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陰月之期(二)
夜色漸濃,孤寂的小街靜靜的躲在城市偏僻的一角,行人寥寥,兩排路燈固執的守在原地,護著這小小的一方天地。銀色的影子刺破了夜的朦朧,兩個明晃晃的車燈瞬間探進了幽深的小道,溫暖的咖啡店前突然熱鬧了起來。
銀色的金屬殼停了下來,小街恢復了寧靜,濃重的夜色再次席捲而來。咖啡店的門被推開,一男一女兩個人急匆匆的走了進來。
「嘉卉怎麼樣了?」沈承宇大跨步的走向等在外面的鄭靈均。
「好多了已經。」
沈承宇一把掀開隔間的帘子,看到嘉卉的一瞬間,眼中的疼惜再也掩蓋不住的溢了出來,「嘉卉,身體又不舒服了嗎?」他半跪在嘉卉面前,輕撫著她額邊的亂髮。
「承宇,你怎麼來了?」
「丁攸寧給我打電話說你不舒服,所以我就趕過來了,」他溫柔的目光中帶著些許的責備,「遇到這種事為什麼不第一時間告訴我呢?」
嘉卉垂下了眼眸,蒼白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已經沒事兒了,不想你擔心。」
「傻瓜,你這樣我怎麼放心?」
嘉卉鼻頭有些酸澀,便輕輕靠在了沈承宇的肩上,好讓眼淚不在他的面前流下來。
丁攸寧靜靜的望著兩人,神色哀傷,「靈均,嘉卉怎麼樣了?」
「不太好,」鄭靈均的目光沉重,「發作的頻率越來越高了,只怕這樣下去......」
丁攸寧緊緊的咬著下唇,不言一語。
嘉卉強撐著支起了身,她環視著心事重重的三人,輕輕的笑了,「怎麼都這麼嚴肅,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你們放心,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
「好,」沈承宇輕輕撫著她的額頭,紅了眼眶,「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嘉卉輕笑著點了點頭,從未感覺「家」這個字眼是如此的悅耳動聽。
陰雲悄然爬了上來,遮住了那輪慘白的面龐,霧氣漸漸瀰漫了小街的每一個角落,碩大的燈泡似一隻沒有感情的眼睛,掛在金屬制的燈臂上,冰冷的注視著來往的行人,一陣寒意襲了上來,嘉卉不禁攥了攥衣領。
「冷嗎?」沈承宇伸手幫嘉卉立起了衣領,「我去開車,等我。」
霧氣在陰暗中凝結變幻,似吐著信子的毒蛇,遊盪在街邊路口,攀上了筆直的燈桿,纏繞著灰黑的燈具,投下一縷縷舞動的陰影,昏黃的燈光被蒙了眼,忽暗忽明的閃爍了起來。
小街路口,遠遠的躲了燈光,黑暗似潑墨般濃重,霧氣肆意集結,編織著冰冷的蜘蛛網。黑色的團塊忽隱忽現,緩慢移動著,仿若甬道中盤旋的蟒蛇,在霧氣的掩護下靜靜等候著獵物的出現。陸離熄滅了車燈,用黑暗將自己偽裝,一雙赤紅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前方,他的腦海中不斷回蕩著那令人冷到骨髓的四個字:
「以命換命......以命換命......以命換命......」
絕美的桃花眼染上了嗜血的寒意,無邊的恨意化成了獠牙的魔鬼,張狂著有毒的翅膀,誓要以一場殺戮來祭奠那顆鮮血淋淋的心臟。
明亮的車燈自拐角處照來,銀色的轎車緩緩停下,沈承宇打開了車門,腳步匆忙的向嘉卉走了過去。
陸離的嘴角露出一抹病態的笑容,他狠狠的踩下油門,車身「轟」的一聲,如捕獵的豹子,攻勢迅猛的沖了出去。
沉悶的霧氣中傳來低聲嗚咽,沈承宇腳步輕快,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那寒氣中瑟瑟發抖的人影。
陰暗中,陸離俊美的容顏因瘋狂而扭曲著,赤紅的桃花眼幾欲睜裂,「我要你死!」駭人的聲音彷彿來自地獄魔鬼的尖叫,他全身僵直著,黑色的金屬塊睜著血紅的眼睛,厲聲嚎叫著衝出暗夜的薄幕。
幾乎是一瞬間,幾雙眼睛同時看了過去,整個空氣瀰漫上了令人膽寒的恐懼。
「承宇!」
「承宇小心!」
……
黑色的金屬塊齜咧著獠牙,如同一隻黑色的獵豹,狠狠地撲向了它的獵物,沈承宇抬手遮擋著,雙眼被強光刺激的幾乎難以睜開,下一刻,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閃過,沈承宇感到左肩被人猛得一推,整個人便重重的跌了出去,街道上銳利的石子刺入了他的掌心,他來不及反應,只聽得身後「刺啦—」一聲長鳴,接著便是一個沉悶的聲響,驚呼聲瞬間劃開了這沉重的夜幕。
