何受到重創,這場鬥毆的最大好處,就是教會那幾個傢伙今後不要在公共場所信口開河,否則會產生嚴重後果。
沈星雲可沒這麼興奮,她感到很后怕,同時也很納悶,剛才在咖啡館里自己哪兒來這麼大的膽子?居然敢用水龍帶攻擊憲兵,真是吃了豹子膽。沈星雲在教會學校里長大,從小循規蹈矩慣了,哪裡惹過這麼大的事?幸虧剛才逃得快,要是被憲兵抓住,麻煩可就大了。這件事的始作俑者無疑是蔡繼恆,但哥哥沈光亞的表現也很過分,他居然也主動參與了鬥毆。在沈星雲的印象中,她還從沒見過哥哥打架,這使她感到很意外。
沈星雲小心翼翼地對蔡繼恆說:「繼恆,你要答應我,以後決不再打架了,可以嗎?」
沒想到蔡繼恆卻一口回絕:「不行,這我可答應不了,要是遇上讓我生氣的事,打架肯定是免不了。」
兩人下榻的旅店是沈星雲事先預訂好的,出於某種考慮,沈星雲特地預訂了兩個單人間,這種安排等於明白無誤地告訴蔡繼恆,目前她還不打算與蔡繼恆同居。
當沈星雲將單人房間鑰匙交給蔡繼恆時,蔡繼恆頗感驚訝:「星雲,這是什麼意思?你不願意和我住在一起嗎?」
沈星雲回答:「繼恆,原諒我,我是基督徒,暫時還不能和你同居,因為我們還沒有在教堂里舉行婚禮。」
蔡繼恆不以為然道:「據我所知,《聖經》里好像沒有提到婚前性行為的問題,十戒中也沒有說明。再說,基督教教派眾多,各個教派對這個問題的解釋也完全不同,基督徒婚前不可以發生性行為這種說法,要看你是哪個教義派別的,僅僅一個摩門教就有眾多教派,其中有的教派還實行多妻制呢。我覺得,你恐怕是過於保守了。」
沈星雲不想解釋,她只是笑笑說:「對不起,作為一個基督徒,這種行為不是可不可以的問題,而是根本就不該這麼做。婚姻是神所設立的,《聖經》裡面也有很多關於婚姻的準則,就算沒有明確的規定,這種行為也是神所不提倡的,就如同沒有人會問一個基督徒可不可以搶銀行,因為這是不言而喻的。」
蔡繼恆苦笑道:「我以前從沒有和基督徒打過交道,你的行為準則讓我驚訝,可是我們的關係……我們是準備結婚的,只是由於戰爭的原因,還沒有舉行婚禮,難道這種已定關係的同居上帝也不允許嗎?」
「親愛的,同居並不證明我們已經結婚,但結婚卻可以同居,這是一條原則。我不想做神所不喜悅的事,請你原諒我。繼恆,我們都要忍耐,不可放縱自己,上帝在注視著我們,等我們在上帝面前舉行了婚禮,我會把自己毫無保留地呈獻給你。」
沈星雲能感覺到,蔡繼恆的目光有些黯淡,他正在剋制著自己心中的失望,但他馬上就恢復了常態,向沈星雲張開雙臂:「來,我們擁抱一下,就算是告別,明天就要各奔東西了,我會想念你的。」
沈星雲一頭撲進蔡繼恆的懷裡,熱淚奪眶而出,她傾聽著蔡繼恆的心跳,一下,一下……那強有力的心跳聲宛若擂鼓。
兩人擁抱了很久,但誰也沒有說話。
那一夜,沈星雲輾轉反側,徹夜未眠,她很難描述這種感覺,她的內心在苦苦掙扎,她的身體在發熱,在躁動。信仰的力量與原始的本能在激烈地衝突,碰撞……當她痛苦得難以自抑時,甚至忍不住想去敲響蔡繼恆的房門,但最終她剋制住自己,沒有行動。沈星雲把臉埋進枕頭裡,無聲地哭泣,她心中隱隱約約有一種企盼,這個傻子怎麼就不能再主動一點?若是此時蔡繼恆來敲自己的房門,沈星雲也許就會不顧一切撲進他的懷抱,哪怕事後遭到神的嚴厲懲罰,她也認了。
然而,蔡繼恆始終沒有來敲門。
「沈小姐,王海文他們返航了。」馮參謀的提醒使沈星雲回到現實中。
