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清風夜裡暗吹簫…
"蠢貨!你用了飄遙散,豈不是打草驚蛇?!」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壓低著嗓子訓斥。在林間透出低壓的氣焰…
蒼穹林蔭,暗黑天色之中,一位枯瘦如柴的白髮老者,破舊的衣衫隨風擺動…他瘦削的臉面上,雙目敏銳犀利,在黑夜裡透出一股陰寒……
站在老者面前頭戴斗笠者,一襲黑衣與夜色成一體,看不清他的面容。
頭戴斗笠者,俯首低頭,似對老者萬般恭敬。他低沉的嗓音,無奈回道:「只因那小子追我的緊…萬般無奈,只好打出飄遙散。幸而用了,不然我就被他追上了。」
「那范寅武功雖不可懼,但那輕功確實了得…也怪不得你用飄遙散。只是…他必會查這飄遙散的源頭,對你我都不利。」老者目視著遠處,思悵著摸著下頜,擔憂道:「你我還是小心為妙。」
「是。」戴斗笠者仍然俯首低頭,抱拳應答。
月色半暈,在天空若隱若現,寂靜林間,清風暗喑吹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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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憐年滿十六,正當情竇初開的年紀。
昨夜,一夜滿腦子范公子,連夢裡都有他的影。晨起時,宋憐雙手捧面,坐於床沿,心中不覺害羞。
"憐兒,我今兒要去一趟茶山,你留在家中看鋪啊。"宋恪在門外沖她喊。
宋憐望望窗外,天色還是暗灰,因那茶山路途遙遠,宋恪不得不早起,徒步去往茶山進貨。
宋憐沉下心思,從裡屋走出去。見宋恪肩背著大竹簍,拿碗喝了一大碗茶水,用衣袖擦了擦嘴角。
"爹,你明日早上才回么?"宋憐望著宋恪問。每次宋恪去茶山進貨,必然是一宿未歸,第二日早上才回。
宋恪點點頭,像往常一樣,囑咐了一句,"你一個人在家,晚上睡時,門栓可得栓好。"
"知道了,爹。"宋憐笑著乖乖點頭。宋恪放心出了門。
宋憐梳洗完畢,到對面小敏兒家,買了幾個大饅頭,準備了這一天的口糧。宋恪不在家,宋憐不用做飯,一個人簡單應付。
當宋憐正在清掃茶鋪時,一個滄桑,嘶啞的聲音傳來,"行行好,給口飯吃…行行好…姑娘。"
宋憐抬眼而望,茶鋪門檻處,一個皮膚黝黑,身上髒亂的乞丐,站立於門前。
這人,年約六十歲左右,頭戴一頂破舊的草帽。他滿頭花白如雪的髮際,像雜亂的鳥窩似的。一身衣衫,像幾條破爛的布條拼成的,五顏雜色,破舊不堪,身上的衣服滿是灰塵。
他的身形奇瘦,令人猶惜。髒兮兮的手上拿著一個破碗。肩上挎一個,滿眼補丁的大包袱。
額前的發縷聳搭在額眼處,半遮住那陰鬱深邃的眼睛,神情可憐巴巴的望著宋憐。
善良心純的宋憐,望他片刻,連忙放下手中的活兒,跑到錢櫃那裡,取一枚銅錢。
她轉過身來時,見那俞錦在門口,正上下打量乞丐,滿眼嫌惡,掩住口鼻驅趕,"去去去!臭要飯的!大清早的,討什麼飯?不懂規矩么?去!"
宋憐拿著銅錢走過去,斜盯了俞錦一眼,道,"他也可憐,不可欺可憐之人。"並將銅錢遞予乞丐,那人低聲道謝離開。
"憐兒,你太善了,全天下乞丐諸多,每日里都有討要的,哪裡養得起?"俞錦唧唧歪歪道,"像你這般施捨,自己也吃不飽了。"
"我有口飯吃,就擠一口嘍。"宋憐手拿自已的辮角,放在嘴裡咬了咬,笑望著俞錦問,"你今兒來作甚?"
