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雲湧 第四回 雖死猶前志不改 有人信手斬蛟龍
銀關之外的銀川城后,是南唐國境內,十年春秋戰止后,再無人來犯,無人敢犯。
在這近十年來南唐新帝趙春暴虐無道,即使當年滿腹詩書治南唐的老人李公羊一直護著他,但南唐子民敢怒而不敢言者太多,哪怕是當年與李公羊把手言歡談論過如何平定天下的老人公孫奇也私下與李公羊爭吵,甚至有傳言說,南唐倆位智囊已決裂,國內已是南北治。
可只有老人才知道老事,只有親歷者才知道完全的實事。
公孫府邸內,兩個老人看著桌面上的棋局,各自有所思。
「公羊兄,這十年來你的舉動是否如當年你我所說,為百姓立命,你心有乾坤,自然知曉。」說完此話,公孫奇閉上他的眼,微微佝僂著背,也不再看這棋局,只是臉上帶了一絲嘲諷,也有一絲可惜。
「你這個老王八,說話倒是安穩,真正下棋下出這十年世道的,還真不是我李公羊,我的棋法應該還沒有那麼臭吧。你要知道的是,這十年來的南唐,要是沒有我,早垮了。」李公義靠在竹椅上,從袖中拿出一壺酒,遞給公孫奇。
公孫奇睜開眼微微眯起,只說了一句:「天宮的人管的太寬了,我們又還要忍多久?別忘了當年是誰給我信誓旦旦的說過,信手而來便可斬了六條蛟龍。」
「像這種想要強行破壞規矩的,自然要出局,只是我可能看不到那天了,你得代替我看。那六條蛟龍,只不過就西楚的那條大了一些,我在步入黃土之前留下的幾顆棋子,應該還是可以斬上數條。」李公羊笑得淡然,嘴角流下一絲血跡。
李公羊信手將桌上的棋子一把揮開,在局中放下七顆黑子,六子繞其旁,一子居中。
十年的韜光隱晦,李公羊曾落下七子,如今七子成型,正待攪亂春秋。
公孫奇看著棋局形式喝了一口酒,砸了兩下嘴巴:「好個殘花酒,不愧是你李公義親自釀造的佳釀,我有十年沒有嘗過這滋味了。」
「酒的滋味變不了,人的滋味也一樣,南唐,還需要你哪,老夥計得好好養著身體,代我多看看這大好河山。」說罷,李公羊佝僂著背轉身離去,一步一蹣跚。
望著李公羊離去的背影,公孫奇食指和中指夾著酒壺蓋,往酒壺上輕輕敲著。
「春秋誰主,沉浮誰手,這一去,管叫天下滄海變桑田,這一去,管叫將軍含笑亡陣前,這一去,為後輩開山萬萬年……」
老人低聲唱著,腦中一閃而過的,是幾十年前,二人入陽州時,在趙毅面前的高談闊論,喝醉后互相攙扶著回觀星閣抵足而眠的時光。
公羊,你說這個南唐還需要我,那當年那個謀定天下事的謀士,是不是就要離南唐而去了,你曾落下七子,讓我負責落定勝負手,可我怎有當年鬼士談笑間六國並攻的決然氣魄啊。這個秋天,涼意怎如此深重,重過往前許多年。
……
國有死士,死士有死志。
葉令曇看著眼前的數十人,挪了一下在馬上的屁股,自言自語一句:「是不是我南唐許久沒有揮刀了?」
李公義朝前走了一步,四方寂靜,他半面面具下的眼神,冷冽而殺氣顯露。
「陛下,這個世界上,總有老鼠認為自身很強的時候,可以去斬殺幼虎來保存生機,您認為呢?」在十年以前,李公義在南唐聲名鵲起的時候,就是一人負手,護住了當時重病的趙毅,而今次,他護住的是年幼的趙秋,而這,大概就被喚作輪迴。
趙秋看著李公義,點了點頭,然後說了一句:「但幼虎尚有齒牙,難道不是么。」
李公義輕笑:「幼虎尚有猛虎護之。」
「哈哈,葉將軍,我等好好看看南唐第一武才如何威風八面,如何?」趙秋的眼裡帶了幾分戲謔,也帶了幾分憐憫,這幾分憐憫,大概是走了這十年的江湖,跟著一個邋遢的老酒鬼學會的憐憫之心。
葉令曇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而後揮手,一隊人馬向前,將趙秋裹挾在重重人馬之中後退。
死士向前,只是前方有人立如山。
李公義十年前最後一次出手后,武榜曾有排名,天下第九朝堂第一,今日一人獨立人前,其勢如山。
在江湖的一品境界之上,是謂「天境」。
天境之內無高低之分,卻有天人煉體、天仙鍊氣、天神煉神的三者區別,傳說中若三者皆可大成,即可至西楚天宮打開天門,駕鶴升天而成仙。而此時的李公義,則正處於天仙境,在十年前的武榜之上就已經坐九望前八。
李公義揮手,氣機橫飛間,身後草葉隨風起勢,猶如飛箭,射向眼前眾人。
有一人甚至覺得不過草葉,於是僅是提起全身氣勁護體,不管不顧,卻在飛身而過間,脖頸有鮮血奔涌而出。
古有言語,一河奔涌斷群山,而李公義一人負手立,已斷眼前諸多死士性命。