天空中傳來飛機引擎的轟鳴聲,跑道上空出現塗著鯊魚嘴圖案的P-40E戰鬥機,飛機一架架進入跑道降落……
馮參謀緊張地數著飛機的架數,他的臉色漸漸變得慘白,低聲說:「糟糕!只回來四架,看樣子有兩架出事了,起飛時是六機編隊……」
沈星雲的心一下子抽緊了,她發現返航的四架戰鬥機機身上竟也是彈痕累累,其中一架飛機的座艙蓋被子彈打得粉碎,渾身是血的飛行員被地勤人員抬下飛機,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把飛機飛回來的。沈星雲無法想象,這些飛行員剛剛經過了怎樣殘酷的一場空戰。
王海文拎著傘包和飛行圖囊跳下舷梯,他大聲對地勤人員喊道:「快!給我加油裝彈,機翼上掛250公斤傘彈,我們就在這兒等著。」
一個地勤員吃驚地問:「我們沒有接到通知,難道你們還要起飛嗎?」
王海文輕描淡寫地說:「我們返航的時候發現一個日軍油庫,我要再去一趟,把那油庫幹掉!」
王海文向跑道邊走來,他是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但從臉上的神態和走路的姿勢上看,倒像是個久經沙場的老飛行員了。他臉色平靜,動作敏捷,當受傷的飛行員從他眼前抬過時,大量的鮮血透過帆布擔架一滴滴灑落在跑道上,王海文竟視而不見,他不動聲色地向受傷的飛行員行了個美式軍禮,然後微笑著豎起兩根指頭作出「V」字手勢,動作是那麼自然而洒脫。
沈星雲暗想,這是個已經對鮮血和死亡司空見慣的老兵了,世界上沒什麼事可以嚇倒他,蔡繼恆也屬於這類人。
馮參謀迎上前去和王海文打招呼:「海文,今天是不是有傷亡?」
王海文把傘包甩到肩上,滿不在乎地回答:「嗨!打仗么,還能沒有傷亡?關鍵看是不是值得,我們損失了兩架,可幹掉他們四架,夠本啦,我知足!」
馮參謀向王海文介紹:「海文,這是沈星雲,蔡繼恆的未婚妻,她是特地從羊街機場飛過來的。」
王海文愣了一下,馬上客氣地伸出手:「你好!沈小姐,我經常聽鱷魚提起你,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沈星雲急切地說:「我想知道蔡繼恆的全部情況,他是在什麼情況下迫降的?迫降後有沒有受傷……」
王海文溫和地安慰道:「別著急,別著急,你慢慢說,我先回答你第一個問題,鱷魚在那場空戰中擊落兩架敵機,自己的飛機也嚴重受損,我是看著他迫降的,直到他獲救我才飛走,我從空中觀察,他應該是沒有受傷,請你放心!」
「海文兄,繼恆迫降衡陽后,除了你給我打過電話,我沒有得到官方的任何通知,這樣是不是太不負責任了?另外,也沒有人告訴我,蔡繼恆何時才能返回後方。」
「哦,這個問題恐怕要怪鱷魚,他並沒有向上司彙報自己有未婚妻的事,只有我們幾個人知道,現在杜黑和海蜇皮已經陣亡,知道這件事的只有我了。至於鱷魚什麼時候才能返回基地,這我可沒法回答,因為現在衡陽已經被圍得像個鐵桶,水陸交通全部斷絕,鱷魚可能要到衡陽解圍后才能回來。」
沈星雲長長吁出一口氣,她終於放下心來,蔡繼恆沒事就好,多日來的緊張情緒一旦鬆弛下來,沈星雲頓感四肢乏力,身體癱軟,她很想找個地方坐一坐。
王海文關切地扶住她:「星雲,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請馮參謀馬上給你安排住處,先休息一下?」
