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命里無他（二）
天瑤最緊要的日子，饒是他再忙，也是要列席的。
只是沒料到，如今他是個美婦模樣。
聽聞我躲去鴻蒙沒幾年，就有一隻老狐狸似著了魔怔般，因著上天入地尋不到我，於擇性這事兒有些模糊，脾氣秉性愈發古怪，避走人跡罕至處開了家客棧——姜太公客棧。
然。
此客棧非彼客棧，而是一處狐狸法洞。
客棧臨凡間、避九天。老狐狸法相萬千，亦男亦女，客棧老闆娘是她，店小二是他，馬夫卒子還是他。來了順眼的客人便吃下，不順眼的便好吃好喝好生招待著。老狐狸從不外出掠食，若是客棧生意差了，便就餓著，也不強求。
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便是此意。
如此古怪、古怪、甚為古怪的老狐狸，自毀天滅世幸余，不是十尾精魅青丘妖帝臨鳶卻又是哪個？
聽聞九陽仙君曾下界尋過一趟臨鳶，欲做那個償還情債之人，卻不想事與願違，把心尖尖上的靈寵重睛鳥留在了客棧，反從臨鳶處誆走一雙小狐狸。
倆狐狸同出一窟，九陽仙君親自定其名諱，雄的叫「穆穆」，雌的叫「鳶鳶」，乃是青丘妖君白啻遺世的一雙狐孤。
說起白啻來，也是個圓滿凄慘。功夫不負有心人，教他終究追到心上人歆玥娘子，可惜天公不作美，歆玥產下一雙麟兒便大行而去，白啻情痴至極，也自毀隨了去。
天瑤的大日子定在了鶯飛草長世間最美四月天。
迎親路上一直是仙燈擺闊、丹鶴盤天。準新郎官一直被困在九重天，所謂迎親，也只不過是從一座天宮把排場拉至另一座天宮。
大荒雀鳥族同九重天締結姻親，四方稱賀，且不論仙界、妖界或是冥界，但凡稱得上名頭拿得出排場的君上，皆放下一應嫌隙舊仇，和和氣氣聚在紫霄大明殿吃了杯喜酒。
妖神倨傲，即便是在自個兒親女的喜宴上，大禮將成，妖神便尋了個由頭不勝酒力離席。冥神是一貫的玄衣玄袍，拿捏的是同妖神如出一撤的派頭架勢，酒過三巡也借公事離席。
我倒聽聞此一冥神姜夔同天瑤約摸也有些微糾葛，乃是天瑤春心萌動的初戀之人，只是這位神君只心繫妖鬼子分身——一個叫做淳襄的凡人女子，對她很是守一專情。便是那凡世的秦始皇嬴政同他有七分性情所似，天瑤便吵著嚷著去歷了趟情劫。這趟情劫也將天瑤的初心歷明白了，曉得什麼是情之合宜，才坦蕩放下，轉頭去尋了綃可。
一場禮宴行了大半，瑤池醇釀飲得猛了，人亦有些微醺，我隔著天宮華燈雲霧，在九曲的廊回盡頭尋見一美婦——青螺黛眉，落梅素簪，淡上鉛華。真真是「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
只是，將那秀致五官瞧得久了，竟愈發覺得眼熟。大抵天底下的美人都長得相似，故而起初我並無多上心。
美婦肩頭歇著一隻六重華彩的鳥兒，正正是九陽仙君丟失的重睛鳥，我遠遠見著有一金髮神仙撥霧落雲下來，以為是一樁後庭私會的桃李艷事，便忍著酒勁兒瞧了後續。
果然，那男神仙表現很激進，幾乎是兩眼閃著精光自作多情道，「曉得你要來，我特地帶它們來看你。」話間，從袖底摸出兩隻小糰子——一俱是毛絨絨尚不能開合的六尾，圓滾滾白萌萌的肚皮，短粗粗尚不能立的小爪兒，黑不溜湫晶晶亮一雙眼，咿呀呀叫得尚不清晰的呢喃聲音。
美婦見著那一雙糰子，本來冷若冰霜的眼底一霎柔軟，「滅世毀天，它兩個重傷險些去了命，幸得你以仙元溫養，如今只是長不大，卻是個很好的結局。」
男神仙迎風落淚，上前一步激動道，「原來你都曉得？」
美婦卻不領情，拂開男神的衣袖冷言冷語，「你從前做的『好』事，我也刻骨銘心的記著，你還不清！」
男神一剎那似吞了只饅頭，噎住了，對著美婦的背影喚了聲，「鳶鳶……」懷裡其中一隻小糰子豎起耳朵，囁嚅了下身子，又睡了。
美婦回過身將那兩隻糰子擱在自己懷裡，那重睛鳥亦自覺地歇去了男神仙肩頭。美婦挑眉冷呵，「我忍下沒吃了重睛鳥，算是還報你照顧一雙小狸。」
重睛鳥劫後餘生似的一驚，男神仙哀怨似的一愣。
我拎起將飲盡的一隻酒壺晃了晃，唔，原來九陽仙君欠了那美婦一樁情債，只是大戲落幕，卻沒聽著令人振奮的八卦，委實有些失了意趣。罷了罷了，就著一棵芙蓉木閉目養神，待養足了精神，夜深人靜鬧洞房去。
綃可小仙面子薄，想來鬧一鬧也是個趣事。
自我去到鴻蒙，白澤便一直守在長明宮，它沒能實現吃下我的宏願，也成長為獨當一面的大妖。噢不，白澤如今位列仙班，已是一位瑞氣騰騰、福澤渾厚的仙倌靈獸。
所以鬧洞房這事兒，我揣了白澤一道去。
許是為著配合臉皮薄的綃可完成洞房，成日長明的天宮竟一夕撤去了一萬二千盞華燈，將天色布得跟人間夜色一般，伸手不見五指。
我也沒做下什麼了不得的大亂子，只不過在小兩口合巹交杯時，投了些歡情散進去，兩個娃娃將周公之禮行得興緻高漲時，我又將殿里的明燈燃起了五六七八盞。又在窗戶外頭演了一出口技絕學，好似趴了一窗戶的人在偷窺似的，僅此而已。
誰料我這小小的一鬧，竟鬧得綃可一日里上了三回吊、投了五次湖。也是天瑤關心則亂，竟每次都去攔了，竟也輕易去相信一副白綾、一湖泉水能傷得了綃可仙體，與我這個親娘鬧了好久的彆扭。
我提出這個質疑時，白澤開解我，「這屬閨房樂趣，小兩口樂在其中，莫要追根尋底，搞得明明白白反而傷了情趣。」堪堪別了萬兒八千年，白澤說起情事來竟也頭頭是道。
我瞧綃可同天瑤成日粘著，感情果然愈好，沒過多久，天瑤便停了癸水，有喜了。
阿彌陀佛，吾女天瑤實在是生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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