「無論你們是何方人,我只想問一句,值嗎?」李公義語氣淡然,眼前草葉自然紛飛,敵手應接不暇,豈有人有閑暇可答話。
看著眼前依舊向前的人群,李公義雖是天仙境,也懂得天人境界的金剛如何怒目,他向前一步,抬手握拳,草葉皆停住了一息,一息之後,感覺似乎死士都故意為了死後以成士一樣,為了死而成士的死士用脖子撞向如刀劍的草葉,橫屍遍野。
只一人鮮血遍體,殺出了草葉陣,面對李公義,手中長劍一柄,在光下輕閃。
「你,很不錯,也很可惜。」李公義搖頭,那人已經達到了天人境界,雖是破境入天不久,卻已經能從李公義成名的萬葉陣中脫身而出。
「武榜終究只是隨意評說,今日得見天境之上的南唐武才,才知道天下之大,從前不過井蛙看海,夏蟲語冰。」那人眼中露出了不甘,「倘若今朝我還能活著,不久定可天人境大成,可窺天仙。」
李公義搖頭,眼中帶著一點感嘆:「所謂武榜,儘是虛名。」眼見著那人準備往人群中的趙秋動手,李公義往前走去,步伐不急不慢,正好三步。
第一步,那人手中劍折,棄劍換掌,繼續前沖。
第二步,那人七竅流血,吐出一大口鮮血,血如箭,灑向人群之中。
第三步,那人跪在了地上,雙目圓睜,有不甘,有怨懟,血箭沒了那氣機牽引,揉進了塵土之中。
那人看似體外無甚傷痕,但在天仙三步之下,全身氣機已斷,李公義回身負手,輕咳倆聲,退入人群。
葉令曇的眼睛始終眯起,只問了一句話:「陛下認為,可有俠可以武犯禁,儒可以文亂法?」
趙秋雙眼格外清澈,回了一句:「俠不可犯天下禁,儒不可亂天下法,若有犯者,無人可為天下敵。」
葉令曇點頭,繼續領兵前行,李公義回到了趙秋身旁,還是低頭前行,只是將要走過那群屍體時,趙秋頓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小酒鬼的笑臉,他回頭給李公義說了一聲:「天下之俠皆不可以武犯禁,哪怕是天宮之人。」
李公義點頭:「自然不可。」
趙秋欣然,輕吟了一句:「南方俊男兒,北面俏娘子,何日才是相逢時,齊全把家治。」
聽著這糙的不行的詩句,李公義忍不住笑了一下,那半面面具下的嘴角扯動,不知是否也想起了哪個北方的俏娘子。
在春秋亂戰更早的年頭吧,那個背著書走千里的兄長身後,亦步亦趨跟著的那個弟弟還尚未習武,還喜歡聽秋蟬,賞冬雪般的文人雅事。自從有天他見過了北方的那個她以後,棄筆入江湖,可惜從江湖再回來的時候,北漢多了一座無名土墳,南唐多了一個半面武才。
武才傷心傷情,世間最遠,何過於陰陽,傷心遠不如死,死了不過也只是那千百年的無邊孤寂,不知不覺,何況入江湖前答應過兄長好生歸來,替他做三件事情,最痛不過傷心,最恨不過後知后覺,武才原本是打算齊全了三件事就隨她而去,卻又怎捨得這一個喚他一聲李伯伯的後生,怎捨得讓那昔日授他一場機緣的老友獨自上天宮,世間萬物使生機濃處,莫過盼頭。
……
「老酒鬼,那小混蛋和我見一面就跑了?」陳晨的腮幫鼓起,狠狠地看著面前做出一臉無辜樣的老酒鬼。
「哎喲,那趙小子不是怕了嗎,這天下七國,咱反正也正好就差這個楚國沒有游過了,要不就順便走上一遭?」老酒鬼撓了撓頭,看著陳晨。
陳晨看著老酒鬼,思考了些許時刻,隨後點頭:「那咱走一遭楚國,我聽說楚國好像是十年前唯一一個在正面和南唐不分上下的國家。」
老酒鬼撫須輕笑一聲:「豈止不分上下,有時猶有勝勢。」
「你怎麼看似十分清楚的樣子?」陳晨的眼神中,帶有一絲疑惑。
「我曰,不可說。」說罷,老酒鬼往前面趕路而去,陳晨在老酒鬼身後追趕,在夕陽下,二人身影漸長。
像是走了很久,老酒鬼說了一聲:「小子,還記得我給你說過我要和一個糟老頭子打上一架嗎。」
「記得,咋了,怕打不過?」
「我怕你忘了啊,到時候得看好了,你師父我武功有多高。」
「最多也不過和天一樣高嘛。」
老酒鬼笑聲爽朗,又多了幾分心酸,在天地間回蕩著。
和天一樣高算什麼,要比這天還高才算得上高。
……
西楚之西,是天宮,傳言中,天宮之上,皆天人。
此時天宮下一深澗,有一蛟龍飛起,狀若吞天。
一中年男子看著眼前景象,自言自語:「畜生安敢與天斗,這七國,先讓他們亂上些許時刻吧。」
男子橫掌而下,劈斷龍首,此時天宮,黑雲覆上。
男子負手,緩緩離去:「七國氣運蛟龍,還差南唐未出,幸好還有南唐,可惜還有南唐。」
回首望去,瀑布似由天上落下,奔流至海。無人可知其源,除非是逆著那瀑布流水,追根溯源。
「為何姓軒轅,可惜姓軒轅。」天地間有聲,男兒輕嘆聲,聲苦,而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