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魂夢(二)
怎料住進王家的第五日晚,突然暴雨如注,閃電交加。那王佑帶著滿身酒氣跪倒在李如意門前,磕頭如搗蒜,滿口承諾來生做牛做馬以報大恩,只求她能獻血救妻。原來那王佑原配妻子秋靈本就身染重疾,打娘胎內就帶著一股陰火。據傳只有用陰月陰日之女的處子之血入葯,連服七七四十九天,方有可能治癒。
恰巧那李如意便是陰女之身,且並未婚嫁,那王佑本就為妻子的病情整日懸心,那天見妻子再次病倒,心內鬱結之下跑去酒樓買醉,酒意朦朧間聽到有人說陰女的處子之血能醫治陰火胎毒。忽然想到上次為了討妻子歡心,不得已陪同她一起去請人幫忙測算自己跟李如意的生成八字時,那測字先生曾嘆息道此女乃天生陰女等語。
王佑本已枯槁的心彷彿一瞬間抓住了救命稻草,想到李如意是唯一能救自己家夫人之人,遂一路踉蹌著跑到李如意房門口一味苦苦哀求,許下各種看似美好,卻實則傷人至深的承諾。
那李如意本是位烈性女子,待聽得那王佑要她獻血救妻之語,猶如寒冬臘月的一盆冷水澆在了一朵嬌花之上,從腳底一直冷到了心裡。眼見著王佑臉色煞白如鬼魅,渾身在暴雨的沖刷下早已濕透,額頭也是流血不止。
端坐正堂的李如意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又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踉蹌著蹲在王佑身側,任由雨水打濕衣衫,幾次張口卻是半個字都吐不出。
最後,終忍不住凄然問道:「你只心疼你自己的妻子身染重疾之苦,你可曾想過連取七七四十九日血的我,很可能會因失血過多而亡?你跟你家娘子柔情繾綣之時,可曾想過我這三年來對你的苦苦等待守候?可曾想過我這一個多月尋你的奔波辛勞、艱辛苦楚?為了你枯等千日,為了你跋山涉水。我一個女兒家,不顧名節的棄家投奔你來,你卻說毀約就毀約!毀約也便罷了,如今卻又要我捨命去成全你們!我成全你,誰又來成全我呢?我也不過只是個普通的小女子罷了,我並不曾比那個柳秋靈強上多少。只不過我不是你的心上之人,所以我的苦楚你就可以通然視若無睹,甚至隨意踐踏我的一顆真心是嗎?」
看著眼前那張委屈至極中帶著徹心悲憤的臉,腦中忽然如炸雷般轟隆作響。隱約中也有那樣一個女子,一身白衣,滿眼含淚的無力哭喊「只因你不愛我,只因為我愛著你,你就可以這般欺負我嗎?」。
那淚,是鮮紅的血,我厭惡至極的血紅。亮的刺眼的刀鋒帶著凜冽的寒氣扎進了女子的胸口。痛!徹骨的痛。
雙手抓著劍刃將刺入胸口的劍緩緩拔出,血一滴滴的接連滴落,起初是雨點,接著幾乎就直接從胸口噴射而出。鮮紅的血染紅了周遭的一切。痛,說不清是手更疼些還是胸口更痛。
痛,痛到連神魂都在顫抖。那白衣女子無力的蜷縮成一團,絕望的看著那個一身青衫的男子決然轉身,決絕的背影在夕陽下漸行漸遠。晚霞染紅了天空,也染紅了我的眼睛……..
被死氣侵蝕早已不再跳動的半顆殘心突然不可遏制的跳動了起來。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似乎隨時都會從胸膛中炸裂。我能感覺到幾股靈力在極力的壓制著心臟的跳動,可是回憶像海水般倒灌下來,那半顆殘缺的鳳心已經徹底失去了控制。
「白鳳,無塵這一生註定欠你的。等救了花離,我一定會回來向你負荊請罪。以後無論天上地下,我永遠陪著你,永世不離不棄。」好美的話!好利的劍!好狠的心!
「如果剜去你整顆鳳心,你雖不能繼續涅槃,但沒了心的你會黑化成為什麼樣子,我實在不敢保證,我不能冒這個險。」你想得到花離,慮得到天下蒼生,卻獨獨可以忘記我是么?
「你放心,你最多只需撐2年。我會去九重天求得補心丹,我一定會傾盡所有來醫好你。答應你的永世相守,我一定會做到。」兩年嗎?兩年的剜心之痛換你毫無感情的相伴。這對我到底是饋贈還是折辱?
無塵!是了!無塵!那個剜去我半顆鳳心的人類!他的狠、他的無情、他的決然!我憶起了!他那毫不留情的當胸一劍。
我想起了,最後倒映在眼中的,是那抹決絕的背影,和一片清涼如月的白。
「小白,活下去,活下去,無論如何都不要放棄!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白羽鳳凰,怎可因為一介寡情之人而身死道消?活下去,忘記一切,好好地活下去!」
阿桐!那是,我的阿桐!我天上地下唯一的家!可是阿桐,沒了你的世界,我該怎樣的好好活著?因為他,我失去了自己更失去了你,你可知我有多恨!
漫天的雷電暴雨一般砸將下來,銀光閃耀的銀葉梧桐在雷電中寸寸焦黑!我聽到自己在不顧一切的哭喊、祈求。可是,整個世界似乎在一瞬間死去,我們都成了漂泊無依的孤魂野鬼,沒有誰來幫我,我只能無力的哭喊,無力的看著阿桐為我逆天換命。
阿桐說:「小白,對不起,答應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可是如今看來,應該是做不到了!」
他說:「小白,你是我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理由。護衛你,是我的天命。」
「小白,忘了我,忘了無塵,忘記一切,好好活下去,活下去。」
銀白的身影漸次從眼前消失,血紅的世界里,我只能盲著雙眼,無力的抓著一縷衣擺,嘶聲祈求著:「救救他,救他,救他。」
阿桐!我的阿桐!我竟該死的忘了你,整整將你遺忘了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