「嘉卉!」
「嘉卉!」
凄厲的慘叫聲扎進了沈承宇的心臟,他顫抖著轉過身,左前方,漆黑冰冷的地面上,嘉卉如同一隻受了傷的小鳥靜靜地躺在那裡,殷紅的血跡攤了一地,弄髒了她潔白的羽毛。
沈承宇的心在那一刻像是死掉了,他絕望的看向地上那團小小的人影,身體不聽使喚的跌跌撞撞的爬了過去。
「嘉卉…」他顫抖著扶起那張月色下慘白的小臉,「怎麼會這樣…」
「承宇…」嘉卉掙扎著拽住沈承宇的衣領,一口鮮血從她的嘴角溢出,她神色凄然的望著那雙悲痛欲絕的眼眸,說不出一句話來。
「嘉卉!」丁攸寧撲到嘉卉身邊,身子似篩糠般抖個不停,「靈均快看看她,她還有救是不是?!」她帶著哭腔喊到。
鄭靈均同樣慘白著一張臉,眼前的一幕令他大腦一片空白,他無力的跪倒在嘉卉身邊,「陰月之期」四個字不斷在腦海中閃現……
「沒用的,」嘉卉的脖頸被鮮血染紅,一陣陣眩暈感襲了上來,「我的時候到了……」
「我不許你說這樣的話!什麼時候到了?靈均你快看看她呀!」丁攸寧瘋狂的喊著。
霧氣漸漸消散,寒風襲來,晦暗的燈光下,冰冷的車門被一把推開,一個黑色的身影踉蹌的摔了下來,陰影下那人單手撐著車門,雙腿癱軟了一般無法前行一步。
「陸離,是你!」丁攸寧尖叫起來,恨不得立馬衝過去將他掐死。
「騙人...假的......假的......為什麼是你......」陸離拚命搖著頭,眼神空洞而茫然。
「你這個瘋子!」丁攸寧作勢就要衝過去,卻被鄭靈均一把攔住。
只見陸離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絕美的容顏沒有一丁點的血色,「你就這麼愛他嗎?哪怕犧牲自己也要護著他?」他聲音顫抖的說著。
「你殺了她!」丁攸寧咬牙切齒的說道,眼眶因憤怒漲的通紅。
「你胡說!」陸離突然震了一下,好似看見怪物一樣看著她,「不是我...我怎麼可能傷害她?我是在救她......只有沈承宇死了,她才能活下去......」陸離的面容扭曲著,開始不住的喃喃低語。
「你說什麼?」沈承宇艱難的抬起頭,一股莫名的恐慌鋪天蓋地的襲來,一度掩過了那無法自拔的哀痛,他抗拒著,害怕聽到那個無法承受的答案,那會讓他恨不得殺了自己。
「對......我是在救她......我怎麼可能害她呢......」陸離神志不清的自言自語著,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去他媽的『以命換命』,我怎麼可能讓你用自己的命去換沈承宇的命呢?該死的是他......是他......可是我沒想到你會撲過來呀......你為什麼要過來......為什麼撞到的人是你......我撞了你......」陸離突然睜大了眼睛,雙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是我撞了你......是我......」他全身開始止不住的顫抖,雙手死命地捂住耳朵,趴在地上痛苦的呻吟著。
「什麼『以命換命』?你說清楚!」沈承宇紅著眼睛,雙拳緊緊的攥起,彷彿下一秒就要衝過去狂揍他一頓。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陸離突然站起了身,發瘋般沒命的跑了起來,轉眼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你給我回來!給我把話說清楚!」沈承宇怒喊著,就要衝過去追他。
「承宇......」一聲微弱的呼喊,嘉卉冰涼的手覆在了沈承宇的胸前,「別走......」
「嘉卉...」沈承宇緊緊地回握著她,大滴大滴的眼淚不斷滑落,「我不走,我哪兒也不去,告訴我,他剛才說的話都是騙我的對不對?」
嘉卉蒼白的臉上掛著無力的微笑,「我的命本就是你救的,這是我欠你的,你不用難過。」
沈承宇感覺喉嚨被人一下扼住,「你是說...他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嘉卉微微閉上了眼,慘白的面容有些傷感,「七年前,老巫告訴我,想要救你只有啟動巫族的禁術『血咒』,所謂『血咒』就是將活人的生命通過兩相感應的血蟲渡給另一人,這是一種咒語,更是一種詛咒,施咒者最長活不過30歲......」
「什麼......」如同晴天霹靂一般,三人幾乎癱坐在了地上,這是一種怎樣殘忍而冷酷的事實呀,這個世間竟會有如此惡毒的存在!
