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黃雀在後
朝政就是交易,顧西寧想起來皇帝單獨對他說過無數次的這句話。
今天總算是明白了,其實他一直都在殿外聽著,凌晨皇帝接見過蕭岩后,並沒有休息,而是單獨與顧西寧說了許多話。
皇帝說的也很直接,這一次又是一筆交易,只是他實在是不想自斷臂膀,把忠於自己的金良衛統領拿去換一個蕭岩的性命,太不值得了。
蕭岩也很知趣,自己不過是一個五品官,還是干著替皇帝監視大臣暗殺不法官員的勾當,從做這些事情開始他也知道自己不會有好結局,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
皇帝在上朝前給了他一個擁抱「西寧,如果朕負了你,你的家人朕會好好供養的!」
顧西寧跪下重重地磕了個頭「臣早已沒有家人了,臣死之後希望陛下不要再退讓了!」
皇帝愣了一會兒「我以為你以前說沒家人,是有什麼顧慮,現在看來,朕會想辦法給你留下種的!你說得對,朕其實已經無路可退了!」
這一刻,顧西寧在殿外求見,皇帝眼神飄忽了一下。
朝臣們看向顧西寧,一直以為這個傳說中殺人如麻的金良衛統領是個凶神惡煞的漢子,可是今天才知道這顧西寧是眉清目秀的二十多歲的俊朗青年。
「他不是顧西寧!」蕭顯第一個說到,在他看來這是皇帝隨便找了個人來頂替。
「他就是顧西寧,錯不了!」回應他的是蕭岩
蕭顯回頭看向蕭岩,很是吃驚,因為蕭岩是見過顧西寧的人,而蕭岩是最不可能撒謊的人。
還有一點,那就是這位顧西寧也曾在蕭顯家裡餵過半年馬,那時候他不叫顧西寧,而是自稱馬建。
蕭顯和蕭岩的對話,讓先前還叫嚷著要殺顧西寧的朝臣有些不知所措。
王復也認出了這個顧西寧三年前在大將軍府上劈了半年柴,那時候他叫劉觀。
皇帝朝著顧西寧招了招手「西寧,這些大人們有的說你不是顧西寧,有的說你是,你作何解釋啊?」
「名字不過是個代號,我也可以叫做蕭岩,我只是陛下手下的一個小卒子!只知道忠於陛下和朝廷,其餘的一概不知!」
「西寧,你可知道,今日諸位大人要定你的生死?」
顧西寧看了看眾人,再朝著皇帝跪下「臣之生死,自有朝廷法度可循!自有皇上聖裁!」
蕭岩忍不住了「顧西寧,你虐殺我轉運使衙門三百四十餘口吏員護軍,你不死,還有天理嗎?」
「蕭岩,這三百四十七人,我已查明,最輕的也偷盜了糧庫里兩千石糧米,按照大梁律,盜竊官倉糧米五斗罰苦役一年,十斗米罰苦役三年,十石米杖責三十充軍,五十石米就要斬首了,蕭岩,你自己說,你的這些屬下,哪一個不該死?」
兩千石,在京城的五品官一年的俸祿也就是兩千石,顧西寧如此一說,車騎將軍裴雲站了出來「兩千石糧米,我車騎將軍一年也不過是四千石糧米的俸祿,諸位大人可知道兩千石糧米要多少農家的收成才能聚集成這兩千石?先前我還以為真如蕭岩所說,轉運使衙門的那些吏員不過是為了養家糊口,偶爾順手牽羊拿了點糧米。這顧大人一說,那真是觸目驚心啊!嗯,怕是顧大人一年的俸祿也不過是兩千石吧!諸位,現在
還要為那些貪墨糧米的吏員開脫的,怕是真要與朝廷法度作對了!」
裴雲此時才出來說話,不可謂不老謀深算,不過他也沒得選,親外甥晉王巡檢漕河轉運,這個做舅舅的也只能全力以赴支持了。
皇帝此時眉頭微微舒展了一些,鄧華和裴雲先後站出來幫顧西寧說話,這個意義非同一般。
要知道東宮與晉王府幾乎是勢不兩立,鄧華是太子一黨的核心人物,裴雲是晉王的親舅舅,這兩人都站到了一起,背後集聚的力量是可以與蕭家王家抗衡的。
面對裴雲的詰問,只有蕭顯敢回應「車騎將軍口口聲聲說他們貪墨,不過是聽了顧西寧的一面之詞。顧西寧,你可有實證?若無實證,便是誣告陷害!」
顧西寧確實沒有拿到多少實證,當初人都給殺得差不多了,只從轉運使衙門的賬房和地窖搜出一些賬本。光憑著賬本找不到贓物,人也死了,這實證便有些蒼白了。
「回蕭丞相,我這裡有在汴州轉運使衙門搜到的二百八十一本賬冊,而且是兩套,一套假賬,一套真賬,不知道蕭丞相要看哪一套?」
蕭顯輕蔑地一笑「這賬本怕都是假的,人已經死了,死無對證,賬本是可以偽造的!」
「可是蕭岩還在!蕭岩在賬本上都有簽印,這總不會是假的吧!」
蕭岩笑了「哈哈,簽印難道不能偽造?這些賬本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何來簽印之說!」
眼看蕭岩抵死不認賬,陷入僵局,趙謙又說話了「這個好辦,把蕭岩帶去大理寺審問!這簽印也可以核實,汴州那邊人雖然死了,但那些人的家人總還在吧,挨個抄家盤查,難道還怕查不到實證?」
