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盡從西 第二十三回 辯駁成玄空入聖 人間美如畫
「為官何為?」玄空第一句話以問而起,聲音不大,卻引人自心底有共鳴起。
玄空望著眼前這個自以為不得志的呂卓,話語如師長訓誡弟子:「天下倘若大治,百姓安居樂業,朝堂太平,為官者大流應執,執心中良知,為天下立命,不偏不倚,其相自存天下人心,此謂所謂文人墨客之清風。」
「天下大治於一國是前周之時,然而帝王昏庸,時用丞相田灲,田灲的確是個清官,然而瀆職,身於其位身子不向文武傾斜一絲一毫,只想做個清靜中人,而所謂清凈者,甚至閉門不聞天下事,民何以不聊生?倘若朝堂之上一片和氣,其心治世,百姓會苦不堪言,六國會揭竿而起?荒謬!」
聽到這裡的時候,呂卓望著面色依舊淡然的玄空,已經知道他打算如何辯駁,可面對這無可更改的事實,以及這個曾被自己奉為偶像的老僧,他提不起任何反駁的心思,於是他準備繼續聆聽,看他口中還能吐出怎樣的妙語。
「之後有龍顏大怒,罷黜田灲,在一片嘩然聲中,阻擋六國兵鋒之人久久不出,最後在朝堂爭論聲后,冒死向周瑾帝提出意見的居然是個內侍。那被推出來的人更是所謂罪臣,田灲在位時肅貪第一個被拉下馬的兵部尚書休啟。何其荒謬!」語氣雖有憤慨,可玄空的臉上一直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
休啟,前周的最後一個名將,也是周瑾帝時期最大的一個貪官,就在朝堂的一片嘩然聲與怒斥聲中站上了歷史舞台。
「休啟貪否?大貪無疑!可有能否?大能無疑!」
曾經有人怒斥休啟,可休啟只是諷刺:「吾用公款三成,雖剩下七成但仍可做爾等十成之事,人有貪慾,天生有之,莫非做了官就要完全克除?大謬!」
在一片懷疑聲中,休啟上馬征戰,可當時楚王率領的楚軍最為鋒銳,在休啟擋住其餘五國之時,楚王率軍攻到了周都——天昌城下,當時的休啟率軍回援時,防守楚國的門戶已經被楚王一一攻下,在天昌城下,兩軍一南一北,休啟請進城,而朝中有人上書出言休啟通敵,否則楚王斷然不會打到天昌城下,在懷疑從周瑾帝心中升起的時候,前周才算真正滅亡。
休啟背城而戰,擊退了楚王的數次攻擊,楚軍退卻,周瑾帝請休啟帶著他的兩個副將入城,入城之後原本等待封賞的休啟等來的卻是當頭一刀,兩名副將被抓入牢獄。
天昌城中有忠於休啟的一名家將,是一個天境好手,聽聞休啟身亡悲憤交加,一人殺入天牢,想要救出兩名副將,卻被數名天境圍殺致死,死前罵不絕口。
更為嘲諷的是那些個大臣,還有人憤怒:「時無英雄,竟使豎子成名!」
伴隨著前周的最後一個頂梁被周瑾帝殺死,前線軍士大亂,六國兵臨城下,周瑾帝黯然退位,被趕到如今的後周南都,成立後周。
「敢問,休啟貪否?田灲清否?」玄空望著呂卓,口中話音猶如重鎚,擊人胸膛。
呂卓面色有些慘淡,作揖認輸,接著繼續提問道:「敢問大師,天下文人,當何以為官?」
玄空指了指自己的內心,然後又抬手指了指天:「你可知真我?」
一臉茫然的呂卓搖了搖頭,高台上的戒痴自覺正襟危坐起來,低聲說了一句:「來了,玄空二十年的悟道所得。」
看著戒痴這般自言自語,木魚卻忍不住抓了一下腦袋,眼睛沒有看向玄空,反而看了看人群中的青姑娘,傻笑起來。
「天下曾有一學說,存天理滅人慾,此論爾等應當知曉。」
在場的文人不自覺的點頭,玄空心中暢快十分,隱匿二十年,今日一出,當清明天下人。
