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歲月

再次醒轉，映入眼帘的，仍是一片漆黑。渾身顛簸，地面也在飛速倒退，還是在奔跑。

不過這次不是他在跑，是被人挾在腋下飛奔。

「你醒了？」

周進一醒轉，那人即有所覺，開口說了一句，腳步並沒放緩。

周進在這古怪地方已不知待了有多久，總算是聽到另一個活人的聲音，也顧不得腦中仍然還在陣陣轟鳴，掙脫落地。

「你幹什麼？」那人不等他開口，立即又拉著他向前疾奔。

周進心中奇怪，也沒急著發問，順勢跟上了他的腳步。

這人大概三十左右年紀，粗眉大眼，身材壯實，明顯是道門中人，只是從他身上卻察覺不到半點靈力氣息。

這人臉上也滿是驚慌焦急的神色。

周進跟在他後面，疾奔了大半天，正前方突兀地出現一座巨大的光門，足有數千丈寬高，通體散放著強盛之極的金光。

周進忍不住吃了一驚。

如今他們距離光門已不大遠，最多不超過十里，但在此之前，他完全沒能瞧見那光門。

熾盛的金光照耀下，一切黑暗退避。

周進回頭望去，身後不遠處，天地彷彿被某種力量從中撕裂開了一道縫隙，金黑兩色相接處，中間一片混沌，對面的黑暗過不來，這邊的金光也無法逾越半分。

「這次算是逃過了一劫。」

那青年一直以來的驚恐焦慮之色，直到這時才終於徹底化散，長長吐出口氣，擦去頭臉上的汗水，放緩了腳步。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進望著那光門，既感震撼，又說不出的疑惑。

這東西也是他以前從沒聽聞過的。

光門散放出來的氣息，同樣非他熟悉的靈力，但其中外溢出來的強大至極的力量，卻也顯而易見。

以他所知，如此大的手筆，除了仙宗和天帝本人，決不可能還有其他宗門或者人物能夠搞出來。

這簡直已非人力所能為。

兩人途中已經互通姓名，青年叫魯騰，這時他目光落到周進身上，眼中神色，除了明顯的驚疑之外，還混雜著些敬畏和疑忌的味道。

「周兄弟，你是哪裡的人？」

周進回過神來，稍一沉吟，道：「我是奕州人。」

自從莫名其妙的出現在這詭異地方以來，這段時間所經見的一切，太過奇怪。他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這回答也就稍稍有所保留。

仙宗雖處中州，不過萬劫經樓是個特殊的所在，除了中州外，也能由其它少數幾州跨越無盡路途，直接進入其中。他本身也確實是奕州人，只不過從十歲上就被選中進入了仙宗的萬劫經樓。

「奕州？那是什麼地方？」魯騰愣住了。

「我該不是來到別的什麼世界里來了吧？」周進心下微微一沉，變了臉色。

所謂洪荒諸天，當然並非只有一個世界。

十六州廣闊無極，是諸天萬界之源。其它諸天世界，加起來也未必及得上十六州的一半大。

他早就疑心這地方不大對頭。

天帝當初掃清洪荒，諸天懾服，萬界大敵盡皆伏誅，無一而得倖免，當真可謂震懾古今未來。

但似他眼前所見那道光門，既非出自仙宗手筆，又有什麼門派和人物能夠做到？

「周兄弟，你別瞞我。其實……其實你就是『死域』里那些村子里的人，對不對？」

「死域？」周進回頭又瞧了眼金光外的黑暗地域，搖了搖頭，「魯兄，我並沒騙你，你怎麼會懷疑我是這裡的人？」

「我是從封禁剛破開不久的一座村子里發現的你。那時候你還在『鬼霧』裡面。我本來以為你受了鬼霧侵襲。可等我過去的時候，卻發現你……你居然還好端端的活著。」

魯騰說到這裡，下意識的退開了兩步，又道：「周兄弟，我從沒聽說過有人能抵抗鬼霧的侵襲。你……你……」

周進道：「原來如此。魯兄，多謝你的救命之恩。你不用疑心，小弟只是誤入這裡。你救我的時候，應該也瞧見了那村子里的二百多具屍體吧？我要真是那村子里的人，理該也跟他們一樣，早在千百年前就化成了白骨，又怎麼能活下來？」

「二百多具屍體？」魯騰反倒越發狐疑了，「周兄弟，那村子里只有你一個人，哪來什麼屍體白骨？」

「你沒瞧見？」

周進心中詫異萬分，他昏倒的時候，正倒在那些屍骨當中，沒道理魯騰會看不見。可瞧他的模樣，又非作假，這倒怪了。

兩人說話間，充斥於周遭的金光，忽然閃動了兩下。

魯騰一驚，道：「『天極門』馬上就要封閉，咱們先出去要緊。」

兩人加快腳步，沒用多久，已到了光門前。

臨近門下，那股煌煌巍巍的氣勢，更是駭人心魂。

魯騰徑自一頭扎進門內的金光裡面，消失在了門后。

周進小心翼翼的踏入門內，眼前金光閃得一閃，又覺全身微微一緊，跟著眼前景物晃動，逐漸定格。

清風徐徐，泥土的清新，混雜著花草的芬芳氣息撲面而來。他忍不住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

