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紅袖斷恨(一)
我總自稱大度,卻不是事事都能夠大度。
買醉消愁這事兒於我而言太過憋屈,亦不合我的性子。全不管臨鳶究竟會偏幫哪個,但曼若汐的好日子總得來點波折才好,否則便不大對得起往日里我平白蒙受的冤屈。
對鏡整裝,再吞噬幾隻精魄補益,將一副半面妝描得容光煥發,對於尋仇這件事擇日不如撞日好。
鳳紫翎飲火裙可飲盡世間天火、刀槍避讓,是身不錯的戰甲,我一直很愛惜,卻捨不得穿它去尋仇。心中對它,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許終有一天,我會搞明白它的來由,亦會搞明白半面妝之緣起。
換一襲紅衣罩體,踩著一朵氣勢洶洶的雲,朝幾個仙友打聽好詩微如今大約的落腳點,便一路疾行逼臨青丘。
天光晴好,正是個殺人放火的好日頭。
此火非彼火。
司土又司木的我,放的乃是狂土飛沙。青丘山脈,一百單八澤,皆灰朦朦的,一俱失了本來顏色。
神識加威,我震懾逼道:「交出詩微,我便偃旗息鼓,否則狂沙亂力,青丘勢必遭殃!」
適才,青丘一眾修為淺的狐狸被狂風飛沙颳得灰頭土臉、睜不開眼,全然失了戰鬥能力。只青丘六逸聯同臨徵施加了護身罩朝我合圍過來。為首的臨徵拿出一派寧死不屈的架勢,「要動帝姬生母,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想必臨徵心中還念著旺財這個仇,喊話的語氣是個咬牙切齒。話畢,已凝出一柄飛刃捏在掌心……
六逸之首白啻連忙跳出,隔在我倆中間,客氣道,「萬事還是等帝君回來再議,我等處尊居顯,豈可隨意動粗?」
綠瓶卻是不讓,指著我罵罵咧咧,「若不是她,妖神怎會親臨青丘搶走帝姬,這可倒好,青丘元氣大傷之際,她又來趁火打劫!」
黃瑒、藍柒二位妖君應聲比肩站出,幾乎異口同聲立誓,「便是死戰,也要保住帝姬生母!」
紅熒挺身勸道,「倒不如聽聽她的說法,再戰不遲。」黑曜緊緊立在紅熒身旁,點頭稱是。
我還來不及消化墩墩被妖神搶走的訊息,耳朵里便闖入了紅熒的問詢,她說,「仙上,你便說出一個令我等交出帝姬生母的緣由以安眾口。」
我倒吸了口氣,良久才緩緩啟齒,「詩微不曾誕育孩兒,曼若汐更不是帝姬生母,我才是!」
「滿口胡言!曼若汐生產養胎我都陪伴在側,怎會有假?」綠瓶辯道。
我眉目半挑輕呵,「是否胡言,何不找來詩微當面對質?」
遂,六逸圍成個圈子商討良久,才勸服臨徵也同意了我的建議。為表誠意,我收盡狂沙。
我在青丘國的大殿等了半盞茶的功夫,詩微才在綠瓶的攙扶下顯身。我瞧她,印堂發黑,大禍臨頭,想是因此才驟然虛弱了許多。
我還未言語,她竟一撲通率先跪在了堂下,一串串晶瑩剔透的眼淚順勢就滑落了下來。她當著我的面這般做戲道,「各位妖君可要替詩微作主哇!」頓時綠瓶、藍柒兩個便忙將其扶倒座位上,綠瓶一邊還安慰道,「你便實話實說,我等六逸在此,她還不敢隨意造次。」
詩微揩了把淚激動道了聲謝,一番醞釀已久的攻勢終於綿里藏針起勢,她先是伏低扮小朝我盈盈一拜,好沒天理地反口喚了聲「姐姐」。喚得我受寵若驚,我冷冷回絕,「這聲口是心非的『姐姐』,本仙可擔當不起。」
她卻能拋開我的冷眼繼續做戲道,「按理說,我進門早些,還誕育過帝姬,理應做大,可為了帝君,我寧願沒有名分,將妖后的位置讓出來。」她說得委屈,綠瓶之流早已不忿,她卻能不受外界影響蓮步款款挪來我近前,有條不紊繼續道,「然,你為了出逃便是打傷我也就罷了,但帝君對你情深義重,你怎可忘恩負義傷了帝君?」
我失聲笑了笑,「打傷你?本仙恨你入骨,倘使真要做,殺你滅口豈不是更好?」
她本委屈落淚的一顆頭顱猛然抬起,一張臉青白轉換好不難看,顫著嗓子道,「你、你不能。」言下之意,眾目睽睽,我做不出來。
我當然不能,不是不敢,而是沒那麼傻。
醞釀一番,我擺了個和善謙恭的表情,抓住她略顯冰涼的手,「你說完了,是不是該我說了?」
她極力掙扎,卻被我施法定住,幾個妖君見我態度和善,一時也不好發作。
我遂牽起她幽幽行至大殿正中,「你前世做曼若汐的時候便嫉妒我登仙,處心積慮接近臨鳶是也不是?」
她果然矢口否認。
不急,我還有后招,「你以琀之之名,陷我於不義,戕害旺財無故枉死,可有此事?」
她再次否認,「那件事帝君早有定論,一切是琀之所為,與我無關!」
將她死死撰住,我繼續質問,「你串通老參精取我孕肚強行生下四靈之女,慘遭反噬,斷送一世性命是也不是?」
她果然扮傻充愣,氣急敗壞退出兩步,「你說是就是了?證據何在?」
我冷冷逼近她,「證據?不曉得墩薨山妖神這個人證夠是不夠?」聽我提及妖神名諱,殿中原先在妖神手裡吃過癟的諸位雖有不忿,卻是深信不疑。
妖神之名,本不屑弄虛作假。這個人證,分量自是足夠,大大的足夠。
青丘六逸福慧雙修,怎分辨不出是非?妖君們品高性傲,又豈容他人擺弄?
性子急躁的,譬如臨徵,分身上前,一刀就刺向了詩微,我大度令那刀子刺得偏了些,沒致命。
臨徵不解,朝我吼叫道,「這娘們壞成這樣,你還要包庇?!」
我高深莫測地搖搖頭,「非也,非也。一刀斃命,怎能解恨?」
詩微聞言,臉色刷地慘白,腿一軟,歪了下去,卻顧不得手臂拚命流出的猩紅,扒著綠瓶的裙擺連連求情,「帝君被那個女人蒙蔽了,如今卻又來蒙蔽你們,我曉得你也是心儀帝君的,為了帝君,萬不能遂了那個女人的心意吶!」
綠瓶萬分嫌棄,一腳將她蹬開,鄙夷喝叱,「不知所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