沈星雲搖搖頭:「不用,我沒事。海文兄,你是繼恆的好朋友,我應該拿你當哥哥,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你說,只要我能辦到,我都會答應你。」
「請告訴我,有什麼辦法能進入衡陽?我還有一個月的休假,我想去衡陽,和蔡繼恆在一起,再說,現在保衛衡陽的部隊一定缺人手,我可以當個護士。」
王海文笑了:「星雲,你這是異想天開,沒有一點可能。我說過,目前衡陽水陸交通全部斷絕,守軍的糧彈供應只有靠空中才能勉強補給一些……」
沈星雲的眼睛一亮,脫口道:「空中?這倒是個好主意,你能幫我找一副降落傘嗎?我可以隨空投的運輸機去衡陽,然後跳傘下去。」
王海文突然變得嚴厲起來:「胡鬧!你學過跳傘嗎?如果沒受過訓練,除了摔死,沒有別的可能。再說,運輸機的起飛重量都是經過嚴格計算的,能多裝一公斤是一公斤,你的體重怎麼也有五十公斤吧?與其把你裝上,不如多裝五十公斤彈藥。星雲,別再胡思亂想了,鱷魚現在很安全,甚至可能比我們還安全,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一個地勤人員跑過來喊道:「中隊長,你們的飛機加油裝彈完畢,現在可以起飛了。」
王海文點點頭:「知道了!」他轉身對沈星雲說:「星雲,一會兒請馮參謀給你安排個住處,今晚先住下,明天返回羊街機場,不要再胡思亂想,鱷魚如果有什麼消息,我會在第一時間通知你。」
沈星雲望著停機坪上依次排列的三架飛機,憂心忡忡地問:「這麼晚了,你們還要起飛嗎?」
王海文戴上飛行帽,竄上舷梯回答:「一個小活兒,用不了多長時間。星雲,要是我能回來的話,今晚我請你吃飯!」
沈星雲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她這才體會到王海文那句話的含義:「鱷魚現在很安全,甚至可能比我們還安全。」這些戰鬥機飛行員們每時每刻都處在生死邊緣,每一次起飛身邊都有死神伴隨,這就是戰爭,殘酷至極。
沈星雲望著王海文嗚咽道:「海文兄,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的回來,上帝保佑你們!」
王海文笑笑,沒有回答,他發動了引擎,透過座艙玻璃又一次打出那個瀟洒的「V」字手勢。
三架戰鬥機轟鳴著依次衝上跑道,漸漸加速,然後一架架騰起,消失在雲層中……
沈星雲獃獃地望著天空,久久地不肯離去。
滿堂所在的3連從張家山陣地撤往二線陣地時,預10師30團的建制已經是殘缺不全了,據團長陳德陛上校統計,現在30團能夠參加戰鬥的兵員已不足400人。3連除了現任連長孔大川外,所有的軍官全部陣亡,全連兵員不足40人。
在日軍第一次總攻時,師長葛先才就考慮到加強二線陣地,他認為隨著戰事的發展,一線陣地早晚要放棄,因此鞏固二線陣地是刻不容緩的事。在軍部工兵營的協助下,蕭家山、打線坪、西禪寺一帶的陣地前都挖了15至20米寬、12至15米深的尖底外壕,用帶鋒利倒刺的鐵絲網掛在壕溝中的兩壁上,外壕前還鋪設了雷場。
3連負責防守蕭家山陣地。比起張家山陣地,這裡的地形和工事設置完全不一樣,那道深十幾米的外壕代替了以前的人工斷壁,但守軍的火力點不再是構築於鋸齒狀的尖端位置上,而是無規律地設置了很多暗堡,有些暗堡的射擊孔居然開在壕溝的底部。