"憐兒,我可不是來纏你,我來為我爹買茶葉來了。"俞錦走進門后,連忙向宋憐解釋。這俞錦,許是被那少年教訓怕了,宋憐不由掩口偷笑。
宋憐為俞錦,稱裝,打包茶葉時,俞錦翹著二郎腿,坐在茶桌前等,口裡悠閑的吹著口哨。
"好了,來拿。"宋憐麻利的打包好了茶葉,對俞錦說。
俞錦慢吞吞走過去,付了銀兩,拎過茶包,趴在櫃檯上,小聲對宋憐說,"今兒個早上,你爹背著竹簍,在小敏兒家買了饅頭,說是要上山進貨去。憐兒,你一個人在家,有需要哥的,只管吩咐。"
這俞錦,啥意思啊?莫不是…又動歪心思?…他真不害臊…宋憐抬眼望俞錦,耳根緋紅,臉色不悅。心裡想,」好小子!怕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宋憐想著想著,惱怒的神色,冷不防,揪住俞錦的耳朵,往上牽扯起來,歪著頭盯著俞錦,問道:「什麼意思?說!哪根筋又痒痒了?」
"哎哎哎…"俞錦被她扯起耳根子,身子牽動著斜著往上,不由疼的直叫喚…料她誤會其意,咧著嘴連忙說道,"哥我是說…有麻煩事,只管叫哥…你別誤會。"
哦,原來會錯了意。宋憐不好意思鬆開了手。笑道,"那哥幫我跟小敏兒說聲,讓她今晚上來我家陪陪我。"
俞錦比宋憐大一個月,平日里宋憐直呼其名,今兒個改稱他為哥了,俞錦不由心花怒放,自是有求必應,見宋憐脫不開身,他心甘情願跑腿。
"哥這就去跟小敏兒轉告。"俞錦揉了揉自已那紅紅的耳朵,答應著,又神氣的吹著口哨,拎著茶包,悠然自得走出了茶鋪。
一整天無休止的忙碌,宋憐終於停歇了下來。天色,也漸漸暗了。
宋憐走到正堂之東,來到後堂里,將早上買的幾個饅頭,放上蒸鍋,端著小板凳坐在灶台前,往爐子里添著柴火。
窗外,天色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唯有天邊,幾顆不亮的星,映著婆娑樹影。
'喵'寂靜的夜裡,一聲孤獨的貓叫。貓聲剛停不久,過了片刻,'嚬嚬乓乓'屋頂上輕微的瓦礫聲,碎碎零零響起。
宋憐警覺的豎耳細聽,屋頂的聲音又嘎然而止。
她正準備出門去瞧瞧,這時,一陣'咚咚咚'輕輕的敲門聲。
宋憐奔跑至門前,抽出門栓子,一把拉開了大門,小敏兒站立在門前,那眼睛笑得彎起,像月牙兒似的,"憐姐姐,我來陪你。"
宋憐微笑著側過身,騰出了一大塊空隙,小敏兒一腳才剛邁進屋。突然,一個黑影像閃電,跟著閃了進來,蒙面黑衣人順手掩上門。
"啊…你是…"小敏兒驚嚇到,正欲喊你是何人。不料,蒙面人迅猛上前,一把勒住她上半身,緊緊捂上她的嘴。
"別出聲!都別出聲!"蒙面人目光凌厲,壓低著聲音喝止。
宋憐沒防備,也受了驚。她靠著牆面,冷靜了片刻,正欲出手相救。但一眼瞥見,蒙面人腰間那懸挂的刀鞘,自已手無寸鐵,不敢輕易出手。
"盜賊,哪去了"…門外面,忽然傳來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雜亂無章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像是有幾個人。這腳步聲,在寂靜的夜,顯得很驚束。
原本寂靜的街道,驚憂到已睡去的人們,但在這種時候,沒人敢輕易出門,探個究竟。
"管事的,那盜賊好似往前方去了…"只聽,一個人對另一人喊著。
宋憐一個人靠牆而立,屏住呼吸,側耳細聽著門外,那小敏兒被蒙面人勒著,驚恐的瞪大著雙眼,她像被點了穴道似的,一動未動。
過了一會兒,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消聲,夜的街道又一片寂靜。
這時候,蒙面人不動聲色,慢慢鬆開了小敏兒。
小敏兒喘著大氣,逃也似的奔至宋憐身邊,她緊貼著牆面,瑟瑟發抖,一言不發望他。
"嗯嗯…嗚嗚嗚…爹…"…
"嗚嗚嗚…娘…"…
小敏兒盯著蒙面人,臉上誠惶誠恐,帶著哭腔嗚咽,哭得很壓抑。
"別哭!不許出聲!"蒙面人橫眉豎眼,低聲制止著她。
唉!小敏兒啊,此時,就是喊爹喊娘,也救不了你啊!…宋憐心想著。
她此時心裡後悔著,沒把那玄武七珠隨身攜帶著,自從下山後,她一直將師傅給的玄武七珠,存放予房間里的小木箱里。