這是你死我活的時刻,蕭顯掃了一眼諸位大臣,立即就有太常博士蕭義山站了出來「殺人父親夫婿在前,現在還要去抄家抓人,這不是苛政么?若要這麼去干,大梁天下危矣!臣請斬趙謙以謝天下!」
這蕭義山,不僅是把趙謙的主意給否定了,還要倒打一耙請斬趙謙。
話音剛落,監察御史李成也開始補刀了「被害者的血跡未乾,現在還要去逼得人家一家人沒有活路,天理何在?」
「我征南將軍王書明上陣一生,本來是不願意摻和這地方上的案子的,可是今天得說句公道話!古人說得好,死者為大,人都死了,即使有罪也一死贖過了!何必還要去打擾生者,還要再逼死許多人。若是這般治國,只恐盜賊蜂起,天下不太平啊!」
「我大理寺卿人稱鐵石心腸,但也做不到還要去抄沒死者的家,這實在是太苛刻了!」
「願陛下廣施仁義,以仁孝治天下!」
「願陛下親賢臣遠小人,不行苛政!」
皇帝一個個打量著這些官員,朝堂上有近一半的人都附和蕭顯了,王復雖然沒有說話,可是他的族弟王書明說話了。
不過話題已經轉移到攻擊趙謙了,之前的鄧華和裴雲也都不做聲了。
世家之間有利益分歧,肉好歹在一個鍋里,只是怎麼分的問題,而現在皇帝要把宦官拉進來分一杯羹,宦官自然成了眾矢之的。
「夠了,你們口口聲聲被殺者,受害者!他們是死了,可他們的罪行該死!貪墨的糧米難道不該追繳回來?趙大人不過是說了公道話,你們
就群起而攻之,還要置他於死地,何其歹毒!」顧西寧一陣咆哮,又把眾人的注意力給吸引到他身上來了。
「君前失儀,成何體統!你顧西寧也是該殺之人!」
「在皇上面前,尚且如此跋扈呵斥大臣,今日不殺你,以後這朝中文武大臣還有活路嗎?」
很快請斬殺顧西寧的呼聲又響徹了整個崇德殿,皇帝紋絲不動,耐心的聽著。
顧西寧也不再辯駁,他想起在京城菜市上的幾個潑婦,他以為撒潑最厲害的是她們,今天才知道真正撒潑的厲害人物就是這些衣冠楚楚的朝廷重臣。
在雜亂的喧囂之後,蕭顯再次向皇帝請奏「陛下,有罪者當罰,蕭岩咎由自取,臣絕不會徇私枉法!可是顧西寧濫殺的事情,還請陛下下旨徹查!還有趙公公提議抄家,臣以為實在不妥當,念在趙公公從未在地方上任職,臣請奏讓趙公公外放一任監軍!」
這個提議看起來很公允,不殺顧西寧也不殺趙謙,只是查一個,還外放一個。
只是所謂濫殺之事,本來就是很模糊的,被殺的三百多人中那幾個和尚確實是不該殺的,這一查顧西寧濫殺無辜的罪名肯定逃不了了。
而外放一任監軍,到了地方上,發生什麼事都有可能,落水、生病、山路崩塌,隨便一個意外就能要了趙謙的命,更重要的是以後再也不敢有宦官真的來議政了。
皇帝正在猶豫間,聽得門外一聲尖細嗓音高叫「靖忠侯左三相到!」
左三相回來了,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蕭顯和王復更是面面相覷,因為探子回報,左三相剛到汴州,還沒下船。
這怎麼可能?可是大步流星踏進來的就是左三相。
「臣左三相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臣有重要證人和證物呈上!」
從汴州回來,不可能這麼快,但是不去汴州,左三相又從哪裡取到的證物。
皇帝一見左三相,連忙笑著站了起來「元龍快快請起,把你的證人帶來,還有證物,都呈上來!」
左三相起身往殿外指了指,立即就有宮門侍衛帶了四個人進來。
蕭岩一看臉色大變指著左三相「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蕭岩有罪,罪不及家人,你把我家人抓來是什麼意思?」
「蕭岩,你不要著急,聽聽你的妻妾和兒子怎麼說!」
「老爺,左大人沒騙我們,你果然沒事,你不要誤會左大人了!」
「是不是左三相威脅你們了?左三相,你真卑鄙!」
「左大人對我們很客氣,沒有威脅我們,你的那些事我們都和左大人說了!」
「爹,本來就是你不對,你騙了大家,現在認錯還來得及!」
蕭岩面如土灰癱倒在地無話可說,蕭顯幽怨的看了左三相一眼。
「皇上,我想還是給蕭岩大人留點面子,讓他的妻妾兒子先回家吧!」
左三相眉毛挑動了一下,皇帝當即一揮手「蕭岩的家屬無罪,朕不是暴君,送她們回去,好好保護起來!」
待蕭岩的妻兒出了大殿,左三相彎下腰拉了拉蕭岩「蕭岩,現在你的妻兒走開了,你該認錯交代了吧!我希望你能給孩子留一個好前程!」
蕭岩嘆了口氣「左三相,你太毒了,好,我全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