8月3日凌晨,日軍的第三次總攻開始時,由於日軍的攻城兵力已達到六個師團,兵力極為充足,所以在兵力的使用上顯得財大氣粗。他們以大隊為單位進行滾動式連續攻擊,在每500米寬的防線正面,日軍每一個波次的進攻都達到了上千人。
最使滿堂感到恐懼的是日軍進攻前的飽和轟炸,這次轟炸比以往任何一次轟炸都猛烈。日軍的97式轟炸機像走馬燈一樣飛來飛去,把雨點般的**傾瀉在陣地上。反正他們修復了衡陽機場,不用考慮油料和航程,只需起飛和降落加上載彈的時間。日軍的100毫米加農炮和150毫米**炮也加深了守軍的恐懼,這種口徑的炮彈威力驚人,落地爆炸后形成的彈坑深達七八米,再堅固的掩蔽部也經不住一顆直接命中的炮彈。
3連的運氣還不錯,在第一輪的炮火中只傷亡了七八人,而鄰近的2連陣地就沒這麼幸運了,一顆500磅的航空**直接命中一個掩蔽部,30多個弟兄一個也沒跑出來。
日軍的步兵幾乎是跟著炮彈的炸點前進,炮聲一停他們的散兵線已經出現在外壕前,人數之多,聲勢之大,使守軍的弟兄們倒吸一口涼氣,僅僅聽著數千個喉嚨發出的吶喊聲就足以令人肝膽俱裂了。
外壕前的雷場里,在炮火下殘存的**被紛紛踩響,爆炸聲此起彼伏,日軍士兵的殘肢斷臂不斷地被氣浪拋向半空,而大隊的日本步兵根本不為所動,他們完全不在乎這點傷亡,一道道散兵線無動於衷地越過躺在地上哀嚎的傷兵,堅定地向前推進……
日軍的前鋒線一步步接近外壕,守軍陣地上依然一片沉默。日軍士兵們似乎也受到某種感染,他們停止了吶喊,攻守雙方都在沉默,整個陣地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這是一種精神和意志力的較量,攻守雙方都在等待著猝然爆發的那一刻。
100米,50米,30米,距離在令人窒息的煎熬中一點點縮短,當日軍的前鋒線推進到離外壕只有三四米時,連長孔大川的駁殼槍響了,一個日軍中尉眉心中彈栽倒……守軍陣地上驟然迸發出密集的火力,由輕重機槍組成的火網將最前邊的幾十個日本兵打成了蜂窩,紛紛栽倒。
滿堂、張寶旺等人這才看出來,這個陣地設置得如此巧妙,日軍大批步兵在無遮無攔的開闊地上遭到密集火網的攔截,他們唯一的反應就是慌不擇路地跳進外壕,這樣才能躲避彈雨的殺傷。誰知日本兵們剛一跳進去,等候他們的是鋒利的鐵絲網倒刺,這一團團的鐵絲網就掛在溝壁上,鋒利的、帶有倒鉤的鐵刺毫不客氣地穿入肉體,深陷入骨,再想拔出來可沒那麼容易,就好比吞了魚鉤的魚,想憑自己的力量擺脫鐵刺上的倒鉤是難以辦到的。日本兵的戰鬥意志令人稱道,他們雖然疼痛難忍,但還是忍痛拔出一隻只腳,繼續向前邁進,但前面等著他們的還是同樣的鐵絲網和尖刺,就這樣,第一批跳進外壕的一百多個日本兵全部掛在壕壁的鐵絲網上,渾身血淋淋的動彈不得。
日軍後續部隊看到前面自己人進入外壕,立即加快速度增援,後面步兵在守軍的火力威脅下,顧不上觀察,全把外壕當成了避難所,於是一波一波的士兵紛紛跳下外壕,全然不知這裡是下得去、上不來的陷阱,不到半個小時,六百多名日軍士兵義無反顧地跳進了外壕。在後面觀戰的日軍133聯隊指揮官黑賴平一在望遠鏡里看到這情景,心中不禁大駭,他不明白,這條壕溝竟然一下子吞沒了一個步兵大隊百分之六十的人,而且沒有一個士兵能爬出外壕,這條壕溝里到底有什麼機關?
