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離別
春丫和小荷對視了一眼,將窗戶推開個縫,兩個女孩小心翼翼地趴在窗框上往外瞧。只見那三個剛才在吵架的女孩已經歇了聲響,整整齊齊地跪在地上,對面的嚴嬤嬤正從身邊的小丫鬟手裡接過一根戒尺,春丫和小荷見了不由齊齊打了個寒顫。
那戒尺女孩們是都見過的,落在手心就是一道紅印子,三四天都消不下去。小荷扒了春丫一下,示意春丫下來,剛要抬手關窗,就聽見外面嚴嬤嬤說到:「都別在窗戶後面偷摸的瞧了,要看就都正大光明的出來看!」
春丫剛要躲回屋子裡去,就被小荷一把抓住,拽著往外走。
「你做什麼呀?」春丫低聲喊道,「你不是說不要摻和這些事情嗎?現在出去做什麼,嚴嬤嬤正在氣頭上,這時候出去萬一把我們一起罰了怎麼辦?」
「傻丫頭,你還沒看明白嗎,嚴嬤嬤這是要殺雞儆猴呢!」小荷急道,「你這時候不出去才會被罰呢!」
「是,是這樣嗎?」春丫眨了眨眼睛,有些懵的問道。
「我還能害你不成?」小荷拽著春丫的手,「別怕,還有我陪著你呢。」
到了院中,果然,除了跪在地上的那三個,其餘二十多個女孩一個不差都站成一排,怯怯地看著嚴嬤嬤。
小荷緊緊握著春丫的手,看著嚴嬤嬤的戒尺一下下地打在三個女孩的臉上,只不大一會就腫的老高,看得女孩們心驚肉跳。那戒尺打在手上都那麼疼,更何況打在臉上,這幾個女孩的臉怕是毀了,可在這個院子里的女孩不就是因為臉蛋長得好才被選進來的,若是連這個優勢都沒了....
「沒事的,別怕,我在呢,我在....」.小荷攥著春丫的手不停的低聲念叨著,也不知到底安慰誰。兩個女孩交握的手裡都是汗,過了一會又被風乾,涼的不可思議。
待到春丫緩過神時,已經被小荷領著回了屋子裡,小荷拿著熱帕子替她擦手。春丫張了張嘴,半晌才說出一句:「小荷,你做什麼,對我這麼好啊?」
小荷頓了頓,才道:「我本來也有個妹妹,若是她還在,該同你一般大了。」
「春丫,你想不想,聽聽我的過去?」
春丫抬頭定定的看著她,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娘呢,本來就是個丫鬟,從小就被我主母家買下來,她多傻啊,人家說什麼她信什麼,年輕的時候,趁著還有幾分姿色,被主母做主給我爹做了通房。」
「哦,通房就是給人做小,甚至連做小都不如,至少人家還有個名分,她連個名分都沒,就在那后宅里熬啊熬,熬到人老珠黃,也只生下了我。她懷我妹妹的時候,所有大夫都說她懷的是個男孩,那時候我大哥還沒成家,主母怎麼能容忍有一個庶子出現啊。」
「我娘那個時候,已經懷了八個月了,數九寒天,被人推到池塘里,結果呢,是個已經成型的女胎。我娘,也沒了。」
「後來啊,我爹生意出了問題,家裡丫鬟婆子都散了,我呢,也被那個女人賣掉了。不對啊,是我自己把我自己賣掉的,我不想給一個老男人當妾。我娘死之前跟我說,日子過得再難,也不要給人做小了。」
兩個女孩依偎著,說著本不是這個年紀該討論的話題,到天色微微亮才勉強入睡。
第二天起來春丫只覺得腦子要炸開了,連摔了兩個茶杯,挨了嚴嬤嬤五下戒尺才算完事。等到晚間吃飯的時候手腫得連筷子都要握不住了,又挨了小荷兩個暴栗,拿浸了涼水的帕子敷了一會手心,最後委屈巴巴地上了炕。
春丫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小荷的袖子,悄聲道:「小荷,我們還要不要給嚴嬤嬤送東西啊?」
小荷嘆了口氣,戳了戳春丫的腦袋,問道:「你這幾日也看到了,那嚴嬤嬤可是那種貪財的人?你那兩個小細鐲子人家還不一定瞧得上呢,你就好好留著做個念想吧。」
春丫摸了摸貼近胸口的位置,那兩個鐲子她一直都貼身放著,都沒給別人看過。她以後,大概再也不會見到她的親人了吧。
「你往後可不許再像今天這樣了,你若是再這般心不在焉的不好好學規矩,到時候你看嚴嬤嬤不把你買到山溝溝里去。」小荷邊替她換冷帕子,邊念叨著。
