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師徒父子

距離錢塘千里之外的河南登封縣西北處是五嶽之一的嵩山少室山，此地群山環峙，眾峰聳立，溪水環流，林木茂盛，環境端的是幽雅非常。五乳山下有一座古剎，因其位處少室山林中，故稱少林寺。

這少林寺始建於北魏太和十九年（495年），孝文帝拓跋宏為安頓來朝傳授小乘佛教的印度僧人跋陀，在與都城洛陽相望的嵩山少室山北麓敕建而成。三十年後，釋迦牟尼佛第二十八代弟子菩提達摩遊歷中原宣教他的瑜伽術，一日途經少林，發覺此地鍾靈毓秀，天地靈氣直衝牛斗，便想留下來修行，但是當時的方丈拒絕了他的請求。

菩提達摩並沒有就此里去，而是爬到山上找了一個洞，在裡面冥想了整整九年。據說，他在這九年的時間裡，大部分都是面對著洞壁坐著，甚至連他的影子都永遠地留在這塊石壁上。

終於，少林僧人們感動於他的鍥而不捨，准許他進寺。達摩就成了少林第一位大乘禪宗的祖師。

在九年的觀想過程中，達摩始終堅持鍛煉，所以身體康健，他發現這裡的和尚們個個都瘦骨嶙峋孱弱不堪，便結合他的印度瑜伽術與當時地方上以及軍隊裡外流的技擊之術，創造出了傳說中的武術，交給僧人們習練。

從那以後，少林寺闖出了文武合一的道路，少林武僧更是在這一千多年的歷史中，寫下了無數可歌可泣的傳奇故事。

少林寺，這座佛教禪宗的祖庭，中華武學的發源地，如今成為了享譽全球的中國第一名寺，每日都有數萬名中外遊客慕名而來。

然而，真正的少林寺早就藏在了少室山的秘境當中，對塵世開放的只是表面的一點點地方而已。

秘境中的少林寺和現實中我們見到的不太一樣，所有的一切都更加古樸自然，進寺的山道兩旁沒有現代化設施，石階的縫隙里長滿了青苔，不怎麼寬敞的寺門隱沒在高聳入雲的蒼松翠柏之中，從樹梢頂能看到一角露出的廟宇飛檐。沒有遊人的打擾，少林境靜謐祥和，除了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外，就只有僧人的誦經聲從遠處隱隱傳來。

白衣勝雪的青年拾級而上，腳步穩健，不疾不徐。清冷的山風吹得他衣袍獵獵作響，頭巾在風中飛舞，他的每一步都沉穩如山，速度、跨度幾乎沒有變化。

山門前的石台上，不知何時已站了一位胖大僧人，身著杏黃僧衣，露著左臂，火紅的袈裟隨風飄動。僧人凝眉瞠目，唇角緊抿，自有一股俯瞰眾生的威嚴，見青年緩緩走近，便大聲喚道：「商奇！」

白衣青年正是上氣，見和尚喚他，快走幾步登上石台，右手單手合十，恭謹回禮道：「商平師兄。」

和尚商平微微點頭，二話不說揮拳就打，上氣早有意料，抬手接招絲毫不見慌亂。二人就在山門前拉開架勢斗在了一起，商平從拳換掌，從掌換爪，十幾招的功夫就換了三四種不同的武功套路，看來對少林武學頗為精通，而上氣只用劉崢見過的那套奇怪拳法迎敵，輔之以羅漢拳，一招一式看似普通，卻蘊含著萬鈞之力。二人激蕩的內力，震碎了呼嘯的山風，在石台上形成了許多小型的氣旋，山道兩側的古木隨著內力的流動搖擺著，無數的樹葉松針撲簌簌落下，還未接近石台上的人影又遠遠地飄飛了。

商平和上氣「嘭嘭嘭」連對三掌，發出悶雷般的聲響，地上的落葉向四面八方飛散，很快以兩人為圓心的地面上便空無一物了。商平借著掌力向後飄飛了數米，輕巧落地，束手而立不再發動攻擊，上氣知道師兄對他的試煉已經結束，便也收招了。兩人兔起鶻落，過了幾十招，此時相對而立，氣息竟是絲毫不亂。

商平嚴肅的臉上這時才算有些笑容，他也用單掌合十，開口道：「用半步崩拳配合羅漢拳，從簡單的招式中領悟以不變應萬變的拳意，非常好！師弟下山幾年，武功又精進了。」

不待上氣施禮致謝，商平又話鋒一轉，道：「只是形意拳和本門羅漢拳，都已形成了固定的體系，所以你在出招的時候，就脫離不了郭大師對你的影響。商奇，為兄知道你的志向，若你想要突破自身的桎梏，達到武學的巔峰，唯有自創一條路而已。」

上氣再次合十行禮，感謝師兄教誨。商平擺擺手，笑道：「你的武功，再過幾年便可不下於我了，自創武學這條路，只能靠自己闖出去。好了，現在跟我進寺吧！」

話音剛落，便有兩個小沙彌把山門推開了。上氣跟著商平走進寺里，緩緩向深處走去。寺廟裡的陳設和三年前沒有什麼區別，晨練已經結束，所以寬闊的練武場上並沒有人，僧人們全在禪院里做早課，不時有念經的聲音漂進上氣的耳朵里。上氣的整個童年期和大部分的青年期都在這個寺廟裡度過，這裡所有的東西都讓他無比親切。