黑賴平一在幾天前才剛剛由大佐晉陞為少將,到目前為止,他是日本陸軍里唯一的少將聯隊長,這也表明他下一步的職務必然會晉陞為旅團長。剛剛進入將官階級的黑賴平一比較謹慎,當了將軍的人就不能再像過去一樣,動不動就舉著指揮刀親自率部隊衝鋒,否則他栽不起。
黑賴平一少將決定立刻停止進攻,他的這一決定挽救了133聯隊大部分士兵的生命。
此時壕溝裡面的六百多日軍士兵陷入絕境,有些強悍的士兵不甘心無所作為,他們強忍著皮開肉綻的痛苦,從亂麻般的鐵絲網中掙脫出來,用刺刀在近九十度陡立的壕壁上挖出腳蹬,一步步攀上溝沿。誰知一個士兵剛探出頭來,一顆子彈就準確地打進他的眉心,不一會兒,前後有七八個日本兵都成了孫新倉的槍下鬼。剩下的日本兵們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他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援兵身上,天亮后聯隊長官自有辦法。
連長孔大川和手下的幾個班排長商量,該如何收拾這幾百個陷入絕境的鬼子。麻老五搶先發言:「連長,能不能弄幾桶汽油來?把汽油往下面一澆,然後划根火柴就齊了,把這幫鱉孫當柴禾燒了算啦!」
孔大川罵道:「狗屁!咱們哪去找汽油?別他娘的凈出些沒用的主意。」
滿堂獻策說:「俺看還是用手**招呼吧,有個200顆手**就差不多了。」
張寶旺反對:「這招兒不行,手**爆炸有安全死角,鬼子全趴在溝底,他們還能架起屍體擋住彈片,光靠手**沒法把他們都收拾乾淨。」
孔大川表示贊同:「就是,還是寶旺腦子好使,這些鬼子就是畜生,他們拿自己人的屍體也不當回事,要拿死人做成掩體,咱還真拿他們沒辦法。再說了,200顆手**咱也糟蹋不起呀。」
鐵柱突然蹦出一句話:「連長,還是用機槍干最省事,你忘了?溝底下有射擊孔,是工兵營修的。」
孔大川一拍腦門,恍然大悟:「日他娘的,我咋把這事給忘啦!溝底下有暗火力點,而且射界是直通通的,一旦開火這些狗日的躲都沒地躲。咱這麼干,鐵柱帶幾個機槍手進入暗火力點,從下面干。其餘的機槍都架在溝沿上往下招呼,這叫關門打狗!鐵柱,你小子出的主意,等打完仗我給你請功!」
鐵柱不好意思地說:「請啥功啊,連長要真有這份心,還不如請俺和俺哥吃烙餅攤雞蛋嘞。」
「沒問題,就吃烙餅攤雞蛋,還有豬頭肉,等打完了仗,只要我孔大川還活著,我拿出三個月軍餉請全連弟兄吃飯!」孔大川拍著胸脯說。
張寶旺看看天提醒道:「連長,趁鬼子下一輪進攻還沒開始,咱們現在就動手,省得夜長夢多。」
孔大川提起一挺捷克式輕機槍,換上一個彈匣喊道:「各就各位,準備射擊!」
鐵柱和副射手提著機槍,拿了20個壓滿子彈的彈匣,從暗道鑽進一個暗堡。當副射手抽去射擊孔上的偽裝板時,鐵柱清楚地看到壕溝里的情景,不由暗嘆工兵營的弟兄構築工事之巧妙。原來這個射擊孔開在離溝底一米高的位置上,射向正對著筆直的壕溝,溝底的日軍士兵們無遮無攔地暴露在槍口下。鐵柱輕輕拉開槍機,發出輕微的金屬摩擦音。這聲音驚動了一個日本兵,他發現壕壁上突然出現黑洞洞的射擊孔,頓時發出恐懼的喊叫,另一個日本軍曹到底是老兵,他反應極快,迅速掏出**……
鐵柱豈能讓鬼子得手?他猛地扣動了扳機,輕機槍「噠噠噠」地狂叫起來,一串子彈穿透日本軍曹的胸膛,其貫穿力並未衰減,子彈又連續貫穿後面的日本兵。近距離的射擊造成了驚人的殺傷力……
ZB-26輕機槍的子彈初速為830米/秒,標尺射程1500米,有效射程為800米,這種機槍和所使用的7.92毫米子彈是為中遠距離目標設計的,因此在50米內的抵近射擊中會產生極強的侵徹力,可以輕易貫穿兩三個人的身體,大大提高殺傷效果。
鐵柱的機槍剛剛打響,架在溝沿上的七八挺機槍也居高臨下打響了,困在溝底的數百名日軍士兵發出一片絕望的慘叫聲……鐵柱一口氣打完了10個彈匣,副射手用了10秒鐘更換下打紅的槍管,輕機槍又以每分鐘500發的射速繼續射擊,轉眼間又打空了10個彈匣。
這時溝沿上傳來孔大川的叫罵聲:「停止射擊!鐵柱,你他娘的給我睜大眼睛看著,溝底下沒活人啦!」
溝底寂然無聲,六百多個日軍士兵橫七豎八地疊成一米多厚的屍堆,大量的鮮血在無聲地流淌,靜靜地滲入泥土中……
儘管國軍士兵們對血流成河的殺戮已經感到麻木了,但仍然被眼前的屠殺場面震撼得目瞪口呆,他們都沉默地注視著溝底奇形怪狀的日軍屍體,有些不知所措。
孔大川一屁股坐在地上,嘴裡喃喃自語:「是他娘的狠了點,唉,折陽壽喲,可我有什麼辦法?誰讓你們這些王八蛋來中國殺人放火?」
張寶旺朝屍體堆輕輕說了句:「你們誰也別怨,要怨就怨你們的天皇吧!」
連續四天的戰鬥,進攻的日軍已呈現出癲狂狀態。主帥橫山勇第一次對自己的部隊下達了如此決絕的命令:如不能達成佔領衡陽之任務,參加攻城的部隊,無論官佐、士兵一律切腹自殺,以謝天皇!