「我本來就是從山溝溝里出來的......」春丫撅著嘴,其實她學的還蠻好的,不就是昨個沒睡好才會失誤的嘛,平時她可不會這樣的。
「就你貧,你還是想著明個怎麼少摔兩個茶杯吧,」小荷探頭看了看外面,又道,「嚴嬤嬤這會還沒過來,今晚上應該不會再加訓了,你好好歇著就是了,明天可不能再這樣了。」
春丫和小荷都是聰慧的,當然,春丫就是個憨丫頭,只懂規矩卻不懂人情世故,處處都要小荷提點著。如此過了兩個月,總算在嚴嬤嬤手下熬出了頭,可兩個女孩沒有一個能高興起來的,誰知道接下來等著她們的會是什麼樣的人家。
小荷握住春丫的手,定定地看著春丫的眼睛,半晌才道:「丫頭,我以後大概,不能再同你在一處了,你只記著,你不需要多聰明,你只要夠忠心,夠坦誠就可以了。只要你的賣身契被交到別人手裡,那個人就是你的主子,你這輩子,就只有那一個主子,你明白嗎?」
春丫狠狠的點了點頭,眼淚不受控制的砸了下來,「我明白,我都明白的,小荷,我不想跟你分開!」
「傻丫頭,哪有不會離開的人啊,只不過是早一時晚一時的事情罷了。以後總有機會再見的,別哭了,到時候哭花了臉,可沒人願意要你做丫鬟了。」小荷說著說著自己也紅了眼眶,強忍著把眼淚憋回去,拿起手邊的一套簇新的小襖,親手替春丫換上,又給她挽了兩個圓圓的髮髻,看上去討喜極了。
小荷牽著春丫的手走到院子里,同別的女孩站在一處,望著站在前頭的嚴嬤嬤。
「從今個起,你們就不再是我這院里的人了,從我這學的規矩,誰要是敢忘了,在你們主家沒了體面,可別怪在我老婆子頭上!」嚴嬤嬤在前頭厲聲說道,「到時候也別怪自己比不過那些個家生子,該教的老婆子我都教給你們了,到時候也別說是從老婆子我這出去的!」
女孩們聽了訓后就被領到馬車上,晃晃悠悠了一個多時辰,春丫靠在小荷身上,手裡死死拽著她的袖口,一路上兩個女孩誰也沒說話,靜靜的依偎在一起。
待到下車的時候,之間那馬車停在一座宅邸的角門處,女孩們依次下車站成兩排跟在嚴嬤嬤後面,從那角門走進去,都不必細看也知道這宅子不小。
春丫死命低著頭,看著腳下的青石板路,眼神都不敢向四周亂飄。兩個月訓下來雖比不上那從小把規矩刻在骨子裡的女孩,但好歹走起路來也像模像樣,只是這路好像怎麼也走不到盡頭。春丫都想要像以前那樣大步跑起來了,可以看前面的嚴嬤嬤,又想了想那把竹戒尺,只能老老實實跟在隊伍里踩著小碎步往前走,直走的汗流浹背,才算到了一處院子里。
嚴嬤嬤上前幾步同一個婆子攀談了幾句,就領著女孩們往花廳里去了。花廳裡頭坐著個婦人並好些個丫鬟婆子,春丫從前哪見過這陣仗,好在她站在第二排,個子又不高,被前面的一個女孩擋的嚴嚴實實。
那夫人同身邊的一個婆子說了些什麼,春丫緊張的要死,愣是沒聽清她們說的是啥。那婆子走過來,問了站在前排的幾個女孩一些問題,最後留下了三個女孩。
「茹姐兒那前些日子不是說缺人嗎,把人領去叫她挑兩個。」那夫人如是說。
於是春丫就又跟著走啊走,身上的襖子不算厚實,可春丫覺得自己身上始終熱氣騰騰的。春丫覺得嚴嬤嬤應該是高興的,要不然她走的怎麼那樣快,雖然她還是板著張臉。
可轉念一想,春丫到有些捨不得嚴嬤嬤了,雖然這老婆子凶了些,可到底沒短她吃沒短她喝,人還是蠻好的。春丫偏了偏頭,看見了站在一旁的小荷。
她更捨不得的,是小荷呀。
拐來拐去,又拐到了一處小院子里,這院子不比剛才那個看著大氣,卻精緻了些許,看著多了些婉約的意味。
可這次卻是連屋子都沒讓進,就站在院子裡頭。有人端了墊了軟墊的圈椅來放在前頭,緊接著就是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女孩走了出來,坐在那椅子上。
春丫低著頭,只能看見那女孩裙擺下露出的一點繡花鞋,那上面的花樣子好看極了,顏色也鮮艷。春丫低低嘆了口氣,有錢人家的姑娘就是不一樣,這樣一個小院子比起她家那個破院子都好的太多。
春丫正胡思亂想著,就看見眼前多了一雙淡青色的繡鞋,還未等春丫抬頭,就聽見有個輕柔的聲音問了一句:「你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