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確定，這不是幻象夢境，他竟真的死而復活了！

由生到死，自死而生，一個來回下來，真正切身經驗體會過了生死，這一刻，他心中所感，實非言語所能形容。忍不住哈哈大笑幾聲，一時之間，心頭百感交集，兩行眼淚，不覺悄然滑落。

「這人瘋了嗎？」不遠處有人吃驚地道。

「他們倆最後一刻才出來，可算險之又險。逃過死劫，狂喜失態，也是情理之中。」另一個聲音道。

又一人嘆口氣，道：「也不知道死域裡面到底出了什麼狀況，這次天極門開啟還不到半年，怎麼突然就關了？」

「誰知道呢，以前也從沒有過這種怪事。」最先那人也嘆口氣，聲音跟著低沉了下去，「劉師兄和童師妹他們四個沒能趕得及，這時候恐怕……」

三人都靜了下來。

周進心神激蕩，好一陣才慢慢穩定了情緒。縱目四顧，發現正處一座高坡上面。

這是座極大的山谷，谷中草木蔥蘢，百花齊放。

時當午後。

高坡上面，零零散散的，四處聚集了二三十來人，大多都是青年，還有少半中年。

左前方不遠處，魯騰正跟一對青年男女激動的說著話。

周進目光只在附近人群里掃了一眼，便越過山谷，又望向了正北方向。

百餘裡外，目力極盡，一道巨山橫亘東西，上下接天連地，左右綿延無盡。

周進望著那道「山脈」，只覺說不出的驚奇詫異。

自他所在山谷的高坡上遠遠瞧去，那巨山平平整整，宛如一整面大到不可思議的牆壁。

「周兄弟，你這樣子，倒真像沒見過『小天關』一樣。」

這時魯騰跟那兩人已說完了話，三人都走了過來。

周進道：「小天關？那真是一座城牆不成？」

魯騰身邊那青年笑道：「小天關當然是一座城牆啊，不然還能是什麼？」

「小天關……」周進心神震動，低頭沉吟了一陣，又抬頭望向三人，「魯兄，這裡……是哪裡？」

那青年上下瞧他兩眼，皺眉道：「你在開玩笑嗎？」

魯騰道：「你要是問咱們現在所在的這座山谷的話，它叫『明心谷』。若是指小天關……」

他話還沒說完，周進已全身大震，喃喃道：「明心谷……那麼……那麼這裡就是……就是邙州了？！」

三人對望了一眼，那青年女子悄悄扯了扯魯騰的衣衫，輕聲道：「魯師兄，這位兄弟他……」

邙州，明心谷！

周進迴轉身來，只見坡頂離地丈余處，山谷的岩壁上面，嵌著一塊三尺大小的盤狀物事。銀灰顏色，圓邊空心，中央又鑲了塊拳頭大的金球，外面套了圈兩三寸寬的銀環。

銀環與外面的銀圈中間，九色神金相互旋繞扭結，聯結成一體，形成了一副美觀又奇詭的圖案。

九劫環！這是邙州的那條通往萬劫經樓的通道！

那麼，九劫環溝通的死域，是萬劫經樓？！

「魯兄，」突然之間，周進意識到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臉色發白，語氣也微微顫抖了，「天帝……天帝和仙宗，如今……如今可在？」

以仙宗鎮壓諸天萬界的強大力量，以及天帝曠古絕今的無敵修為，漫說是打萬劫經樓的主意了，單單明心谷周圍數萬里範圍，沒有仙宗的允許，誰敢擅自闖入半步？

可眼前的明心谷，那都成了什麼模樣？

九劫環居然也能任人開啟，甚至於谷外以北數百里的地方，更出現了一座駭人聽聞的巨牆。

天帝若在，仙宗若存，焉能容此！

「天帝？仙宗？」魯騰三人面面相覷，「從沒聽說過有這麼一個門派。天帝？……上古有『龍帝』、『明帝』、『羅天大帝』、『天極大帝』，不過可沒聽說過有『天帝』。」

那青年嗤笑道：「天帝？誰敢有這麼大的膽子？上古諸帝先賢也不敢在『帝』字之前再冠以『天』字。」

龍帝？

明帝？

羅天大帝？

天極大帝？

諸帝先賢時代？

然而，天帝之前本無帝……

周進感到一陣手足發虛，獃獃的望著天空。

今夕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