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啟程
春丫裹緊了身上的襖子,試圖讓身上能多聚集一絲暖意,然而無濟於事。
從外頭吹進來的風是涼的,身上是涼的,心也是涼的。
春丫突然就有一種想要哭出來的衝動。秦氏叫她走,走得遠遠的,省得嫁給那傻子當媳婦,走到縣城裡去,去找孫氏的娘家人,求也好,哭也好,只要叫孫家人收留了她,她就能有一條活路。
她聽了秦氏的話,沿著那條路走啊走,明明老林頭駕著牛車一日便能到的地方,她走了足足三天,走的鞋底都要磨爛了,也沒瞧見縣城的一片影子,只叫她尋到了這間破廟,破爛的門窗連風都擋不得一下。
滾燙的淚滑倒臉上就被吹涼了,春丫哭的抽抽嗒嗒的,若是往日無論是孫氏還是秦氏早就上前來哄了,可是今日,她身邊既沒有向著她的二哥,也沒有護著她的二嫂,更沒有寵溺她的娘親。
春丫甚至想,這樣的日子,還不如嫁給村頭那傻子呢,好歹不用在這荒郊野嶺挨餓受凍。她雖不招老林頭稀罕,可是孫氏會偷偷補貼她啊,她也是被娘親和哥哥寵著護著長大的啊,她是沒有燕妮嬌氣,可是,可是,她就該被這麼作踐嗎?
想著想著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伴著皎潔的月色,伴著嗚咽的風聲。
睡著了好,夢裡啥都有。
春丫抹了把臉,她剛夢見同燕妮搶雞腿吃,還搶贏了,就被凍醒了,雞腿沒有了,只有半塊干饃饃,還是三天前的,早就硬的咯牙。
心裡埋怨歸埋怨,可還是得往前走,她已經走出來三天了,早就沒有再回頭的機會,往後的日子沒有娘和二哥護著,都得靠她自己挺下來。春丫勉強嚼了小半塊饃饃,實在是吃不下了,攏了攏自己的小包袱,迎著寒風走出了破廟。
這邊春丫還在寒風中苦苦掙扎,那邊林家已經炸開了鍋,老林頭拎了桿煙槍坐在院裡頭,顧氏坐在屋裡頭的炕上抹眼淚,燕妮毫不在乎的抓了把瓜子,到底沒敢明目張胆的在院子裡頭嗑,搬了個小板凳坐在灶台跟前同趙氏嚼舌根。
一直到晌午昌言黑著一張臉回來,一句話沒說進屋直接跪在了孫氏前頭,「娘,是兒子沒用,沒能把五丫頭撈上來......」
孫氏哭得險些背過去,五丫頭是她叫老二媳婦送走的,秦氏是個機靈的,在井邊散了衣服偽造成春丫跌進井裡的樣子,直到天都黑了才叫昌言去找,四五個時辰都過去了,昌言那還找得到人,只當是春丫真掉進了那井裡頭去,這三日日日去那井邊撈人,連根毛都沒撈到。
孫氏哭得倒不是這個,只是她一想到春丫自己一個半大的孩子背井離鄉,就為了不叫老林頭賣給個傻子,她這心裡就抽抽的疼。
「成天就知道哭,你哭有啥用,能把張家那潑婦哭回去嗎!」老林頭煩躁的朝屋裡頭喊了一句,孫氏聽見了終於忍不住爆發:「張家嬸子為啥在咱家門口耍?還不是因為你收了人家的錢!就因為兩個錢你就要把閨女賣了,你還是人嗎你!你不想讓她耍,你倒是把錢還人家啊!你跟我喊有啥用!」
老林頭氣的臉色發青,「誰知道那丫頭這麼不中用,洗個衣裳都能把自個掉井裡頭去!再說張家那小子咋了?我養了她快十年還給她尋個好人家,收點聘禮咋的了?要錢沒有,給三丫頭買新衣裳了!」
孫氏捂著心口,實在是想不通老林頭咋就能不要臉到這個地步,把賣女兒的勾當說的這麼冠冕堂皇。
「你把錢給三丫頭花了,那就把三丫頭嫁過去!左右五丫頭都沒了,都是咱家的閨女,五丫頭嫁得,三丫頭也嫁得!」
「哪能把三丫頭嫁給個傻子......」
「你還知道那是個傻子!」孫氏悲憤的看著老林頭,「三丫頭是你閨女,五丫頭也是啊!你平日里偏心眼子我都不說啥,你咋就能拿五丫頭的婚事隨意作踐啊!這下好,五丫頭沒了,我看你拿什麼應付張家!」
林家怎麼鬧春丫是無從得知了,她只知道,她終於瞧見縣城了。
春丫走在街上,看著身邊熙熙攘攘的人群,熱鬧得讓她有些無法適應。街邊有各式各樣的攤子,春丫看著那些吃食狠狠的抽了抽鼻子。
尋了個角落把小包袱打開,春丫看著裡頭僅有的十來個銅板,嘆了口氣。那已經是孫氏能拿出來的全部家當了,其實孫氏還給了春丫一對銀鐲子,叫春丫貼身揣著了,那可是她娘留給她唯一的念想了。
拿了兩個銅板買了個熱氣騰騰的包子,春丫幸福的眼睛都要眯起來了,剛要把包子塞進嘴裡,就覺得眼前一黑,手裡的包子順勢滾到了地上。
她的包子!她還一口都沒吃呢!