沈承宇震驚的說不出一句話來,長久以來一直苦苦追尋的「血咒」真相竟然是這樣!七年來的夢魘再次湧上心頭,原來自己的生命本該終結在那個漆黑冰冷的夜晚,原來他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從嘉卉那裡偷來的,原來他不過是個靠著犧牲自己心愛之人來苟延殘喘的行屍走肉!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的神色幾近癲狂,赤紅的眼眸似充了鮮血般可怕。
「承宇......」嘉卉拽著沈承宇的手,殷紅的血絲順著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衣領上,「我的時間不多了,你聽我說......聽我說......」
「好,你說,你說,」沈承宇帶著哭腔道,心臟疼的已然無法呼吸。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自願的,不止是為了報恩,更是因為我愛你,既然我們兩個註定只有一人能活下去,我希望那個人是你......就讓我自私一回好不好,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我不想再嘗試一次......對不起......讓我先走吧......」
「不!我不讓你走!我不讓你走!」沈承宇全身因痛苦而抽搐著,令人窒息的絕望腐蝕著他早已支離破碎的心。
嘉卉扯了扯蒼白的嘴角,染血的紅唇在月光下漾起一抹凄美的微笑,「哥哥說的對,外面的世界終究不屬於我們......我離家太久太久了,我真的累了......」她微閉著眼睛,氣若遊絲,「靈均,不要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攸寧,但願下輩子還能和你做姐妹......」
她定定的看著沈承宇,只是微笑著,澄凈的眼眸一如初見,失了血色的臉帶著幸福和滿足漸漸的歸於平靜,冰涼的手終是無力的垂下了......
「嘉卉!」凄厲的慘叫聲劃破了夜的寧靜,沈承宇似瘋了般呼喊著她的名字,英挺的面容上竟流下一行行的血淚!胸口處似灌了鉛塊般快要炸裂,他搖搖晃晃的直起了身,只覺喉頭腥甜,一口鮮血猛地吐了出來!
「承宇!」鄭靈均趕忙上前扶住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血色的淚痕在那張蒼白的臉上顯得異常可怖,他的眼神空洞而決然,僵硬的嘴角扭曲成一個駭人的弧度,「既是『以命換命』我又怎麼可能讓你用自己的命來換我的呢?你走不了的,只要我死了,一切都結束了......」他喃喃著,空洞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可怕的紅光,他猛地轉身,耗盡全力向街邊一棵粗壯的樹榦急速沖了過去!
「承宇!」鄭靈均幾乎是同時做出了反應,他一個飛撲死死抓住了沈承宇的衣角,兩人齊齊的摔倒在地上,他死命的壓著沈承宇,兩人像籠中的困獸般廝打了起來。
「你瘋了!」
「混蛋!你放開我!」
「你這個瘋子!就這麼想死嗎?!」
「我要把嘉卉的命換回來!放開我!」
「你以為這樣嘉卉就能醒過來嗎?愚蠢!你就這樣草率的結束自己的生命根本起不到一點作用!」
「我的命是她換來的,我死了她當然能醒過來!你給我鬆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好,你要死我不攔著你,但你就算死也總得死的有價值,嘉卉的命可是攥在你的手上!」
「什麼......」沈承宇突然僵直了身體,「你說什麼?你是說嘉卉她......」
鄭靈均氣喘吁吁的倒在地上,一雙眼睛狠狠的瞪向沈承宇,他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個小瓶,從裡面倒出了一粒紅色的藥丸,快速的放到了嘉卉的嘴裡。
「你在幹什麼?」沈承宇手腳並用的爬了過去。
「救她。」鄭靈均沙啞著聲音說道。
「她還有救?」沈承宇的眼裡閃過一絲希望,目光變得迫切起來。
「目前還不知道,但總要試試。」
「什麼意思?你給她吃的是什麼?」
「保命的葯,」鄭靈均停頓了下,神色嚴肅的說道,「巫族人給的。」
「巫族?」兩人驚詫的喊道。
「你見到他們族人了?」丁攸寧哭腫的雙眼裡還閃著淚光。
「雖然對方沒有明言,但我基本可以判定,確是巫族中人。」
「他說什麼了?」沈承宇急得抓住鄭靈均的胳膊,好似握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他說三日後月圓之夜將此帶在身邊,關鍵時刻可以保命,他還給了我一個瓶子,說把裡面的藥水抹到那個圖章上,就可以找到回去的路。」
「你既然知道這些,為什麼不早說?!」丁攸寧大聲質問著,指甲深深的陷進了皮膚里。
「那人性情古怪,並再三要求我保密,否則會永遠消失,因顧及到嘉卉,我才遲遲沒敢跟你們說。」
「一定是,一定是巫族的人!快,咱們按照他說的做,也許真能找到巫族,這樣就可以救嘉卉了!」沈承宇狂喜的喊道,身體因為過度興奮而微微顫抖著。
陰雲后,月亮偷偷露出了半張臉,慘白的色澤沒有一點的溫度,正冷冷的注視著那懷了希望似飛蛾撲火般前赴後繼的可憐人......