商平把上氣帶到藏經閣前，便離開了，他的任務只是迎上氣進來，要見上氣的另有其人。上氣登上台階，剛走進院門，就看到一個老和尚在掃地，他安靜地在一旁等待，直到老和尚把整個院子的樹葉全部打掃乾淨后，才輕聲喚到：「正祖大師。」

老和尚並沒有回頭，而是向藏經閣邊上的平房走去，上氣跟在後面進了屋子。屋子裡採光很好，溫暖乾爽，除簡單的床鋪桌椅之外，就只有一個佛龕正燃著檀香。老和尚摸索著泡了茶，這才轉過身來，遞給上氣一杯。

他已經很老了，臉上滿是深刻的皺紋，兩道雪白的壽眉長長地垂下，雙眼緊閉，少林寺德高望重的正祖大師，原來是個盲人。

上氣道謝，接過茶杯，兩人席地而坐。正祖開口道：「商奇，你的來意，老衲早已知曉了。」

上氣雙手合十，躬身施禮道：「弟子愚鈍，請大師解惑…」

正祖沒有回答上氣的問題，反問道：「你可還記得本寺大雄寶殿前的匾額上寫的什麼？」

上氣張口即答：「達摩碰壁而面壁、問壁、敲壁、破壁，壁立三千大世界；佛法成空卻住空、行空、悟空、化空，空觀萬劫恆河沙。」

「你看，其實答案一直在眼前。」正祖對上氣的回答非常滿意，點頭笑道，「你既已遇到了『壁』，何不面它，思它，然後打碎它呢？親情也好，愛情也罷，一切的緣法終有空寂的一天，何不趁著美好的時候體驗它，感悟它，把它化為你人生的一部分呢？」

上氣細細體會著正祖大師的話，雙眉緊蹙著。過了良久，似是下了什麼極重要的決定，他再次合十行禮，謙恭但擲地有聲地問道：「大師，弟子從記事起就跟著您，您賜我商奇之名，撫養我長大，在弟子心裡，您才是我的父親。從小您教我明事理，教我學武藝，雖有師徒之實，卻堅決不允我剃度出家，也沒有正式收我為弟子，我便知您對我期待，絕對不是做一個得道高僧。現在我長大了，我想要去探索自己的道路，可是大師，那件事始終是我心中芥蒂，有它在，我的心念就不能通達。」

上氣鄭重地向正祖行禮：「大師，我現在只想求一個答案：我的親生父親，傅神州，當年為何要棄我而去！」

正祖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對你的父親，了解多少？」

上氣搖頭不語。

正祖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回憶神往的表情，緩聲道：「你的父親傅神州，乃是一個神秘門派的末裔，他的一身本事通天徹地，怪異非常，江湖前所未見。再加上他性格古怪，對這世間一切俗禮嗤之以鼻，做事只憑本心，所以出道幾年時間就招惹了不少響噹噹的人物，這些人不是他的對手，就在江湖上宣揚你父是位修行魔道的邪派高手，需儘快滅之，免得魔功大成遺禍天下。

有不少江湖中人自詡正義或只是想揚名立萬，便找你父親動手，卻都被打得大敗而逃，所以這魔頭的名號反而是與日俱增，要找你父親的人也越來越多了。他不勝其擾，終於有一日被惹得暴怒，一戰斬殺江湖高手二十五人，至此成為華夏武林公敵。

作為武林泰斗的少林自然不能對此事置之不理，老衲便下山尋找此人，終有一日與他碰面，經過一番波折，才知他根本不是所謂的邪派魔頭，而是被世人誤會了。

老衲回山後，少林廣發英雄帖，召開武林大會，向天下江湖同道解釋了此事的前因後果，最終還了你父親一個公道。

老衲與他不打不相識，也因此成了至交好友。

往後幾年，你父親稍稍收斂了些本性，勉強與各江湖門派相安無事，再就是他遇見了你母親，幾年後又有了你，算是過了一段幸福安樂的日子。

後面的事你就知道了，阿彌陀佛...出家人本該六根清凈不理俗物，只是老衲與你父相交幾十年，他畢生的託付老衲即便粉身碎骨也定要完成。他當年那麼做，實在是有說不出口的苦衷，絕非你們以為的棄家不顧。到底為何，原因老衲自然知曉，但此事不該由我來說。

莫要心急，你父親很快就會把當年的事，全都告訴你了。」

上氣聽到這裡，再不猶豫，向正祖「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接著站起身，雙手合十，倒退著出了房門，大踏步遠去了。

正祖呵呵笑了，臉上滿是讚許的神情，他目盲心不盲，周遭的一切事物都逃不開他的掌握，上氣的腳步前重后輕，看來已經突破了心障，真是難能可貴。正祖稍坐了一會，抬起手一招，佛龕前兩張黃紙就輕飄飄飛到了他手裡。他把黃紙疊成一隻紙鶴，起身走到門外，把紙鶴往空中一扔。

那紙鶴竟如有了生命一般扇動翅膀，在正祖頭上盤旋一周，以極快的速度朝著西方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