再然後,就沒了意識。
等到春丫再醒過來的時候,只瞧見身邊坐了好幾個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瑟瑟的縮在一起。春丫拽了拽離自己最近的一個,開口問道:「這哪啊?我咋在這呢?」
那小姑娘同情的看了春丫一眼,回道:「這是在馬車上呢,你是被人弄暈的吧?這是人販子的地界,不曉得要把咱們賣到哪去呢。」
一聽見賣這個字春丫就來氣,她費勁巴力從家裡偷逃出來就是不想被她爹賣了,結果逃出來倒好,還是要被人賣掉。
春丫的葯勁剛過去,腦子還不算清醒,借著這股火氣,一把掀開了車廂的帘子,在一群小姑娘錯愕的眼神中跳了出去。
才不要被人賣掉,這是春丫腦子裡唯一的想法。
趕車的漢子被春丫嚇了一跳,連忙停車。
春丫前腳剛落地,後腳就有幾個彪形大漢圍了過來,還未等春丫站穩,一腳踹過去就把春丫踹翻在地上。春丫被這一踹一摔,疼的蜷縮起來,腦仁終於清明了些。
「呦,這還是個烈性的,都愣著做什麼呢,還不把她送回車上去!這可是前頭那輛車上的,打壞了你們幾個陪得起?」從那邊漢子身後走出來個濃妝艷抹的婆子,裝模做樣的搖著把團扇,輕蔑的看了伏在地上的春丫一眼,「小丫頭,也虧得你生得一副好皮相,要不然,想從你曹媽媽手底下跑出去的,還沒幾個能全須全尾的活著的!」
春丫咬著牙,不叫自己疼的哭出來,任由那幾個漢子想丟小雞仔一樣把自己丟回車上。
再次回到車上,春丫才開始觀察起周圍的環境來。幾個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正用濕漉漉的眼睛看著她,見春丫看她們,紛紛偏開了目光。
春丫抽了抽鼻子,強忍著疼把自己挪到個角落裡蜷縮起來。
這人一倒霉起來咋就能倒霉成這樣呢,早知道會被人販子拐,還不如叫她爹把她賣給村頭那傻子呢,至少這樣賣出去的錢好歹也落到自己家手裡頭,不至於便宜了個喪盡天良的婆子……
揉了揉手肘,剛才那一下磕的不輕,冬天的衣裳厚重,春丫不好把衣裳掀開看傷,估摸著也是青了,還有腹部叫那漢子踢了一下,也擰勁的疼。春丫不敢再出聲,只能憋著淚,忍著疼,又昏昏沉沉的睡過去。
再醒過來外頭天就黑了,春丫只覺得腹中空空如也,她的包袱早就不知道哪去了,又好幾天不曾吃過飽飯,這會子餓的不行。可看了看四周,跟她一個車裡的小姑娘都已經睡過去了,她也不好說什麼,只能悄悄的掀開帘子往外瞧一瞧。
馬車已經停了,外頭有一群漢子聚在一起飲酒作樂,還有幾個圍著馬車沒走。春丫皺了皺眉,這荒郊野嶺的,莫說有這群漢子在這個看著,便是沒有,也走不回城裡去,她睡了整一下午,哪還知道這馬車開到哪裡來了。
既然逃不出去,又沒有飯吃,春丫只好逼著自己接著睡。可她已經睡了一下午了,又餓的不行,越想睡越清醒,最後只能幹脆瞪著眼睛坐在車裡。
白日行車,走的也都是偏僻的小路,夜間休整也是找了荒涼的地方,分工明確,有人巡邏,很顯然這群人是這行里的老手了。春丫嘆了口氣,她以前跟虎妞出去野,凈聽孫氏拿人販子唬她,這下好,她當真遇上人販子了,前路未卜,真真是晦氣到了極點。
春丫正胡思亂想著,感覺有人碰了碰她,一扭頭,一塊干饃饃差點沒戳到她臉上。春丫錯愕的看著那小塊干饃饃,還有拿著饃饃的小姑娘。
「你快吃吧。」那小姑娘壓低了聲音說道,「今天發乾糧的時候你睡著了,她們都不叫給你留,我偷偷的留了半塊,你快吃。」
春丫接過那小半塊饃饃,感動的幾乎要哭出來,哪怕是硬得硌牙,春丫還是以極快的速度啃完了,這才覺得好受了些。
「謝謝你。」春丫真誠地道謝,「我叫春丫,你叫啥啊?」
「我叫小荷。」那女孩細聲細氣的回答道。
兩個女孩看了看對方,不約而同的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