命令下達到各攻城部隊,日軍官兵的武士道狂熱頓時爆發了,各師團、各聯隊、各步兵大隊都紛紛成立敢死隊,甚至有些大佐級別的軍官也赤膊上陣,親自率領敢死隊參加衝鋒。成千上萬的日軍官兵高呼著「天皇萬歲」的口號,不顧傷亡地向國軍陣地發起洶湧的攻擊。
衡陽守軍已陷入絕境,第10軍指揮部通往各師團、各陣地的有線通訊全部被日軍炮火所摧毀,通訊聯絡中斷。8月7日上午,日軍集中炮火對小西門連續轟擊四個多小時,小西門終於被轟塌了一個缺口,日軍一個步兵大隊迅速搶佔了缺口。
方先覺得知城破的消息,急令軍部警衛營向突破口實施反突擊,190師師長容有略也派出一個加強連前來協防,雙方為爭奪突破口控制權展開了肉搏戰,激戰一個小時后,國軍的反擊部隊終因寡不敵眾,全部陣亡。日軍牢牢控制了突破口,大批的後續部隊源源不斷沖入城內。
這時方先覺手裡已經沒有任何預備隊了,他只好下令全線收縮兵力,守在二線陣地上的國軍部隊紛紛後撤,與衝進城內的日軍進行巷戰。這一天,衡陽城內的街道上彈如飛蝗,血流成河,攻守雙方逐街逐屋地進行廝殺爭奪。日軍將九二步兵炮推進街巷,對守軍的火力點進行直瞄射擊,市區的街道被打成一片廢墟。儘管如此,第10軍的官兵們仍在作困獸之鬥,他們利用一些巷道的有利地形死戰不退,攻守雙方均傷亡慘重。
這一天,遠在重慶的蔣介石於極度焦慮中終於動用了血本。為解衡陽之圍,駐守在廣西界首的國軍機械化第48師142團奉命出動。
機械化第48師的前身是原國軍第5軍的裝甲部隊,1944年1月1日正式改編為第48師,下轄一個坦克團和兩個摩步團。這次奉命出擊的142團是坦克團,該團裝備的是蘇制T-26b輕型坦克,這種坦克重9.5噸,裝備1門45毫米火炮,2挺7.62毫米機槍。在1944年的蘇德戰場上,這種輕型坦克由於裝甲薄弱、火力不足早已被蘇軍所淘汰,取而代之的是性能優良的T-34中型坦克。而在中國戰場,這種早已過時的輕型坦克卻被蔣委員長當成寶貝疙瘩,頂在頭上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輕易捨不得拿出來使用。
現在連寶貝疙瘩都拿出來了,可見蔣委員長對衡陽之戰的重視程度。
這是中國軍隊自抗戰以來少見的一次成建制地使用坦克部隊參戰。配屬坦克部隊進攻的還有第46軍和新19師的步兵部隊,蔣介石對這支裝甲部隊寄予厚望。據蔣公身邊的人說,在出擊的前一天夜裡,蔣公一夜三次起床默默地祈禱,祝願他心愛的坦克部隊旗開得勝。
但遺憾的是,蔣介石的一片苦心並未感動上帝,早已破獲了電報密碼的日軍為這支坦克部隊設置了陷阱。他們調集1式47毫米速射炮埋伏在必經之路上,默默等待著國軍坦克部隊的出現。
8月7日上午,擔任142團前鋒的六輛T-26b坦克抵達衡陽近郊的三塘,轟隆隆前進的坦克在公路上排成一字縱隊,放心大膽地長驅直入。令日軍反坦克炮兵百思不解的是,這支坦克部隊的前後方及左右兩翼居然沒有步兵擔任掩護。比起歐洲戰場上的機械化程度,日本陸軍已算是土包子了,但即便是土包子也明白機械化戰爭的一個起碼原則:在具有反坦克火力的對手面前,沒有步兵掩護的坦克基本上是反坦克武器的活靶子。