「曾經李公羊說過,存天理滅人慾,謬哉,剛退隱時,貧僧也曾思考過這種種問題。結果入了佛塔,才明了這些道理。」
「先賢曾言,人為萬物之長,應了那天理昭昭,人心之中應存天理之浩蕩,去人慾之醜惡,生如頑石,需打磨成玉,此類種種話語,如同巨石落於當世萬千文人心底,然而李公羊身為當世文人之巔的唯一文才,揚言聖人之言,謬哉,可我與他看法如今卻有了些許偏差。」
聽到這裡的時候,眾人嘩然,特別是許多原本就覺得存天理滅人慾此論有殺心嫌疑的,更是覺得玄空這話荒謬無比。
「阿彌陀佛。」玄空口中一句佛號傳來,萬千爭吵聲被壓了下來,玄空的面容之前,有了些許青光蕩漾,像是某種文字。
入了南唐的鬼谷子正在品酒,忽然放下酒杯抬頭望向西方,像是看到了那慈眉善目的玄空,有些欣喜:「幸甚,聖學當興。」
「何為天理?天理即在人心之中,之前我問何為真我,真我便是天理!真正的玉石,是天然而成,打磨的頑石也好,雕琢的良木也罷,那些都是後天而成,以此作比,真正的人心,生來便是天理所存處,人心即天心,而那些經過後天學習教導逐漸明智者,那些個過程,實則便是除塵!」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口吐一句禪機,玄空眼前的青光已經強盛起來,那個有些模糊的字像是一個文,又像是一個佛。
「天理總是相通,我輩讀書,讀的實則是人,是心,字由手寫,手由人控,人為心操,故而讀書便是讀人心。有些書令人豁然開朗,那便是心上塵埃少些,良心透亮,自有天理所存,既有天理相伴,讀來自然令人精神煥發,喜不自勝。」
在場的眾人已經有些如痴如醉,雖說心中也有些波浪湧起,可第一次聽到此類學說與解讀,心中大抵都是好奇且如海綿吸水一般,貪心難控。
「所謂存天理,本意並非使人變得死板且思想遭受禁錮,天理既然存於人心之中,那你我心中所想所念,倘若良知皆存,本心清澈,那大抵應該是相差不大的,此為大道,你我有些境遇之別,故而本心之中自然也有些小差別,此為小道。千古變革存小異,世事滄桑求大同,這便是天理!存天理,便是常觀己心,令其清澈而不蒙塵,令其透亮而可顯於身。」
「所謂去人慾,人皆有七情六慾,前人說去,有失偏頗,去不如克,存天理之後,應克人慾。欲分名利之欲與生存之欲,慾念存方為人,但慾念有時會多了些許,故而需要克。至於如何克欲,有前人曾言,吾日三省吾身,這便是克!有些舉動,固然是所想,但心中也會明白這是錯的,這便是需要克的欲,打個機鋒,便是擦鏡子,鏡子不知何處惹塵埃,擦亦或不擦?擦則是克,不擦則是縱,倘若擦得一乾二淨,光潔如初,那這修行功夫,就算是大成了。」
「人之一生,並非是經過俗世打磨而將這顆心變得愈發成熟,應當是經過時時擦拭,而變得光潔如初,人之初時,人性無謂善惡,因所處之地,所遇之人而易之,這便是世俗說的煉心,所謂煉心,並非讓這顆心經過塵世洗滌變得多麼清澈,反而是維護這顆心,任塵世之中雨打風吹去,你自巍然不動,有塵埃則擦之,無塵埃則勉之,如此,可為聖賢。」
「所謂聖賢者,明本心,心之所向,外之所達,這便是聖賢,為官者,心細百姓,常擦心境,良心所向,舉動所向,不居朝堂之高,不摻政事之亂,可清矣!」
這些話全部說完之後,那道青光已經纏繞遍了玄空全身。
「辯駁之術,哈哈哈,誰說玄空只會辯駁,天底下又出一儒聖矣!」戒痴笑的很開心,此時當喜,玄空這一場辯駁,令他心中茅塞頓開,不止是他,那在場的許多文人當場拜倒在地,如聞天音。