玄武七珠,是七顆靈珠,此乃是玄武門最低等級兵器,功力最小。師傅見她是個女娃,沒教她高深的武功。但若是打出七顆靈珠,受力方也是會耗些心氣的。
宋憐往小敏兒身邊移了移,悄悄的輕扯小敏兒衣角,小敏兒望了宋憐一眼,終於閉上嘴止住嗚咽。
她消停了一會兒,小心翼翼的,又低聲勸道,"盜賊,你若盜竊了不明之物,不如…不如歸順吧。"
歸順?是歸案吧?…!!!…
勸盜賊歸案?宋憐一聽,哭笑不得,這小敏兒怕是嚇傻了吧?而且還用詞不當。
"住嘴!"蒙面人將肩頭的舊包袱,卸下放於牆角處,在屋子裡踱來踱去,聽小敏兒勸他歸案,又狠狠瞪了她一眼。
小敏兒與他目光對視,似乎嚇得不輕,再一次閉上了嘴。
"你倆別出聲,也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們。只是在此避避風頭,我並會離開。"過了好一會兒,蒙面人似靜下心來,他友善的口吻對她倆說。
"我倆有過一面之緣。"沉默了片刻,蒙面人對宋憐輕聲道。宋憐聽了此言,不敢相信似的,疑惑的眼望他。小敏兒更是疑惑。
只見那蒙面人,一隻手慢慢的揭開黑面巾,幕然現於眼前的,是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啊…?"宋憐驚呆了,張著嘴,用手指指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原來,眼前這位蒙面人,是那日幫她教訓俞錦的少年。
正在此時,突然,'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少年驚慌失措,宋憐和小敏兒,也慌亂不己,情急之下,宋憐拉著少年奔向後堂,將他藏身於柴堆之中。
宋憐的心,'嘭嘭嘭'的狂跳,像亂舞的擊鼓聲。她快步走至門前,深吸一口氣,鎮定住自己,又對小敏兒使了個眼色。小敏兒躲在門背後,一臉緊張兮兮的模樣。
宋憐抽出門栓,慢慢的拉開門,小敏兒爹和俞錦站立在門前。
原來,不是追盜賊的那幾個,宋憐不由長舒一口氣。
"賈伯伯,何事?"宋憐手扶門框,輕聲問。小敏兒一見是她爹,立馬從門背後走了出來,像受了天大委曲似的,奔了過去,撲到賈老闆懷中,將頭伏於他胸前,"爹。"
"剛才,聽說有盜賊,你倆沒事吧?"小敏兒爹用手輕撫著小敏兒的頭,關切的問,一旁的俞錦,眨巴著他那鼠眼,也關心的望著宋憐。
"無事,多謝賈伯伯和俞哥哥關心。"宋憐微笑著回道,眼睛卻向外掃視了一眼。
遂又對小敏兒說,"敏兒妹妹,你隨你爹回去吧,我一個人沒事。"
"這…行嗎?"小敏兒爹望著宋憐,不放心的眼神,追問了一句,"你一個人,真不害怕嗎?"
"不怕!"宋憐笑著,稚嫩的聲音,斬釘截鐵的答。又沖小敏兒招招手,小敏兒不明所以,迷惑的走向宋憐。
宋憐用手捂著嘴附在她耳邊,耳語了幾句。小敏兒聽了之後,默默點了點頭。
宋憐是告訴小敏兒,別出賣那少年,因為他有恩於她。
小敏兒爹作為長輩,又囑咐宋憐一番,這才和小敏兒,還有那俞錦,放心的離開了。
宋憐望著小敏兒幾人回了屋,又四處仔細張望了一番,未發現任何異樣,這才仔細關上門,栓好了門栓。
她來到後堂,撥開柴堆,低聲道,"你出來吧。"
那少年,伸手掀開木柴,緩緩從柴堆中站起,輕輕的跳躍出來,用手拍了拍身上的木屑,灰塵,低聲對宋憐道謝,"多謝了!"
"我該走了。"那少年說。望見蒸鍋上的饅頭,他走過去,拿了倆個饅頭,揣入懷中,忽然一笑,撓了撓頭皮,自嘲道,"都拿順手了…"…
"不過倆個饅頭,不值幾個銅板,無需在意,算是憐兒送的好了。"宋憐見他可愛模樣,不由'噗呲'一聲笑了。
少年聽了,心安理得了。又道,"江湖有緣,互報名姓吧,我名宋思,你呢?"
"巧了,一個姓氏呢,我名宋憐。"宋憐眨了眨眼笑。
宋思望宋憐,溫和的一笑,遂走至大門牆角處,拾起地上的包袱,挎於肩膀上。
他輕輕打開大門,彎身露出頭,警惕的神情,四周環視了一番。向身後的宋憐,抱一抱拳,道了一聲,"後會有期!"
只見他,一個健步竄出百米,疾若閃電,穩健瀟洒的身形,瞬間消失於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