可悲的是,在1944年的中國戰場上,懂得步坦配合戰術的國軍將領少之又少。坦克這類技術兵器看似龐然大物,實則不堪一擊,在沒有組成裝甲集群的前提下,甚至可以被步兵簡陋的集束手**所摧毀。國軍將領們不懂得在坦克縱隊到達前,步兵分隊應該率先突擊對方的反坦克陣地,並佔領兩翼建立掩護陣地,這樣才能確保坦克部隊的安全。
機械化第48師142團的首次出擊就出了大洋相,步兵部隊離坦克縱隊至少還有兩公里遠,步兵指揮官的態度很明確,既然有坦克在前邊衝鋒陷陣,那麼步兵就該躲遠點,別礙人家的事,等戰鬥結束後上去收集戰利品即可,否則花這麼多錢到國外買坦克有啥用?
這場戰鬥用了不到一分鐘就結束了。威風凜凜的坦克縱隊正在公路上慢騰騰地行駛著,這時前方一座小高地上火光一閃,兩發穿甲爆破彈呼嘯而來,正擊中走在最前面的兩輛坦克,隨著兩聲劇烈的爆炸,兩輛T-26b坦克立刻烈焰騰騰燃燒起來……
國軍的坦克兵們反應極快,他們絕不會給日軍反坦克炮手第二次機會,趁他們還沒來得及重新瞄準,142團剩餘的坦克已經紛紛調頭逃出了日軍速射炮的射程,而後面第46軍和新19師的步兵弟兄們自然也就放了羊。步兵弟兄的理由很充分:連他媽的坦克都扛不住,那弟兄們的肉身子又豈能扛住?這時唯一的選擇就是趕快撤退。說實話,這支裝甲部隊的表現使日軍反坦克炮手感到十分掃興和鬱悶,由於射擊角度所限,多數炮手還沒來得及開炮,等硝煙散去,公路上連個鬼影子都沒了。
不得不承認,現實中大部分中國軍隊的戰鬥意志猶如景德鎮的瓷器,稍觸即碎。無論最高統帥蔣介石如何痛心疾首,他們全然不顧,逃走的速度與進攻的速度正好呈反比。
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1]
」。這是古代文人針砭周幽王政治弊端的一句牢騷話,其義是告誡執政者,要注意做事公正,治國不能沒有差役,但是國土廣博,官員眾多,不能只偏勞幾個人,卻使有些人只顧享受清閑。看來這段話的重點並不在前四句,重點在於「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這后兩句。可惜在流傳了三千年後,這段話被後人斷章取義了,只留下前四句,約定俗成地演變成集權統治的理論依據。
對於帝王而言,凡有利於集權統治的思想都是求之不得的。既然儒家思想有其濃厚的奴才意識,歷代帝王崇尚儒學也就順理成章了。更有甚者,將儒學**而斷章取義,為帝王統治提供合法的依據。三千年來,升斗小民們也認可了這句話,這就帶來一個悖論:既然天下都是皇帝或****的,小民們只有納稅的份,而享受不到國家政權帶來的任何好處,那麼流血拚命的事誰愛去誰去,它不關小民的事。
不要忘了,在抗戰八年中,數量龐大的中國軍隊正是由無數這樣的升斗小民所組成,而這樣的軍隊很難成為攻城略地的虎狼之師,不知蔣委員長是否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
[1]
此句出自《詩經,小雅·谷風之什·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