「觀心觀自在,玄空,你終於得道了,世間雖少李公羊,可仍有文人風流可傳千古。」與那些觀看佛節的人不一樣,一人坐在舍中打坐的老僧睜開了雙眼,眼中有一些欣慰,可也有一些擔憂,人間的變數,他能一手克之,是因為沒有王白,可有王白插手而生出的那個天人,在天宮濃霧之下,顯得神秘莫測,不知生死,老僧不知道,這天上的變數來到人間,是否會變得棘手,他的眉頭有些微微皺起,感嘆著可惜那人間真正的第一已經登天,否則,待到時機到了,一同攻天門,這人間便有極大把握可以真正成為獨立的人間。
與那些文人的心悅誠服不一樣,陳晨的心中有不斷的迴響聲,他像是捉住了什麼,又什麼都沒有捉住的樣子。
「人心本天心,時時常擦拭,這是文人的修行?不,這是天下人的修行,所謂人天,何來那麼大的差異,若天下人都懂這個道理,天下皆聖人,天下有人,人便是天。」陳晨閉上了雙眼,身上傳來骨節震動之聲,老酒鬼的耳朵一動,轉眼看向陳晨時,笑著感嘆了一句:「這小子,隨便一聽就悟得個天人體魄,果真了得。」
薛三聽見老酒鬼的感嘆,同樣看向陳晨,問了老酒鬼一句:「他體內的隱患你打算怎麼給他解決?」
「那些東西,還得靠他自己來,天印早就鬆動了,只是我強行用些氣力封住了陳熙予所處的竅穴,他一時半會兒還沒法完全覺醒,等他完全覺醒了,估計我也升天了吧,管不著那許多了,至於你小子給他留的那血印,怕是還要棘手些。」說到這,老酒鬼瞥了薛三一眼。
「嘿,要是不下那個血印,陳小子早就一命嗚呼了,這些還得靠他自己解決。」
「你就不能教他你所領悟的《血魔大法》么?」
「我總不能一時心軟就誤了整個人間吧,最好他能自己悟出來。」
二人對視一眼,眼中皆有一些決然。
這場辯駁已經算是結束了,二十年前剛入大雷音寺的王文略還是個困苦人,不知前路何方,枯坐佛塔,二十年後,悟得天道的王文略口中話語如晨鐘暮鼓,點醒許多人,一朝入聖。
或者說,這是天下氣運凝聚所至,在場人都逐漸散去,只留下悟道的玄空和陳晨,老酒鬼一個人喝著酒站在一旁,其他人都被逐漸驅散,人群之中留下的那一襲紅袍半面看了一眼老酒鬼,眼中有些笑意和恭喜,老酒鬼領情的笑了笑,二人隔空而立,為正在悟道的二人護法。
木魚去尋些借口帶走了青姑娘,戒痴幫他打掩護拉著王安山聊著世道,僧人們來來往往接待香客和朝聖者,文人墨客們提筆描繪著這天音谷的景象,攜手上山,在山外的某個小鎮打尖兒,順便住下,他們準備等玄空和尚悟道結束再來討教。
佛節依舊熱鬧,只是辯駁結束之後的時間,屬於那些潛心修佛的朝聖者,而其他人,靜等著第二天的武鬥,這天地之間難得安靜,在天音谷的半山腰,有一處正好可以看遍整個佛國景象,薛三抱著薛玉在那笑論某些西漠的故事,坐在旁邊的趙姝臉上裹挾這那春風送來的喜意,痴痴的望著眼前的風景。
每一個在此間來往的,既是過客,亦是離人,在來來往往之間構成的畫卷,便是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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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這一章我真的寫的挺難,玄空該怎麼論述所謂清官,怎麼論述人心即天心這一點,我想了很久,最近這些情節我盡量在抑揚頓挫,但接下來應該會有些低迷,由於沒有簽約么,所以看得人肯定也不多,但是呢,在看的人信我一點,故事會慢慢精彩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